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成也始皇,败也始皇。
现如今这个形式,始皇一死,民心涣散,没有一个人的威信比得过始皇,这也就意味着——天下大乱。
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便是这个道理。
张良不懂吗?他当然懂,所以他的脸色才会变得难看,而他也终于明白如钟焕这般的人,为何会选择呆在始皇身边。
哦不,与其说是呆在始皇身边,不如说是站在百姓身边,不偏不倚,大公无私,不掺杂任何的国家情感和个人因素。
“吾,不如疏之矣。”是真正的心悦诚服,张良很少佩服一个人,钟疏之绝对算一个。
谭昭摸了摸自己脸,总觉得对方似乎误会了什么,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不用在乎这些细节:“客气客气,子房你就是太客气了。”
“良却不如疏之通透,当年家族覆灭,国家倾颓,日夜不敢阖眼,如今十数年,早便看不透了。”这位以温润作伪装的文士,终于露出了他的私心。
仇恨种得太深,已是难以拔出,即便如张良这般多智近乎妖,也难以避免。毕竟谁也不是圣人,谁也不会无欲无求。
“试着放过自己,或许并没有那么难。”谭昭劝了两句,但他也知道没什么用,聪明人有时候比普通人更为执拗。
“抱歉,我有些失态了。”
说罢,张良便匆匆告辞,看形容,难得的有些狼狈。
徐福的动作出乎意料地快,也不知始皇爸爸是如何想的,出海的行程顺利得让人有点儿不大敢相信,待到谭昭接到通知,各种准备工作已经完工了。
也是此时,始皇回宫后,第一次深夜传召了钟焕。
琅琊已经完全入春,草色碧绿,桃色喜人,衣衫也变得轻薄许多,谭昭随便披了件衣服,就去见始皇爸爸了。
反正破罐子早已摔碎,谭昭随手行了个粗糙的礼,便听得高位上的人道:“卢方的人头呢?”
“……”这个有点儿猝不及防啊。
这一沉默,始皇立刻就明白了:“你没有杀卢方,寡人竟没想到你这般仁慈。”
系统:……仁慈?我都快不认得仁慈这两个字了,卢方听了会哭泣,好人系统听了会电击的。
[你闭嘴。]
“杀了他未免太过便宜他,卢方犯下累累罪行,身背无数人命,杀了他实在过于轻饶。”
始皇忽然站了起来,一步步从上头走下来,站在与谭昭平行的位置,才开口:“你这是在影射寡人吗?”
“下官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想承认?”始皇望着外头黑沉的天空,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在你眼中,寡人难道不是残暴不仁的暴君吗?”
这还真不是,谭昭并不喜欢与人谈心,特别是上位者,但莫名其妙的,老是有人找他对着星星谈理想,心里也是非常无奈了:“陛下想说什么?”
“寡人的身体,还有几年?”
作为天下之主,享受天地的恩泽,始皇或许从求仙问道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了什么。只是这位帝皇不信命,善于掌控,随后逐渐偏离轨道,只是或许……这原本就是命运该有的模样。
这样一位英明又充满智慧的帝皇,难怪天道也怜惜,不让其落败,去做那狼狈的亡国之君了。
所谓亡秦者胡也,看似挺真,实则不然,真正能覆灭秦朝江山的,只有眼前这个人。
社会体系还不完整,又被人这般大刀阔斧改革过,强秦的根系于始皇一人身上,六国遗民不遗余力地一年到头搞刺杀,显然也看透了这一点。
国家机器少了最主要的部件,就再也无法顺畅运行了。
“……我怕我说了,又被雷劈。”谭昭难得欲言又止。
系统:哈哈哈哈,过于真实了。
始皇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了好一会儿才将将止住道:“你还会怕这个?”
“自然,天打雷劈,没有人会不怕的。”即便他每次都被天雷追着劈,能少一次是一次啊,“毕竟这真话说多了得罪老天爷,影响下辈子投胎的。”
系统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狂笑:哈哈哈哈,投胎?你认真的吗?
[超认真的呢。]
天上的天雷,显然已经跃跃欲试了,这会儿在琅琊行宫,这雷要是下来,明天就能有无数的人造谣暴秦药丸。
始皇自然不会逼问,又或许他早已得到了答案,只是再次确认了一遍而已。
“真要出海?”
