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太守只有一个发妻,也只有马文才一个儿子。
但这并不妨碍他拥有其他莺莺燕燕,作为儿子,马文才正是因为忍受不了父亲的花心和对家庭的忽视,选择了走叛逆骄矜校霸路线。
马文才以为他会跟马太守一直对着干下去,却没想到有朝一日马太守倒在了病床上。
这跟他记忆中龙行虎步的马太守完全不一样,不过这骂人的劲头倒还是挺足。
马少年闻言,眉峰纹丝不动,那脸拉得老长,大有一副要进去跟人开怼的架势。
谭昭:……可以,这很亲父子。
府里的下人显然已经非常熟悉这对父子的相处模式,闻言连个屁都没放一声,马文才让伺候的人下去,这些人还真就乖乖下去了。
只留下床边的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
这年头,医玄不分家,很多道士兼职炼丹顺便给人看看病,毕竟郎中大夫之类的社会地位低下,道士却很受士族追捧,谭昭对此并不惊讶。
他惊讶的是,这老道士……五斗米教的吧。
“哼!我再不回来,你怕不是要被这老道士给治死了!”
这针锋相对的,谭昭再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马太守,得,这脸果然又青了一层,只听得人吼道:“孽子!孽子,还不快跟普道长道歉!”
马少年一脸辣鸡道长,何足挂齿的桀骜不逊。
父子俩这针尖对麦芒的,谭昭微微眯了眯眼睛,望了一眼房内端端站着的普道长,这五斗米教招人是不是有年龄限制啊,咋都七老八十了呢。
不过没想到的是,他还没动,对方倒先撞上来了。
“不知小友,师承何人?”
这是看出来了?谭昭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自己,挺好的呀,混沌珠好好地在那儿呢:“上虞祝英玄,我与文才兄平辈相交,乃是来探太守病的。”
马文才:……
相比另外沉默的两人,马太守表现出了长足的惊讶,虽然脸色青白,但明晃晃地写着“我的儿子怎么可能会有朋友”这些字样,非常明显,相信在场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但太守显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倒霉儿子居然没否认,这便是真的了。他第一次正经地去看这姓祝的年轻人,上虞祝家啊,那倒是应该没有坏心眼。
只是不知几时,祝家竟出了这样一个俊秀的少年郎,竟入了他这天天上房揭瓦的儿子之眼,着实是令人好奇了。
“怠慢了,老夫无事……”
“你还无事,再晚些,我就只能回来给你摔盆了!”这话讲的,是真的半点不客气。
马太守也怒了:“马文才,你是盼着我早死吗?你心里还到底有没有我这个爹!”
马文才立刻就要脱口而出没有,好险被谭昭给按住了。
“你……”
“文才兄,我瞧伯父神色倦怠,便不多叨扰了。”谭昭抢先一步开口道。
马文才有些不太明白,但他还是顺着祝英玄的意思说下去,很快就由他送人离开。
很快,两人就消失在了门口。
“马少爷心思纯挚,太守大人还需放宽心思啊。”
没了儿子在面前,马太守再也不用装强硬,他倒在床上,发出了一连串激烈的咳嗽声,等咳得没声了,青白的脸已经涨红了。
“无妨。”
普道长已在床前坐下,他的眼神有些不忍,最后还是叹了一声,什么话都没说。
“那混小子啊。”
马太守的身体显然非常不好,待他身体平复,普道长便取出一枚丹丸递过去,马太守服了,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
甚至,带上了两分红润。
“普道长的药,还是一如既往地好。”马太守称赞道。
普道长自然非常谦虚地表示没有没有,也就比炼丹大佬葛洪差那么一点点。
服了药,马太守就有了困意,他很快睡着,普道长站在床上,神色莫名,大概站了有小半柱香的功夫,他才拂尘一扬,往外走去。
此时此刻,被谭昭拉在房梁上马文才已经陷入了沉思。
“你请求我来,其实是想让我看看这普道长是忠是奸,对不对?”谭昭挥手落下隔音阵,张口道。
马文才默认了。
谭昭抬起头,直视少年:“那你现在,想知道答案吗?”
想知道吗?当然想知道。
谭昭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再次开口:“其实,你潜意识里就不信任这位普道长,那么他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好是坏,都会成为你攻讦别人的证据。”
马文才难得有些神色仓皇。
“不过恭喜你,这次你猜对了。”
马文才半点不疑,骇得想要站起来,然而一脑门砸在了屋脊上,光听声音就非常疼,可他已顾不上这些了:“他怎么敢!”
