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英雄行险道(2)

有几个公子哥儿偷摸着笑。

云珩在这事儿上受挫,适才同顾襄城的对话多少给了他们些与众不同的预感,她能感觉到楚王投来的令她难受的窥探目光,明白多说无益,竟然直接微行礼对他们道:“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了,那我就退下了,不打扰各位雅兴。”

敬王微讶异地看他,只听得楚王为她开解:“这姑娘不愧是跟周霸王斗过嘴的人,在府里头也是泼辣性子,无礼得很。”说着挥手示意她离开:“三哥六弟,我已在望鹤楼摆了酒菜,不妨移步?”

云珩微躬身迎送众贵人移步望鹤楼,错身时微撇了撇目光意图打探顾襄城的脸色,却见他一眼未着己处,微含笑同六王低声说话,而六王正心情愉悦得打开折扇掩唇笑着。

回到风平浪静,再无云珩的任何事,管事儿的主早已吩咐了马车送她回府,看似通情达理实则逼得毫无退路,这使颓废沮丧的云珩心生了叛逆——想当初在明湖山庄未曾受过如此待遇,哪怕顾襄城再雷霆大怒也没亏待过她,软禁屋中也是百般的迎合她的性子。

云珩趴在马车里,叹着气拍了拍自个儿的脸颊,责备道:“都已经离开了明湖山庄,一天到晚还回味着过去的日子,何必呢!云珩呀云珩,该好好看看前头的路了。”

前头的路并不好走,确切的说是没有路可走。

云珩惦念着顾襄城适才有关义父的事儿,可如今她在外头既没有可供打探的人,也没有可信任的人,只有白白的着急绝对不是她的风格,当她回到回到庭院见着几个谋士聚在一块儿议事时,徒生一计。

“云珩,今个儿去望鹤楼见着了什么宝贝物什,仔细说来让我也长长见识。”竖子钰老早就在她的庭院里候着,湘岑贴心地备上了茶点美酒,他不是个嘴馋的人,现桌上的点心只动了微毫,酒倒是空了:“听说今日王爷请了许多人前去观景,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就是个去陪衬的,能怎么样。”云珩随手挑了块绿豆糕慢慢吃着:“去了一早上,我还啥都没吃呢。湘岑,你去厨房里再拿些吃的来,我可饿死了。”

湘岑被云珩狼吞虎咽的样儿忍俊不禁,赶忙去后厨取菜。

竖子钰见湘岑离开,靠近了些特地用折扇点了点她的胳膊:“你特地支开你的小奴婢,可是望鹤楼遇着了什么事?”

“遇到了仇家,算不算大事儿?”云珩胡乱地用手帕擦拭着嘴唇:“倒霉见的,谁能想到会遇到对头。说来也是当年脾气太燥,见不惯欺软打压的主,就招惹到了官家,没想隔了这些年竟还能遇到。”

“遇到谁了。既是能被王爷请去望鹤楼看景的可不只是非富即贵,多少都和权势搭上干系的。”竖子钰替她紧张,一面则是更加担心起她的处境和怀疑她的身份来:“你既招惹了他,又是怎么安好无虞到如今的。”

“你知道我有苦衷。”云珩明白如果再不实话告诉他,日后别说是让他帮忙了,兴许朋友都没得做:“实不相瞒,其实我是从府中逃出来的。我自幼陪同官家子女念书,原本想安耽地过了这辈子,没想那日街上遇到了蛮横的主,竟强迫府上老爷要将我赠予他,非妻非妾,而是一个通房丫头,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于是一怒之下,连夜逃了出来。”

竖子钰尚还半信半疑,折扇抵着下巴似在思考,显然对云珩的话尚有疑心,这让她不得不又思考着将遗漏处弥补:“那夜出逃,府中的侍卫……也是我的相好,他知我无法在覃州过活,便带着我跋涉千里来到帝都,原想在帝都可重新过活,没想几日,他便死了。”

云珩微微用手掩了眼角,这让见不惯女人哭的竖子钰束手无策,只得皱着脸无奈道:“自来府上始,我同你虽未有过命的交情,然倒是脾性和气,我倒也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咱俩儿置身的非富贵荣华之地,而是龙潭虎穴,吃了咱们都不吐骨头的地方。这里头水太深,也有太多不明不白的人,你,我,可都不想死得不清不楚,不是吗?”

