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云珩,傅宁川想到了正事:“下月就是她的生辰,属下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阙鹤之难免不住扶额感叹,自己作为一个大夫,在明湖山庄却身担数职,他甚至在想哪一天都能同钱先生拼一拼管家身份了。
“同往年一样准备着。”阙鹤之道:“今年估摸着她已提前得到了想要的礼物。”
傅宁川颇为惊讶,在其深究的目光下,阙鹤之如实告诉他:“最近新来的一个小侍卫讨了她的欢心,适才就从我这儿把人要过去了。”
这还真是她会做的事。
傅宁川忍俊不禁,随即又道:“看来有人又要打翻醋坛子了。”
阙鹤之也很快明白他的话中深意,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云珩倒没他们这些男人的胡乱心思,留下那个小侍卫无非是令自己平淡无奇的日子里加些调味品罢了——奚明这人虽说在为人处世的道行尚浅,但为人磊落,从初见的那事儿便可见一斑。
当然,奚明哪里能想到眼前的主人是什么想法,能做的不过是低头认真扫地,做好自己的本份事,当云珩唤他的声音猝不及防响起时,他的怀中一重俨然多了莫名的东西。
他拿出来看,是一个白玉莹润的圆形酒壶,在阳光下闪着明亮却不刺眼的光。
“这是?”奚明不明白她的意思。
云珩从屋内出来,已然换了一身行头,穿着黑红窄袖衣裙,手中握着一把深黑色的剑,右手背在身后,大步走到奚明面前时,尚且未回答他的疑问,云珩从身后扔出一把剑落进了他的怀中。
“陪我去练剑。”云珩仰着头说:“我还不知道你的手上功夫有多少呢。”
明湖山庄后头是一片缠连成墙的高山清河,去的人稀少,久而久之倒成了云珩练习的地方,加之四处绿林高树繁多,不论何时都不惧风吹日曝。
云珩身姿轻盈越过一片高地,在此瞬间迅速挥剑,眼疾手快到令人只觉眼前闪过一道冷光。奚明微微迷了眼睛,随即刀剑出鞘向云珩那处攻略去,不过手脚慢了些,被云珩一举压制。
几番来回,奚明一直处于劣势,终不敌她的连连攻势,被击倒在地。
云珩落地后并无获胜后的喜悦,只快速收回了剑,转身便匆匆离开,奚明尚没缓和屁股的疼痛,望着云珩充满气意的背影感到迷茫,赶忙起身追上去。
“属下做错了什么?”奚明一时情急,加之刚入山庄未久,在这刻倒忘记了规矩,直步追到了云珩的面前,并一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属下功力有限,小姐生气了?”
“功力有限?”云珩气极反笑,讽刺他:“贫薄功底也进得了明湖山庄?你倒是小瞧了义父的眼光。说到底还是我入不了你的眼,哪里能使你动用真功夫!”
奚明一时目瞪口呆,随即道:“我那是怕入不了你的眼,要是我将全部功底展示你的面前,结果还输了,属下作为一个男子还要不要脸面了!”
云珩紧绷着的脸赫然柔和下来,浅浅的笑了笑:“我会让着你的。”
奚明随即持剑在她面前一躬身:“那属下就不客气了!”
话刚一落地,手中剑已出鞘,奚明迅速且果断,直直点向云珩耳侧那处,反被云珩用剑尖挡去,然而多少有些副作用——倘若他适才再近耳侧一点,恐怕耳垂见血已算最好的下场。
尚未等云珩做下一举动,奚明已将剑往云珩胳膊内侧刺去,又被及时挡住,云珩不愿暴露自身劣势,脚尖一点已轻功上天,如同展翅而飞的蝴蝶,在绽放美妙的瞬间划出了最不容置疑的刀剑,奚明横剑抵去,趁着她的后退力,直接用刀剑指向云珩眼前。
失愣间,云珩失重将坠落,被奚明揽手护住,两人方才缓缓平安落地。
奚明未料到状况,快速松开手,候在一旁,云珩皱了眉看向刀剑:“看似泛泛无奇的剑法,实则刀剑含气,一举一动间都可致伤害,据我所知江湖上的几家门派,似乎都没有这样的剑法,你师承何门?”
“山野门派,上不得台面。”奚明对此在刻意回避:“也登不上大雅之堂。”
话已至此,云珩也不便多问,只将剑收回鞘内,就在奚明略略放心下来时,就听眼前的女人道:“你赢了,要什么赏的?”
