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零点一过,酒局就该散了。
今天不是周末,明天还要上课,约不了通宵局,喝到这会儿已经算是很晚了。
一群男生确实不用怕走夜路,可是一帮醉鬼就不一样了,也确实走不了夜路。
摇摇晃晃的,没把自己弄丢就算好了,哪能分得清回学校的路是哪条?
依旧清醒的许海冥看着眼前的群魔乱舞:“……”
不顾城职小弟们的阻拦,许海冥强行将连辰杰晃醒,力道之大就差把人给晃吐了。
“喂喂喂,兄弟,你人还活着吗?散场了,可以带着你的人走了!你们也得上课的吧?”
要是实在没办法,他还准备直接甩一巴掌过去,保准清醒。
许海冥全然无视了周围人惊恐的眼神,只觉得连辰杰大概是个管事儿的,别的学校的人让他自己解决去。
连辰杰整个人都歪倒在沙发上,刚刚睁开迷蒙的双眼,肩头又传来一阵沉重的拍击,伴随着耳边的大喊,生怕他听不见似的。
“嘿,你清醒了吗?酒钱我结了一半,剩下的你们自行解决——
“噢对了,还有这些醉鬼,你也看着安排吧!要叫车,还是你亲自送都行!
“我们育才先走一步了,有空再约!”
许海冥说完就扶着迟暮走了出去,注意力有限,他实在是没工夫去搭理城职那些直不起身的醉鬼了。
主要是也不熟。
相比之下,育才的人倒还好些,走不成直线,步伐带飘,但起码有力气,两两相扶回个学校倒也不成问题。
站在酒吧门口,许海冥将心上人死死地抱在怀里,目光炯炯地直视前方,生怕杜旬冲过来把人拽着就跑。
哪知寸头小伙极有眼力见,憨然一笑,冲他挥了挥手告别。
“大嫂,我们老大就交给你了!反正他平时也不住学校。
“我们就先回了哈,要是被保安抓到就惨了——明天学校见!”
惊喜来得太突然,许海冥一愣,还没来得及回应,就见育才的那一群人已经摇摇晃晃地走了。
许海冥回过神来,弯唇笑得很得意,强忍住偷亲心上人一口的冲动,轻轻拍了拍怀中人的脸颊,声线温和。
“别装啦——他们都走了。”
迟暮之前在里边休息了许久,后来在许海冥的盯视下,没敢再多喝,出来后冷风一吹就彻底清醒了。
他本身酒量也好,没醉,顶多有点微醺。微微一动,迟暮站直了身体,瞧着眼前的人,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他的小少爷变了挺多的。
长高了,变得更好看了,变得更勇敢无畏了,变得……更加吸引人了。
许海冥察觉到他的注视,弧度精准地勾唇一笑,是恰到好处的魅力十足,很开心地说:
“看我看不够吗?”
迟暮点点头,坦诚地道:“当然不够。”
这怎么能够。
心头微痒,迟暮忍不住从兜里摸出烟来,叼上一根,正要点燃,一抬眼便看到眼前一只狼崽子恶狠狠地盯着他看,眼神如刀。
好家伙,还挺凶。
迟暮:“……”
相互对视着两厢沉默,局面僵持。
不多时便以迟暮怂兮兮地收烟作结,他正打算把烟盒放回裤兜里,许海冥就一手平摊着放到他面前。
手指朝里弯曲两下,示意他主动上交。
“东西拿来,乖点。”
许海冥幽幽地说,透着一股子威胁的味道,一双黑亮的眼眸紧紧地盯着迟暮不放。
“先前怎么样我管不到,从现在开始,你归我管。”
迟暮压根没挣扎,依言上交。
四年太长,他思念这人太久太久,只想要珍惜相处的每分每秒,不愿意惹他生气。
许海冥满意地点点头,手腕一转,把烟盒放进自己的口袋,语气正经地说:
“我管你的第一件事很简单,就是希望你爱惜身体——
“不要求你马上戒烟,但是量得减少,没问题吧?可以做到吗?”
“……”
迟暮沉默着没说话,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男孩,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许海冥发现迟暮在走神,但是却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人望向自己的眼神很灼热,目光似箭,如芒在身。
不知道怎么描述,总之那道视线富有温度,不闪不避地锁定在他身上,照得他整个人也跟着一块烧起来了。
许海冥心跳开始加快,莫名有些紧张。
过了许久,他才听迟暮一字一句地说道:“……好,都听你的。”
声音听上去真的很乖。
许海冥在那一秒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被心上人亲手赋予了某种特权——只要他开口,不管说的是什么,迟暮都能答应。
“那……我送你回家好吗?”