竖子钰的担忧与戒心正是云珩编撰这段故事的原因——他对自己已是不错的友情,但倘若自个儿云里雾里的身份不水落石出,云珩于他也只是一位友人。而云珩深知在王府中总得有些信得过又或是能够帮助自己的,然这并非一步即可登天的好事儿,她只能慢慢来,一步一步的消解去他们的疑心,再一点一点的抓住他们的心。

“我知道,王府内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所以我一直都很害怕。”云珩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目光戚戚的看着他:“王爷看似重视我重用着我,可是说到底无非是有利可图,无非是见着我好玩才任由我胡作非为,一旦无趣了,一旦觉得索然无味了,弃置不顾只是早晚的事。”

“王爷的心思不好揣测。”

就像今日,她原本以为楚王是愚蠢得要拿自身去搏凤知酒,然而出乎意料也在意料之中的是楚王的举动确确实实是皇室中人方能做得出来的——一来算计着凤知酒她们的心思,二来看在场的人中哪个有私心哪个心存不端,三来无非是给他的兄弟们见了场戏儿试探试探,再来也是在试云珩的底。

只怕自个儿和顾襄城之间的恩怨纠葛,难保不被楚王暗中查出,这也是云珩先一步要借他人之口,堵住心存芥蒂者的心。

“子钰兄,有一事我信不过任何人,唯独你。”云珩语重心长地将手掌覆到了他的手背,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让竖子钰羞愧得低了头,慢慢收回了手,云珩却不觉有错:“我知道你朋友多,见识面也广,可否替我找个人?”

“谁?”

“她的名字叫玉清,曾经是我的同乡好友,听说我逃走后她被官家卖去了不知何地,我一直担心她,可无权无势终究无法找到她。”云珩心痛得捂了捂心口:“我时常梦魇,就见她被打得鲜血淋漓,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一个劲儿的说是我害得她,子钰兄,帮帮我。”

云珩说着便从袖口取出了一枚和田玉手镯,放到桌面上,而在此时庭院传来响动,原是湘岑端着几样菜正匆匆进屋,慌得云珩赶忙擦拭了眼泪,仓促又低声对竖子钰道:“这是我的主子留下给我的东西,如今就当是报答给子钰兄了。”

湘岑进屋时,就见云珩半掩着面擦拭眼泪,又见竖子钰沉着脸一言不发,还以为二人吵了架,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人儿:“二位主子是怎么了,云姑娘怎么哭了,竖公子——”

湘岑的话儿还没落地,竖子钰已起身:“云姑娘,这手镯我不能收,至于你嘱托的事儿……你我在府中依靠着,我尽力而为。”

竖子钰心乱如麻,正因云珩是一个足够聪明狡猾的女人,这令他不得不担心适才她句句字字的坦诚与决绝是否只是自说自话的把戏——手指摁着折扇发白,他站在走廊内艰难的喘息着,想起远在故乡的父亲,这些年来仕途受尽白眼折磨,令他不敢有一步的走错。

谋士的路原本就是刀尖行走,何况是同另一位谋士称兄道弟,化解困扰……只恐有一日着了歹人的道,死得不明不白,无人埋葬。

说回尚还在望鹤楼喝酒饮茶的各位主儿,现如今正在沿岸亭阁里头听戏儿玩耍,几位爷话里有话的闲聊着,凤知酒和公子邺离在廊桥尽头看几位富家公子们钓鱼,每次钓上鱼来都要好一番比较,辨不出个所以然时,每每都要问问凤知酒。

“凤姑娘,你觉得我和张公子的鱼哪个儿份量最足。”

凤知酒有些分心,见顾襄城在墙角处同属下吩咐了事正欲离开,随意敷衍了几句话儿,便离了廊桥,公子邺离懂她的心思,留下来为她开脱。

凤知酒并不急着上前寻他,默默隔了距离跟随他,待到假山后头无人经过,她方才加快了步伐,然而后者已无踪迹,她气得跺了跺脚,哼了一声。

“顾某没想凤姑娘还有这等癖好。”顾襄城从假山内走出,冷着眸看她:“倘若是被其他人见到,顾某被误会了倒是无所谓,只是凤姑娘身份尊贵,招惹是非可不好。”

“我倒是忘记了顾大人是个记仇的主,多年前的无心之话还能留到如今供你戏谑!”凤知酒向他走近了几步,又恐隔墙有耳,刻意压低了声音:“今日云珩同你说了什么,能让你气得脸色发白,又或是你同她是不是先前就认识?”

“凤姑娘知道顾某的脾性,答或不答,你早已知晓。”

“是不是因为她长得很像——”

凤知酒正要将那人说出口,已被顾襄城眼疾手快用手指抵住了她脱口而出的话:“不是,她早就死了。”

凤知酒敛下眼看着抵在唇角处离开的手指,唇角还有冰冷的触感,她笑了笑:“你担心我是在试探你,但我绝不会做这种卑鄙的事,你们文官向来就爱欲盖弥彰的文字游戏,可我不是。你一棋险招,一步妙计,走到今日份权势地位,别在此时被抓到把柄。”

“凤姑娘的美意,顾某心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