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显然已用尽了许仙所有的勇气和羞耻心。
平心而论,许仙是个不错的人,他虽然不聪明,却很努力,也不会夸夸其谈,是个肯认真沉下来做事的人,就是有一点,这胆子也忒小了。
当然了,谭昭并不会拒绝许仙回来,只是:“自然可以,不过汉文啊,你自己心里当真考虑清楚了吗?”
许仙脸上闪过明显的晦涩,他心中所想自然是想回来的,但他又想起姐姐和姐夫的期盼与担忧,心中显然在做着拉锯战。
“汉文,做人呢,就像做学问一样,轻易是急不来的,只要你心里有个目标,一直朝着目标走,即便路上走了岔道,你再走回来便是了。”谭昭说到这里,便没再随意撒鸡汤了,“不过永济堂的门,随时都为你开着。”
许仙脸上带着羞赧,既愧疚于自己的鲁莽,又难过于自己的处境与胆小,倘若他能活得像夏大夫这般洒脱就好了,可他便是他,是活不成夏大夫这样的:“小生明白了,多谢夏大夫点拨。”
说罢,他深深鞠了一躬,转身便汇入了人群。
小青眨巴眨巴一下眼睛,有些闹不明白:“你刚才说什么了,他怎么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
“淤青小伙计,这开门才开到一半呢!”谭昭指了指门口,提醒道。
小青拿着门板跳起来:“是余青不是淤青,夏天无你耳朵聋了吗!”
谭昭点头:“没错没错,老了老了耳朵就不好了,淤青小伙计,好好干哟!”
小青气得想摔门板。
谭昭推着轮椅往里走,心情显有些不错,忽然就起了酿酒的兴致。
他这人,一向兴致起来就非常放纵自己,明明才从外边回来,就又要往外头跑了,小青这才刚开好店呢,见人又要出去,忍不住问道:“你又要出去做什么?”
谭昭斩钉截铁地回答:“花钱!”
“带上我!我可以的!”
而事实证明,小青确实是可以的,他不仅可以帮忙推轮椅,还可以兼职做人形自走提东西机,简直完美。
“夏天无,你这样子花钱,店是不准备开了吗?”就算他是初出茅庐的鱼妖,也能看出某位无良大夫的败家能力了。
“放心,倒不了。”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说出这话的,小青也是服气了。
两人一直“血拼”到中午,干脆就吃了饭再回来,这盛夏的江南,新鲜瓜果还是非常多的,各种莓果,还有寒瓜啊,杨梅之类,今日他刚巧在街上看到有老农卖新鲜杨梅,干脆全都包圆了回来,做杨梅烧酒最是合宜了。
回到永济堂,自然还是没有病人上门,连个学徒居然也招不到,谭昭看了一眼“假的”淤青小伙计,不由地有点儿绝望。
“喂——你这是什么眼神?”
“看救苦救难菩萨的眼神,青鱼爷爷,帮个忙呗。”
小青显然被说得熏熏然,于是粗声粗气地道:“什么忙?”
自然,就是出力气的活计了。
将两框杨梅弄到院子里,除却晒干做蜜饯,留下来做杨梅烧鸡和杨梅酱的,还余下来的谭昭就准备做杨梅酒了。
他手头有两个古方,一个用酒浸,另一个则是单靠果酸发酵,闲着也是闲着,谭昭就决定都试试。
“你确定你酿的酒能喝?”开的药能把人药晕,哪里来的自信酿酒?
“能不能喝,届时不就知道了。”
忙活了小一个时辰,这酒封堪堪封好,谭昭便见到容尧一脸激动地冲出来:“夏大夫,小福她、她醒了!”
“推老夫去看看。”
容尧立刻上前推轮椅,不一会儿就到了病房,小青对凡人不感兴趣,蹲在院子里玩着自己刚封装好的酒。
哎,怪让鱼惦记的。
谭昭一进病房,就见到了小福娘子背着身,整个人都窝在被子里,包得严严实实,显是不想让人看到她现在的模样,遂道:“容公子,你也饿了,不妨先出去吃点东西吧。”
容尧立刻摇头:“我不——”
谭昭抬头对上容尧充满担忧的眸子:“不,你饿了。”
容尧:……
容尧也不是真正的低情商,很快就明白是小福不愿见他,故而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等到门被人从外头关上,谭昭才道:“他走了。”
被子显而易见地动了动,但并没有拿下来的意思。
作为一个大夫,谭昭显然不太合格,但好在他亲和力尚算不错:“夫人不必怕,你身上的烧伤新,只要抹上老夫特制的药膏,是不会留下疤痕的。”
“当……真?”
