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道士与鬼妖(二十七)

张生一听,当即非常高兴,跳起来道:“学生张懋,拜见司先生。”

星夜皎洁,院内一片月光,昨日秋雨过后,夜里愈发寒凉,谭昭却觉得还不错,虽说他还没解决怎么遮掩“灯泡”的问题,但问题不大,阿佛大佬珠狠话不多,以怨气替他挡着,连城隍爷都没一眼瞧出来,即便后头怀疑,也没有寻他,想到此,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格外轻松的笑容:“哎呀这么客气做什么,我们来谈谈束脩的问题吧。”

张生:“……”道长不愧是道长,实在人!

既是谈妥,第二日张生就叫了马车回慈溪,也没忘记带上埋着的枇杷酒,走到城外时,小狐狸马介甫来送行,他倒是想跟他们一块走,无奈族中有个族妹出了点事,他要赶回去替族妹主持公道。

“放心,等解决了族妹的事情,小生定会去慈溪寻你们喝酒的。”

“去去去,谁要同你一只狐狸喝酒!”

“小生找的是道长,又不是你,瞎积极做什么!”

两人日常怼完,相视一笑,挥了挥手,约定三年后一起考秀才,这才挥手告别。

正是秋高气爽,参加秋闱的学子们,也陆陆续续出城中,谭昭与张生混在其中,倒是一点儿也不显眼,甚至因为两人生的好,还有不少学子过来结交。

不过像宁采臣这样的傻子到底少,一听说两人一个白身一个童生,皆都散了。

“现实!太现实了!等小生以后中了进士……”

谭昭拍掉张生的手:“那也得你中了进士再说,还有三年呢,现在是你最后的逍遥时光了。”

张生“嗷——”地一声,痛苦地捂住了脸,不小心蹭到旁边的阿佛,又被阿佛追得满头包。

“累了累了,你打吧,口渴死了,有水吗?”

谭昭拿起水袋递过去,张生尽皆饮下,尤觉不够,看到路边有一乡下汉子在卖梨,立刻让车夫靠边停车,自己拉着道长去买梨吃。

如今,正好是水梨成熟的季节,这梨子走得近了还能闻到清甜味,滋味定是不错。

两人走得近了,却见这汉子与一道人起了争执,旁边的乡亲指指点点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张生惯爱看热闹,便与旁边一人交流:“这怎么了?梨子吃死人啦?”

这人显也是个喜欢讲八卦的,立刻便道:“那哪能啊,这人侍弄梨子是一把好手,种的梨子甜,这位道长路过此地,口渴难耐,与他讨个梨子吃,他不肯便罢,还呵斥这道士,你不能瞧他穿得破烂便如此啊!”

张生:“……”这人家自己凭本事种的梨,不给也没错啊?

“这不,就有人瞧不下去,买了一梨子与这道士。”这人说完,还忍不住点评两句,“这世道啊,到底还是善心人多,这人会中梨子,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张生方听到此处,前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叫好声。

他抬头一看,却是什么奇景都未瞧见,只见那道长拉着那汉子的梨车给众人分梨吃,那汉子竟也挤在人群中,浑若未觉。

怎么回事?!

“刚刚发生了什么?”张生急忙转回司阳身边,忍不住问道。

谭昭踮脚看了看,眉头皱紧:“这道士,施了幻术,表面上看着是他以手中的果核在几个呼吸间种出了一树梨果分与人吃,实则只是挪用了那汉子的梨子瞒天过海罢了,这世上,哪有什么一蹴而就的东西。”

“什么?你们道门还有这种败类?没钱买梨,就这般戏弄人?岂有此理!”张生说罢,便拨开人群,见到那摊主,便直接道:“还愣着做什么!你的梨都被那道士分给别人了!”

这汉子看戏法看得起劲呢,回头一看自己的车,气得脸都红了,立刻喊了起来:“不许吃我的梨!不许吃我的梨!”

他高喊着,还上前一把抓住道士的衣襟:“你个烂货!没钱吃什么梨!走,跟我见官去!”

这汉子要拉着道士去见官,旁边的乡亲就拦他,说他们都亲见梨子是这道士用梨核种出来的,并非他家的梨。

这汉子气得要命,这道士听到此言,也异常气愤:“放开!贫道虽穷,却也有志气,你既是不给——”

“我却是没瞧见你有什么志气。”

这道士方要反驳,却见一头戴方巾的俊秀书生站在一旁,脸上噙着微笑,一双眼睛似是能将他看穿一般,身上金光四溢,这一下,他就没了开口的先机。

“小张,还不动手!”