被人这么信任,谭昭自然开心,但该问的还得问:“你就这般相信我,如果是我排除异己呢?”
马文才:……你没这本事的。
谭昭怀疑自己被鄙视了,但他没有证据。
当真的被证实,马文才满腔的怒火,他本就不是什么会隐忍的性子,要不是祝英玄尚在此处,他指不定提着剑就跟人干架去了。
“他对老头子做了什么?”
谭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马太守,他脸色铁青,显然不是生病,而是中毒,至于具体什么毒,现在还不得而知。
只是这道士能这么堂而皇之地给高官下毒,显然是并不担心被人发现的,又或者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
马太守也算是一方人物,必定验证过药的作用才敢服用。
谭昭没回答,反而是带着的疑问开口:“你知道这普道长什么来头吗?你爹似乎非常信重他?”
马文才的眼神望着下面,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情绪一时非常低落,轻轻嗯了一声,才道:“你还记得我同你提过招魂一事吗?”
“那不是孙承……”
“是孙承与这普道长一同做的仪式。”马文才这几年跟马太守的关系可以说是非常恶劣,但到底是父子,非常明白对方的思维逻辑,“孙承出自孙家,又很得杜天师的心爱,很难为人拉拢,但普道长不同,他没什么来头,据说还出身底层,因一手无双的炼丹术备受追捧。你知道的,像我父亲这样的人,喜欢更好操控的人。”
显然与孙承相比,普道长更为合适。
谭昭突然非常好奇:“真有效果?”
说起这个,马文才就对马太守非常有意见:“屁个效果!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我母亲那般疼我,怎么可能只入这老头子的梦境而不来寻我!假的!”
“……”你这个标准,没毛病。
“你说,这世上真有鬼魂吗?”
谭昭诚恳地回答:“有啊。”
马文才的眼睛立刻亮了。
“但绝大部分都往生去了,只有其中非常一小部分人执念成魔,化鬼为妖,自此脱了人身,堕落为鬼妖。”
“……我便知道。”但马文才已经不是初初失去穆清的小孩子了,很快就收拢了情绪,“如此也好。”
“不过你不必担心,那普道长活不太长了。”
马文才猛然抬头。
谭昭继续道:“就像你说的那样,像普道长这样有些天赋却出身底层的人,是最好操控的,更何况他有一部分天赋,还不是他自己的。”
谭昭眼睛多尖啊,一进屋就察觉到了,之所以揣测对方是五斗米教的人,完全是因为对方一股还未消散的云梦山泽浅淡气息。
非常淡非常淡,但架不住他养了一只云梦山泽土生土长的小祖宗。
待谭昭确认过,他就知道这位普道长居然也是一位活死人,只是修道之人到底有几分不同。
“什么意思?”
谭昭眨巴了一下眼睛:“我可以不说吗?”
马文才敏感地开口:“是我不能知道的东西吗?”
“不是不能知道,而是最好不要知道,你不是道门中人,没必要去趟……”
只是谭昭还未说完,马文才就忍不住打断了:“什么没关系,你看看那床上,躺着的是我父亲!”
此时少年眼中的关切,怎么都掩盖不住了。
谭昭啧了一声,蹙了蹙眉头:“你还记得你曾经中过的毒吗?”
“刀劳鬼?!”
谭昭一跃从房梁上跳下去,蹲着实在有些累,像他这样的老胳膊老腿还是舒舒服服来比较好:“跟你直接中毒不同,你父亲看上去还有救。”
如果他没有猜错,刚才那普道长喂给马太守的药丸,应该就是提取自刀劳鬼毒素,被炼药鬼才杜子恭运用于制作活死人的药物了。
没想到,这项药物研究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这杜子恭难不成是想靠活死人药掌控高官们,登基为帝吧?
这是什么诡异刁钻的思路?!
而且如今云梦山泽山神易主,杜子恭再也不能藉由山神之名“呼风唤雨”,没有了最基础的灵泽支持,这个计划即将迅速崩盘。
原本谭昭并不想去管这滩烂摊子的,只是这烂摊子……出乎意料地烂啊,这都溃烂了,要搁着不管,估摸着再过不久,就要传来各地高官暴毙身亡的消息了。
要不要这么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