这已经是第二次听到她问自己赏赐的事儿了。
奚明目光明朗,目光四处打量了这片寂静的荒绿之地,随即道:“属下想要小姐……”
“你放肆!”云珩羞愠得红了脸。
“陪属下了解这片地。”奚明并不觉得异常,坦坦荡荡地望着云珩:“就在今日。”
听闻他的解释后,云珩非但没消减了脸上的红意,反而更甚——为的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她微微闪避了奚明不容忽视的目光,轻声地同意了他的提议。
在此之前,云珩只带一人来过此地——义父与阙鹤之等人都知道这是她的练武之地,只是个个都有自个儿要紧事在身,也只有顾襄城每次来山庄时有闲暇时间陪同云珩一道来这儿。
“果子,给你的。”云珩用剑摘下了高树上的果子,转手给了奚明。
奚明倒不嫌弃,拿过果子用着衣袖擦拭一二,便大咬了一口:“小姐不吃吗?”
“有毒的。”云珩随口道。
这儿的果子,她有时也会摘下吃过几颗,酸酸涩涩还是甜甜蜜蜜,靠的全是运气。顾襄城不像是会吃这些上不得台面东西的人,云珩可不想在他面前丢了脸面,便从未同他谈起过这些。
……
云珩懊恼得皱了皱眉,不论做任何事情,她想到的只会是那么几个人——她浅薄的人生中经历过的事物无非在山庄内,这乏味又没尽头的日子让云珩的一些小心思在内心深处生根发芽。
奚明一上午都没用过食,现如今大口吃些果子倒也没注意到云珩的面色变化,只是听闻她如此说,便也道:“只要是小姐给的,属下都会吃。”
本想见他狼狈模样的云珩此时一愣:“为什么?”
“因为这是小姐给的。”
云珩颇有些愧疚,正欲开口向他解释这果子没有毒,就见奚明正吃完了果子,对她说:“况且我知道小姐是绝对不会害属下的。”
“你这是溜须拍马?”云珩故意吓唬他:“我这个人很坏的,你刚来山庄不知道——他们可怕我了。”
奚明不为所动:“可怕的人是不会警告我这些的。”
云珩挑了挑眉,紧接着就看到奚明将手中仅余下的红彤彤的果子递给自己,她愣了愣,随即接过慢慢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两个人倒是毫不戒备地躺在草地上。
云珩轻轻闭着眼睛,敏锐地听着奚明有节奏的呼吸声,接着突然问他:“山庄外是什么样子?”
“小姐未出过山庄吗?”
“倒不是没有。”云珩说:“沈家宅院,堂春山庄,何氏镖局……只是除此之外,还该是什么样子?自书中听闻扬州三月,才子佳人断气回肠的爱情故事,以及漠阳城车水马龙,繁荣昌盛……我都未曾亲眼所见。”
奚明倏忽地坐起身,微抬头望着一望无际的天空,云珩不知他要做什么,颇为疑惑地看着他,只见他笑容明亮,灿烂地对自己笑着说:“想不想出去?”
云珩目光微亮,偷偷溜出山庄是她始终深藏心底的冲动想法,然而在此时,眼前的青衣少年向自己伸出了手,眼底温柔的笑同灿烂烈日并不不同,一时间她只觉内心有莫名的悸动,恍惚间便见自己伸出手握住他温暖的手掌。
“小姐,属下带你去漠阳城。好不好?”他笑得眯了眼,牵着她的手往小径处走:“属下初来山庄不识路,还请小姐带路——哪儿是通河处。”
云珩在山庄生活已八年之久,对这儿早已熟稔于心,轻车熟路带奚明前往了最偏僻的一处河岸——明湖自东门贯穿至西门,一路蜿蜒至不知名的某处山脚尽头,那是她未走到过的尽头。
“一路沿河而走便是尽头。”奚明牵着云珩往前走:“等到了外头,就是我最熟的地儿了,那时你要玩什么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我有钱。”云珩用空着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腰处。
奚明笑她这模样着实可爱:不由又握紧了掌心。
云珩冷静了几分:“你为什么想要带我去漠阳城?我先前的随从听我任何事情,唯独不愿意带我出山庄——你就不怕这事儿让我义父知道,他责罚于你。”
“今夜时分我们可以回山庄,况且今日小姐在山中练剑无人敢打扰,若非有意外之事,咱们偷偷溜出去的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就是为了让我见识见识外头?”云珩虽口中仍有疑问,然而也未停止步伐:“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褒词?贬义?
又有谁知晓。
奚明叹了口气,继续带着她往前走着:“我在幼年时就被逼着练武,十五岁前就没出过门——我不想你同我那时一样,像是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雀一样眼巴巴的望着外头。”
云珩愣了愣,随即又听奚明自嘲地笑说:“不过我就是一条下贱的命,哪里能跟金丝雀和你相比。”
“没有没有!”云珩为他呼不平:“生来都是人,哪里有尊卑高低之分——在我眼中,你是个好人,你很好!”
奚明没再说自贬的话,兀自笑了起来。
那一日,金黄日光映着蔚蓝如洗的天空,少年与少女迎着爽朗凉风,牵手沿着清澈见底的湖边往前行,伴随着的除却青草密林鸟语花香,还有的是平常心下准备破土而出的不知名的感情。
然,不论如何。
仅是那一日,是她永不遗忘的一日,也是她无数绝境时刻,最先回想起的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