大四的我,只剩下几门语学测验。
交出毕业论文后,大学生活形同落幕。于是,连能以学生身分步上学院前斜坡的日子,都显得宝贵。
那样的日子里,我在车站月台巧遇国小国中同校的男孩。
他姓鹰城,家中开书店。自我通车来东京上学,每周都会去神田逛个几回,就不再到住处附近买书,因为几乎找不到我想买的。例如,我从没在鹰城书店看过岬书房的出版品。由于店内架位有限,难免会以漫画、某些文库本小说及杂志为主。畅销书之外,没多余的空间释出。
中学时,下课回家前我习惯去他家书店逛逛,但近几年,很抱歉的是我已鲜少上门光顾。
鹰城顶着蓬松乱发,戴着白口罩,不知是否患上感冒。身穿深蓝宽松东腰外套的他,拉着空推车。我问那是干嘛的,他答道:“批货呀。”
我不清楚书店经营的实态,掩不住诧异。“就用那个装书?”
难道像圣诞老公公一样,要自己搬书?
“不是全部。货大多会送到店里,可是不免有紧急状况,比方说顾客临时订书。”
“噢,原来如此。”
“偶尔也有杂志卖光的情形。那种玩意若调不到货,就只好来东京的书店买。”
经营书店的人到书店补货,感觉挺奇妙的。
“但那样没利润吧?”
“当然。不过,我们总不能告诉老主顾没货。”
我也向鹰城书店订过书。假如连位于镇中心、书种也最多的这家店都找不到,只能乖乖订货。
久别重逢的老同学见面,聊的话题可想而知。我们不断讲起某人最近怎样,好几年没见过谁云云。
不晓得为什么,聊到一半,鹰城露出有点复杂的表情。这时,我们等的快速电车滑进月台。
午间车内空旷,我们相向而坐。
“若是搭东武线,快速电车比准急快得多吧?”
列车喀当一声开动。
“嗯。”
“京成线恰好相反。”
“哦,是吗?”
“记得有一次赶时间,看过京成的时刻表后,我没搭准急,特意等快速。岂料,真是慢得不得了。虽然错不在车子,我仍有受骗的感觉。”
所谓的自以为是,便是如此。因为打一开始,他就只认定这样的想法。
下一站的乘客增加不少。鹰城有些坐立不安,闲谈一会儿后,突然冒出一句:“开书店偶尔也会遇上讨厌的事。”
他不一吐心里疙瘩就不痛快般地转移话题。
“啊?”
“本乡她老爸,不是当过校长?”
他在说什么?不管怎样,我姑且点头。
“好像是小学校长。他上任时,我们已毕业。”
“对。之后,他又调到别的学校,似乎是今年退休。”
“唔……”
“他一直独身,感觉很古板守旧。”
我试着在脑中替照片上那张面孔添加十五年岁月。鹰城继续道:“他也常来我们书店,和我老爸颇有话聊。”
“嗯。”
“可是,毕竟年纪大了。”
“嗯。”
鹰城倏地凑近低语:“所以,后来他买一大堆色情书刊。”
我顿时哑然,眼前浮现贴歪的巨大纸门。
“……”
“其实是无所谓,反正我家也在卖那种书。要是年轻小伙子我一点都不在乎,问题在于,他可是小学校长。一把年纪才这样,怪恶心的。”
我认为鹰城错了,某些工作有守密的义务。与书本相关的,比如,读者在图书馆借阅什么书,绝对必须保密,就算警察询问亦不该泄漏。透过阅览纪录,或许能窥见对方的内心世界。那是不容他人践踏的领域。
开书店也一样。不随便谈论顾客买过什么书,是最基本的诚信原则。
但我还是听见了,毋宁说,我目睹某种东西渐渐崩塌瓦解。
无数的人走在前头,教导我各式各样的道理。对于前辈们,我想敬之,爱之。然而,“岁月”带来知识及经验的同时,恐怕也会腐蚀人心吧。
我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