许海冥又试探着问,被人纵容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容易上瘾,他还有点想笑。
“都好。”
迟暮又一次乖巧地回答。
如今才九月中旬,风不大却刺骨。
Y城白天酷暑难耐,晚间倒是凉风习习,风打着卷儿刺进皮肉里,薄薄的衬衫抵挡不住。
哪怕身上穿着校服外套也没用,过于宽大的下摆反而助长了冷风的侵袭。
没什么办法,躲是躲不掉的,人也只能硬生生受着。
迟暮让许海冥走在人行道的里面,自己侧身替他挡住些许风的侵扰——
小卷毛一遇风,便难以控制。只会狂乱地舞蹈,纵使柔软非常,扫在眼角也让人不适。
妄图挡风,实际上是挡不住的。
儿时拍马也追不上的身高差,结果一别四年,许海冥吃了激素一样疯长,此时他与迟暮的身高已经相差无几了。
迟暮成熟得早,从小就是给许小少爷当小管家的,理应凡事都考虑得面面俱到,再加上后来跟着迟父离开许家,那一段颠簸的日子……
如今看着根本不像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他的心思,甚至比一些在职场上打拼过的成年人还要深沉。
他一直掩藏着真实的自己,一直用守礼规矩的假面来掩盖心底张牙舞爪的凶兽。
他其实不想当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学习的榜样”,他早就累了——
谁不是第一次当人?
按照旁人制定的模版而活,着实没意思。
于是上了高中以后,迟暮决定要为自己而活。
放肆生长,想他所想,爱他所爱。无所谓声名败,只求片刻放浪形骸。
如果不是许海冥先一步找过来了,迟暮本来计划着,在解决了育才和城职之间的纷争之后,订机票飞到许家所在的城市去找喜欢的人。
迟暮忽然觉得自在,顺从心意,再次转头去看身侧的人。
昏黄路灯映出许海冥脸侧分明的线条,儿时的婴儿肥消失了,可白皙的肌肤看上去依然是细腻Q弹的样子。
轻捏上去的触感,比想象中的还要好,太吸引人继续欺负了。
在面对许海冥的时候,迟暮几乎丧失了自控能力,调皮作弄似的又捏了三两下。
“嫩吗?”
他作怪的手突然被人抓住,迟暮也不觉羞怯,反倒是认真正经地点头,“很嫩。”
“那要不要换另一边再捏两下?”
许海冥有些戏谑地问,可手仍是捏得紧紧的,不给对方半点机会逃脱。
他拽着迟暮的手,从自己左脸移到右脸上。两人的手一般大,完全贴合在一起,置于脸侧,几乎挡了许海冥大半张脸。
竟有些说不出的暧|昧。
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灼热的目光不偏不倚,互相凝视着,谁也不曾避让。
走走停停间,这条路好似漫长到这辈子也走不完——如此一想,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阿迟,你……”
许海冥有好多话想问,又不知从哪问起。
现在的他好像不具备斟字酌句的能力,短暂的眼神交锋中,他深感自己必败无疑。
——喜欢,可以让一个人从懦弱变得坚定,却也同样能让人变得患得患失,不敢多问。
他是那么地在意迟暮,又担心妄加干涉会惹得对方不快。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迟暮突然出声,打破了沉默。
他终于先一步移开了眼睛,却令双方同时暗松了一口气。
今晚体会了太多太多次心跳失控的感觉,耳鸣造访的次数也超过了正常水准。
“学校老师、同学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没错,我不否认那些或褒或贬的言论。”
许海冥忽地上前一步,将脑袋凑近了些,耳朵也贴近迟暮开合的薄唇。
他试图从这一连串的低声呢喃中,挖出心上人的真情实感。
“有不少人很怕我,可我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是做了‘我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迟暮垂下眼帘,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只一瞬又重新撩起了眼皮子。
他转眼凝视许海冥,瞳黑如墨,声音也是低沉的,有点像是自言自语。
“别说是因为‘良心’,我一向没有这个东西,我自己清楚,纯粹是为了让自己舒坦而已——
“‘冷漠’只会助长歪风邪气,谁都不知道下一个遭遇痛苦的是不是自己,换句话说,帮人也是帮己。
“明知某些人有错却没有制止,会让我丧失快乐,而我从不亏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