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有些人的思维本就难以理解,而有些事情又实在残酷得紧。
一十六年以来,秦官宝拿的都是人生赢家的副本,家里是勋贵人家,姐姐在宫中受宠且诞有皇子,家里还有能干的大哥,他只需要躺吃躺喝,天塌下来自有人替他扛着。
说句不中听的,他直接出生在了终点线上。
不过也大概因为此,他的美满人生在十六年这年,戛然而止了。
这个事实,对于十六岁在蜜罐里泡大的少年来说,着实是有些残忍了,也难怪刘少年会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如此愧疚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刘沉香与秦官宝之间确实有私怨,整个儿南山书院的学生都知道,但这绝没有到要人死的地步。
死亡,太过沉重,实在不适合十六岁的少年郎。
谭昭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他本也不是个擅长安慰人的,不过此时此刻,再多的言语也无济于事。
“是,我是嘴贱,我骂刘沉香他是个没娘的孩子!我承认我不好,真的!”声音里,已是隐隐有了哭腔,“我与他平日里也多有龃龉,你看我的牙,都是他打掉的,我根本没在他那儿讨到什么好处,若我真要置他于死地,他一个小小县令的儿子,焉能活到如今!他那爹,能还好端端当那个屁县令!”
说着说着,又无端气愤起来了:“他凭什么!天神的外甥了不起啊!凭什么呀!凭什么啊——”
鬼是没有眼泪的,但此时此刻没有眼泪的秦官宝却看着更悲伤了,他抱着自己飘在半空中,鬼气肆意,连趴在谭昭肩头的风狸都睁开了眼睛看了他一眼。
从前他仗着国舅之子的身份横行霸世,如今就被天神的外甥打了脸,现世报来得这般快,可他、可他从未干过伤天害理之事啊!
但是,凭什么啊!
不甘的怒火从胸口燃烧起来,原先想要查买凶之人,是他怕那些人会对父母亲人不利,而现在……
谭昭见势不妙,立刻送出一股力量将人稳下来,这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可都是一念之间的事情,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这笔买卖并不合算。
“这些人,凭什么这么轻贱人命!他以为他是谁啊!”
秦官宝简直是一股子的怨气,这股怨念甚至已经弥漫到了他个魂魄之上,人的负面情绪本就不可控,更何况关于自己的死因。
这事儿放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无法接受,因为这个原因实在是太操蛋了,拿别人的命当儿戏,那么也就别指望自己的命有多值钱了。
“有些人乍然有了力量,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好像天上人间无人再能束缚他们一样。但天地有正气,是他的错,就是烙印在他魂魄里的,到了清算时刻,他想要的留住的,想要实现的,即便费心心思,终究也会化为云烟。”
这样的大道理,实在是太空泛了,什么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秦官宝从前是半点儿都不信的,只这话从陆三载口里说出来,居然有了几分可信的味道。
“是这样的吗?”
“你说那红格子?”谭昭切了一声,“气数将尽,将自己的私怨牵扯到无辜之人身上,他即便使了些手段逃过天地法则的判决,但该是他的,便是他的。”
秦少年咬牙切齿:“我就等着看他死!”
鬼生了怨气,便要散去后才能投胎,谭昭看了看秦少年的周身,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个真相可真是残酷至极了。
这般的真相,若对方不怨,反而离奇。
“想不想吃个甜瓜,昨晚冰在井里的,可冰哩~”
秦官宝愤恨地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恶狠狠地吐出一个字:“吃!我要大半个!”反正鬼吃多了,也不会拉肚子。
与鬼少年一同分吃了一个瓜,谭昭懒懒散散地躺在廊下,昨晚那红格子给他的感觉非常奇特,特别是那一身在黑暗中都鲜亮无比的红格子,他总觉得那是在压制什么。
还有那艘古怪的船和汇入阵法的信仰,最令人在意的,还是那只妖。
相比红格子,那只妖给人的感觉,更加不好。
系统:人叫无为子,不要红格子。
[简单好记,为什么不呢?]
系统:你就是看人不爽呗,不过你可别搞事,不能杀人的。
[放心,我是这种人吗?]
……你是啊,你是不搞事不舒服斯基星球来的宿主啊。
缘居里,一人一鬼两少年颇有一种“王不见王”的感觉,但你说两少年做错了什么吗?没有。杨二郎做错了什么吗?也没有。
刘沉香还是想执着地拜他为师学本事,原想是只想救母,现在还带上了要替秦官宝报仇雪恨。
“你这话,同他说过吗?”
