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难得的锋芒尽显,不再是一副懒散得没有骨头的模样。
徐福挑了挑眉,脸上终于露出了兴致盎然的表情,尚还有两分的欣赏:“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不能问吗?我只是觉得现在问,你会同我说真话。”
徐福听罢一楞,随后抚掌而笑:“可以问,自然可以,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谭昭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只是想请你帮个忙而已,一个小忙。”
谭昭突然笑出声:“非我不可?”
“非你不可。”
谭昭随后便是一副坐地起价的模样:“果然嘛,我这人最喜欢听真话,徐太医要出海,既是有求于始皇,又有求于我,该着急的,该是徐太医才是,不是吗?”
“所以,这才是你昨晚找了只鲛人试探我的原因?”徐福给了一个反问句。
谭昭不置可否,没否认,当然也没承认,甚至连一点儿惊讶都没有:“你的目标,果然不是海中鲛人。”
徐福笑眯眯看着他,没再说话。
谭昭得到答案,夜也深了,跟居心叵测的太医聊天,可是非常耗损精气神的,他伸了个懒腰,堂而皇之地翻到横梁上睡了过去。
徐福也不阻止,又将所有宫人唤醒后,又兀自忙了起来,又变成了秦宫医痴忠臣徐太医。
谭昭眼见人离开,啧了一声,望着底下仍旧昏迷不醒的秦始皇,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系统:不!你没有!
但显而易见,当某位宿主想要搞事情的时候,系统是阻止不了他的。
徐福以为,昨晚跟钟焕的谈话还算愉快,谁知道第二日一起来,人就把始皇给挟持走了。
【三日之内,找出凶手,敢诬陷吾,吾坐实了这个罪名又如何!】
这字儿草得很,却非常狂妄地留了姓名,胡亥拿着布帛,气得剑都拔出来了,他没想到钟焕居然这么嚣张,他怎敢——
既然要当逃犯,那就要贯彻到底咯~
谭昭吹了声口哨,扛着始皇帝几个轻跃就离开了琅琊行宫。
琅琊靠海,气候比内陆温暖许多,此时春日尚好,天气也不错,路边的桃枝已经露出了花骨朵,一派盎然气息。
谭昭也是艺高人胆大,他买了辆马车,给始皇做了伪装,自己摇身一变马车夫,悠悠闲闲地往海边的渔村走。
待行到落日之时,忽见一桃林,桃林之中有一桃坞无人居住,不过他刚要下车修整一番,靠坐在车内的始皇突然就醒了过来。
“你要做什么。”
谭昭就蹲在车架上:“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啊。”
什么任务?那自然是杀卢方的任务啊。
都是聪明人,即便此时此刻始皇非常虚弱,他心思一转,便明白过来到底是谁对他出了手:“徐福的法子,不好吗?”
谭昭从车架上跳下来,慢悠悠地牵着马车往里头走,边走边说:“陛下,这虎毒尚且不食子,是个法子,却是个馊主意。”
“哦?”
谭昭似乎也有了谈性:“说句不中听,胡亥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心里清楚得很,他会甘愿为您舍弃性命吗?容下官说句不中听的,不能吧。既是不能,您又怎知这不是另一段血蚀咒呢?”
始皇难得陷入了沉默之中,直到谭昭将马拴好,才听到人略微低沉的声音:“钟焕,你自长城回来之后,对寡人有了敌意。”
海天一色的斜阳,泛着金光,漂亮得能迷醉人的眼,谭昭望着远方,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是啊,天地真美好啊。”
“这是寡人的江山。”
大概是这把玩得过于大了,谭昭居然飘得敢给千古一帝甩脸色了:“哦。”声音非常冷漠。
咋地,谁还没当过皇帝啊。
始皇当然不是个好脾气的帝皇,但人在屋檐下嘛,虽然这人脾气暴了点。
“哎,突然有些佩服我自己了,多少六国志士前仆后继想做之事,我居然一拍脑门就做了,陛下,您回去不会砍我的脑袋吧?”
始皇默默闭上了眼睛,但悬在身侧的手却紧紧握了起来。
谭昭:……
系统:快别说话了吧,你瞧瞧,都快把人气疯了。
[你没有发现吗?]
系统:什么?