谭昭颔首:“自然当真,不过倘若夫人还这般捂着,恐怕就不会好了。”
小福娘子终于将捂着的被子拿了下来,因为情急之下冲进火里,她身上有大面积的烧伤,头发也被烧得跟枯草一样,着实是有些狼狈,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背过身去,才开口:“多谢夏大夫。”
一室静谧,小福娘子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知道,我能感觉到阿情还活着,是不是?”
阿情,自然就是指的容情。
谭昭进来前,还让容尧给他看了一眼,容情除了没身体,其他都挺好的,于是便点了点头:“嗯,他还活着。”
小幅娘子开始低声哭泣,似喜悦,似悲伤,哭了也不久,她便开口:“其实,我早知道容郎是特别的,就连阿情也……”
谭昭觉得自己应该另外收“树洞”诊金才是。
小女儿的情态,人妖相恋的艰难,小福娘子虽不是什么满腹诗书的奇女子,心里头却是门儿清的。
“容夫人旷达。”
小福娘子背着身,摇了摇头:“不,是我拖累了他们。”
她显然还有话说,但谭昭却非常简单粗暴地打断了她:“容夫人,老夫想先同你说一下你的病情,如何?”
小福娘子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再说了。
“你身上多是烧伤,并无性命之忧,但其实,原本是有的。”
小福娘子惊得转过身:“是容郎——”
谭昭立刻摇头:“不是,是另一位老夫朋友的朋友,她用自己的血脉稳住了你与容情的伤势,但因此,也给你带来了一些后续的影响。”
“什么……影响?”
说实话,凡人身上掺和进了妖族先天的血脉之力,怎么听怎么不可能,谭昭也是闻所未闻,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因为各种机缘巧合,你身上融合了部分妖族的血脉,虽然你无法化形,也并无妖族修炼的能力,但或许你会长生不老也未可知。”
“什么?!”小福娘子突然很想很想容郎了。
“先别急,长生不老只是一个形容词,只是相对来说长寿许多,或许两百年,或许三百年,又或许更久。”
小福娘子听罢,心情那叫一个心旌摇曳:“小女子可否见一下那位恩公?”
……人家已经变成玉兔飞走了。
谭昭几句略过,又告诉对方要问容情的下落,就去找孩子爹,说完,他就推着轮椅出来了。这一出来,就看到容尧光风霁月的……大脸。
“嚯——”吓人!
“夏大夫,怎么样?”
谭昭将轮椅往后拉了三寸,这才道:“进去吧。”
容尧道了谢,立刻就推门进去了。
谭昭笑了笑,刚要走,忽然瞥见廊下黄色的身影,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他好像……没给人送“牢饭”来着。
为了不吓到刘娘子,他还给人套了阵法来着。
已经快饿晕的黄袍道人:……
找了小青将人弄出来,给了点儿清粥咸菜,谭昭捏着手指,显然在忖度些什么。事实上,他从城外差点被泼狗血回来,就一直想要做点什么。
至于想做什么,如何去做,他有那么一点儿想法,而眼前的这个道人,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突破口。
人嘛,既然不能靠医术济世救民,那么……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原主夏天无替人看病攒功德为死去的家人积福,他承了原主的情,总归是要办点实事的,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唔,或许没必要,但可以做。
“你叫什么?哪门哪派?哪个道观的?道牒有不?”
黄袍道人仍是心有不甘,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我叫黄有道,无门……也无派,我的道法和法器,是师父叫我的,道牒是有的。”他努力翻了翻,才发现道牒忘在城外村子的房间里了。
黄有道:……天要亡我!
黄有道其实并不老,只是他为了行走江湖让人信得过,续了胡子,晒黑了自己,其实他今年也不过三十有五而已。
“有道?好名字。”谭昭不咸不淡地夸了一句。
小青托着腮,瞥了一眼这丑道人,又有点嫌弃地移开眼,冲着谭昭道:“就这怂货,火烧容尧?看不出来啊!”这种货色,他青爷爷能打十个,不虚的。
黄有道忍不住反驳:“出家人,替天行道,斩妖除魔,乃是责无旁贷!贫道做事,无愧于天地,那容得你一只妖胡言乱语!”
小青立刻拍桌而起:“夏天无,小爷能宰了他吗!”
“……杀人犯法的,小青啊,法盲要不得。”
小青:抱歉,我们妖族没有这条律法,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