“去吧。若你能回来,寡人便允你辞官。”
谭昭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巨型flag的声音,总觉得这破官可能是辞不掉了。当然,他可以选择今晚连夜离开琅琊,反正天高海阔,以他的本事哪里去不得。
但临阵脱逃,就没什么意思了。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东海,他是去定了。
当初喊着不要不要的是他,如今死活要去的也是他,谭昭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完好无损的嘛,依旧帅气逼人。
嗯,不是什么大问题。
第二日,渡口,海船早已就位。
宝船出乎意料的大,大概是谭昭那番童男童女论起了作用,这回随同他们出海的,除了徐海选拔的“人才”,就是始皇派来的士兵。
一船的人,拢共也有上千号人。
站在临别的渡口,谭昭的心情平静异常,仪式走过,辞别君王,宝船渐渐驶离港口,谭昭站在甲板上,手里握着两枚石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了始皇非常幽深的眸子。
始皇的眼睛生得本就深邃而奇特,尉迟曾经形容其为“鹰隼”,谭昭缓缓移开,随后将手中的石子先后投入泛着暖阳的海水之中。
“噗通”“噗通”,声音并不大,却似乎预示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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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船已经足足行驶了七日了,七日的时间,睁眼是海水,闭眼是海水声,出门是士兵,回头还有笑眯眯的徐福站在身后,这日子简直是没法过了。
无聊,无趣,谭昭找人搬了把椅子坐在船头,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个果盘,要换个场景,活脱脱一个纨绔二世祖。
但船上的人,却无一敢小瞧他,先不论其人受始皇的信任程度,便是坐于船头,海水不沾身,已经足够令人警戒。
“何必这般焦躁呢。”
“还有多久能到?”
“寻访仙人,心诚则灵,如何能有时日计较的?”
谭昭也不避讳,直接嗤笑一声:“到如今,还要瞒着我吗?你要再不说,我可就回去了,虽说这里程有些远,但你知道我也不是回不去的。”
徐福突然有些讨厌钟焕的能力,他想要借助钟焕的力量,但有时候人的力量太强,也有些不大好。
不过这只是小事,就像人说的那样,其实已经快到了:“尚不足三日了。”
谭昭突然扭头,不过人仍歪坐着:“我突然有些好奇,以你的性子,必定是已经知道了那里有什么,并且有了十八九稳的胜算,才会出海。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能引得你如此精心谋划啊?”
徐福,始皇,殷娇,又或许还可以加上个卢方,居然都被它所吸引。
船上的日子实在太无聊,风狸都睡了五日了,连个捧哏的都没有,谭昭少有的好奇心都被吊起来了。
徐福却摇了摇头,语气非常的真诚:“等你见到,就会明白了。”
又是三日无聊的等待,谭昭都下海捞了一圈海货了,终于到了徐福预言的日子,他站在船头,看着金乌再度坠入了海面。
日升日落,这一幕不管看多久,都让人心生震撼。
这一日,晚上海天一色,月盘远远地挂在海面上,倒映出略显凉薄的波涛。
及至子时,海面上却突然升起了一束金光,从海底到海面,一阵剧烈的晃动席卷而来,徐福却好似早有预料一般,冷静地命人动作着,自己则站在船头,用法术控制着宝船的平衡。
谭昭被晃得有些头晕,索性给自己贴了张飞行符,反正自产自销,不费事儿。
因为飞得高,海面上的场景一览无余,谭昭怀疑是不是海底发生了火山喷发,下一刻海水却如同摩西分海一般从中间断裂开来,随后一个小小的山尖……逐渐露出海面。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座并不小的仙岛已然跃出海面。
卧槽?!
谭昭的飞行符时效已过,他落在船头,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徐福:“海外仙山,居然是真的?”
他怎么就这么不信呐。
下一刻,优美而动听的歌声从海底传来,带着无边的韵律,像是欢迎着什么一般,濡慕的,崇敬的,歌颂的,犹豫欢迎天神一般。
仙岛也终于彻底停住了,似乎是与歌声应和,岛上升起了一层带着光华的结界。
那是鲛人的歌声,不止一个,谭昭相信,殷娇也在此列。
海面逐渐恢复平静,哗哗的海浪声冲击着仙岛的海岸,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谭昭听到了船上船员和士兵们的惊呼声,那是对神迹的瞻仰和崇敬。
有人已经下跪,有人祈求仙人。
一身冷然的徐福站在C位上,尤为的明显。
谭昭抬头望向远远的、几乎要低垂到海里的月亮,心里微微一突。
总觉得,大事不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