[自从我将始皇虏出来后,他喉间的红线就再没有延长过了。]
系统顿时就不再说话了。
谭昭却是饶有兴致地观察起来,头顶很快传来始皇的声音:“你在长城看到了什么。”
谭昭脸色一滞,转头开始忙碌起来。
大概是因为红线不再增长,始皇的神色虽然疲倦,却不至于昏迷,他仍然发烧,但有谭昭给他布置的恒温结界在,倒不至于难捱。
谭昭很快出去了一趟,拎回来一个食盒和一瓶桃花酿。
是沉默的进食时间,只是两人不知道,琅琊行宫里,已经因为他俩快闹得天翻地覆了。
众所周知,钟焕是个厉害的方士。
在秦皇宫,胡亥不知见过多少方士,厉害的,蹩脚的,无不对他恭恭敬敬,他知道方士会些普通人不会的东西,但他是秦国公子,尊贵非凡,自是瞧不起这些跑江湖的。
而他自认聪明不凡,不过是会些跑江湖的把戏罢了,能有多厉害。
钟焕此举,是将他的脸丢在地上摩擦,胡亥生平最恨扶苏,经此一事,钟焕在他心中的仇恨榜迅速登顶。
“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赵高看着踱来踱去的胡亥,心里也难免有些乱,他光知道钟焕此人胆大包天,却没想到敢如此行事,他是不想要前程富贵了吗?
两人心里那小九九都在疯狂转动,与这对主仆相比,徐福显得分外地淡定。
最初的惊讶散去后,徐福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焚香沐浴,对外说上为了掐算始皇的方位,实则不过是闭门谢客。
钟焕是个好人,好人即便再愤怒,也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他只要明白这一点,就足够了。至于始皇身上的血蚀咒,钟焕果然是个聪明人,但解咒可不是靠聪明就行的。
徐福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只要不妨碍他的计划,他并不介意看上一场好戏的。
这人心呐,可真是太无常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瓶,瓶子打开,一股浓烈的苦涩药味扑鼻而来,带着点辛辣的腥味,这味道可真是够冲的,不过……确是好药。
好人呐,这样的人可不多见,至少他活这么久,只见到过这么一个,怎么好放弃呢。
这一日,卢方依旧没有现身。
第二日谭昭起来,检查过始皇的身体状况,刚要出门,就发现天边有些不太对劲。
他跃上屋顶,不过片刻功夫,远处迷蒙的海雾渐渐聚拢,海天一色间,忽然犹如烟笼沙般聚起了颜色,朦胧出,似有人影若隐若现。
倏忽,一瞬拉近,竟当真是个人,甚至还是一位姿容曼妙的仙女,她手里拖着水晶杯,里头是琼浆玉液,远处一堂欢乐,仙乐飘飘,仙人们飘坐在云端之上,有人抚掌而笑,有人饮酒而乐,仙境也。
“这是蜃景。”
谭昭低头,便看到倚靠在廊下的始皇陛下,他自然知道这是海市蜃楼,用科学的原理解释,大概是海面上的光折射远方浮现出来的景致,但这……显然不是。
“不,这是蜃兽。”
“蜃兽?”始皇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区别,开口说着,“每年三月,琅琊海边便会出现蜃景,其中仙人飘渺、雾气翻腾,非人间之景也。此处观蜃,远不如东南来得清晰。”
蜃景并未消失,仙宴还在继续,吹拉弹唱得,虽然瞧着挺不错,但这蜃景显然还没脱离基本法,换句话说,对谭昭而言,并不怎么震撼。
如果是他有只蜃兽,他就放后世灯红酒绿,觥筹交错,那才叫刺激哩。
系统:你怕不是想被天道一脚踢出去?
[玩笑,玩笑话嘛。]
“传闻蜃兽喜食燕子,三月方是燕回巢的季节,蜃景乃是为了吸引燕子飞进它的嘴里。”谭昭跳下屋顶,道,“换言之,这是蜃兽捕食的信号。”
始皇:……来人!给寡人将此人叉出去!
为什么什么东西到了这人嘴里,都这么不中听呢。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仙人之境,更不可能有什么长生不老药,与其耗费人力物力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倒不如专注眼前。”
“大胆!”
谭昭脸上毫无惧意:“真话本就听着有些刺耳,但很可惜,天道是不会允许一个帝皇长生不老的,所以即便有这种药,您也得不到。”
始皇这下真的气得胸膛都起伏了。
“说句大实话,此方世界,您是支柱,但如果支柱过于强大,天道就会选择粉碎支柱,重新选择新的支柱。”
正是话音刚落,海边的蜃景忽然在雷电之中扭曲起来,天道婴儿手臂粗的天雷直从海上而来,照着谭昭的脑门劈下来。
那叫一个狠厉,直往死了劈,什么不公平交易,那根本没有的事儿。
事实证明,跟天道谈生意,那就跟老寿星上吊没区别,没看他这劳心劳力的,还被天雷劈着跑嘛。
哎,做人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