刘沉香摇头。
“那你最好还是不要说。”谭昭劝告道。
大概经历了一些事情,原本跳脱的少年也沉稳了三分,并没有立刻问为什么,反而道:“我知道,他现在不想看见我,毕竟是因为我,他才会……”
谭昭摇了摇头:“这并不是你的错,你既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没有这个本事让人买凶杀人。”
道理谁都懂,只是要想通,却非常难。
这个事实,对于谁来说,都沉重得有些过分了。谭昭一声叹息,但该拒绝的话,还是要说:“你是半人半仙之身,恐怕出生的时候,你的母亲怕你的特殊在人间招致祸患,故而封住了你的潜能。而现如今,封印松动,恐怕也是上天要让你选择是做个普通人还是遵循禀赋,活得与众不同,所以你的选择呢?”
谭昭见对方立刻开口,忙阻止道:“你的父亲当年没的选择,但你可以,若你选择做一个凡人,我会帮你加固封印,天底下的母亲都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她当初在你身上加诸封印,大概也是想你和乐一生,并不想你因她而生烦忧。”
刘沉香却摇了摇头:“陆大哥,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不用再劝我,若我眼睁睁看着娘亲受苦却什么都不做,那与我爹又有何异!我爹说,他如此是娘的期盼,但我觉得不是,娘一定非常希望我们一家三口团聚,爹做不到的事情,我来做。”
“既是如此,那你就要走一条注定比旁人艰辛百倍的路了。”谭昭说这话时,态度平和,语气却难有的严肃,“对抗天条,无异于天庭对立,而你如今手无缚鸡之力,便是天上最菜的神仙,你都打不过。要救你娘亲,最终你都会对上你的舅舅,也就是天庭战力第一的司法天君,你考虑清楚了吗?”
少年人的意气,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若这点迎难而上的勇气都没有,又何谈对抗天条呢,刘沉香当即点头:“嗯,清楚明白。”
谭昭望向少年坚毅的眸子,他尚且还记得初次见面时对方一言不合将人牙打掉的场景,如今不过短短数月,竟成长到了这一步:“那么,你就要考虑另外一个问题了。”
“什么问题?”少年脸上显然带着忐忑的。
“我的本事,你就算全学了,甚至学十二分,也是不够的。”谭昭考虑了一番自己的战力,如此拒绝道,“我确实会些道法,阵法、符箓皆有涉猎,但这些都是旁的,我修的是剑道。”
“剑之一道,全靠领悟,小苏道长习剑多少年,你可清楚?”
这个刘沉香还真知道,因为清潭宗的人个个都是小苏道长吹:“三岁,三岁习剑。”
“那你觉得他天赋如何?如今剑法如何?可能胜过司法天君?”这问题,其实没必要问,因为他练剑这么久,虽然没打过,但显然打不过来着。
“啊?这怎么可能!”刘沉香情不自禁地讶异出声。
谭昭点道:“这便了,你想一家三口团聚,就是要求速成,剑道不行,心急只会让人停滞不前,你现在心这么乱,我不会教你剑道。”
刘沉香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谭昭端着茶沉默地站在窗前,沉默到……二郎神本神出现在了他的窗前。
“……你怎么来了?”
说完,谭昭就发现自己问了没有意义的问题,于是他掩饰地喝了一口茶,这才发现手中的茶早就已经凉透了。
这度假度的可真令人心酸。
“来给你送酒。”独属于杨二郎的清冷声音响在夜色之中。
“酒?”谭昭瞬间丢掉茶杯,只是看到人手中的酒时,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八坛酒,还每种都不一样,我能不收吗?”
杨戬从不强迫别人,所以他点头:“可以。”
“你这么民主,我如果不让你说出来,都不大好意思了。”谭昭一叹。
杨戬似乎早已摸透了人的性子,脸上微微一笑,倒是直奔主题:“我想请陆兄收刘沉香为徒。”
谭昭一惊:“所以这是束脩?”
严谨的司法天君如是回答:“如果你想这么想,也可以。”
谭某人发出了来自灵魂的拒绝声:“不!我才没有这么廉价!八坛酒就想收买我?不可能。起码,还要带上猴哥的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