张生没明白,倒是佛珠大佬明白这是做功德的好时候,它立刻一摇,中间刚刚长出来的挺拔梨树转瞬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乡下汉子那辆熟悉的梨车。

吃梨群众们:……

道士眼见自己的戏法被破,立刻就要逃,张生眼尖,立刻拉住了他,那乡下汉子追上来,将人好一顿打。

有围观分到梨子还未吃的,便放回了车上,至于吃了的,也在旁人的注目下丢下了梨子钱,不过一会儿,人群就散了。

“多谢两位恩公,这梨子送与二位公子解渴。”

张生摆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钱袋丢过去:“你这梨子,小爷都要了,都搬小爷车上去。”

这汉子听罢,愈发感激,等搬完梨子,扭着道士送去见官了。

“哟,我们未来的张大官人,当真是越来越不错了呢。”

张生竟有些羞赧:“先生浑说什么呢,说起来,那道士不会心有不甘,再害人吧?”

谭昭摇了摇头:“你以为谁都是燕道长啊,他不过会些简单幻术,身上有两件道门的东西罢了。”

张生当下就开心地拿了一梨子,擦了擦,咬了一口,果然香甜四溢。

回到慈溪平安县,刚好是落日余晖,这里是张生出生长大的地方,仅仅是看到界碑,他就觉得亲切极了,一进县城,就像是乳燕回巢般冲回了家。

却未料父母兄长都不在家。

管家阿伯看到小少爷回来,老泪都出来了:“小少爷,您可终于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爷说他再也不逼你读书了。”

张生:“……”太晚了,爹啊,您可真是亲爹啊!

“快快快,在外头受苦了吧,老爷与大爷吩咐过,只要您回来……”

张生扯住管家:“这个先不急,我爹娘兄长他们呢?”

管家闻言,叹了一声,到底还是开了口:“小少爷,您可还记得您幼年读书上学堂时,您外家那边有一姓王的同龄人?”

张生一愣,脸上有些不太好看:“你提他做什么!”

“那王生,没了。”

张生大惊:“什么?”

“老爷他们,是去奔丧的。”

张生也顾不上心里那点厌恶,忙问:“怎的没了?他不是读书不错,今年要考举人的吗?”

管家也十分惋惜:“谁说不是呢,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也是听到这个消息,老爷才觉得不该逼少爷您读书。”

张生一时,难得有些唏嘘。

晚间,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全是年幼时他与王生争执的场景,其实他十岁那年就中了童生,那时他与王生的关系还不坏来着。

越想,就越睡不着。

佛珠感应到便宜主人的心思,难得帮着人“偷渡”出了门。

张生走在街上,黑黝黝的,又有些害怕,想来想去,人就已站在了云海客栈的门口。

谭昭,就落脚在云海客栈。

原本张生是要拉着人回张府的,但考虑到人家一家团聚,他一个外人去总归不美,就拒绝了。

谁知道刚要睡下呢,人半夜跑来敲门。

“怎么?学女鬼半夜敲门?你这姿色,不过关啊!”谭昭打了个哈欠,随口说了一句。

张生摸了摸自己的脸,非常有自信:“小生觉得小生还不错啊。”

“说吧,这么晚了,是不是你爹把你赶出家门了?”谭昭托着腮,只披了件外衣,又打了个哈欠。

“才不会呢,我爹最疼我了!”张生忍不住也跟着打了个哈欠,“倒是道长你,怎么瞧着脸色这般倦怠?”

那还不是没有大佬罩着的锅,没办法,他现在是在天道面前挂了号的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翘辫子:“还不是被你烦的!哦对了,说起来,我今日里还听说了你一桩伟事。”

“什么事?”

说来,到现在,谭昭还有些不太相信:“小张啊,看不出来啊,你竟然十岁的时候,就中了童生!”

十岁童生,什么概念?那就好比现代拿到了重点高中的通知书啊。

“哎,好汉不提当年勇,都是过去的事了。”张生一叹,他自然也明白别人说他“伤仲永”之类的,反正县里提到早慧而衰,必有他的名字,他都习惯了。

这就是有故事了,倘若不是,以张生的性格,必定挂在嘴上一天三遍地吹。

蜡烛哔哔啵啵地烧着,张生趴在桌上,看着烛光看了好久,看得眼睛酸涩得都要流泪了,这才闭上了眼睛道:“道长,如果有人偷了你的东西,一直没还给你,你会怎么办?”

谭昭想了想,给了一个最合理的回答:“那他坟头的草,可能已经三米长了。”

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