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上元夜(一) 李禹居然寻了这样的日子……

飞霜殿内, 因稍后李济安亦会过来,遂李禹待了不过两柱香的时辰。

然,两柱香, 已经足够让母子二人交流许多。

初时,苏贵妃问,“人手安排得如何了?入京畿的有多少?是否安排到位?”

她问得又密又急,李禹不由蹙了蹙眉。

道, “兵甲入京不是小事,且大部分人手都在西南蜀地, 又要掩人耳目, 自是只能缓缓而来。如今尚有三千人到位, 后续两千人手还在路上。”

“五千?”

“为何不多些?”

“还有人吗?”

苏贵妃喘息胸口起伏间,髻上步摇难得晃得厉害,“西南蜀地不是有两万兵甲吗, 收复长安时你尚且一直保留着,即便有所耗损,如何就剩了十中二三?”

“初回长安,对六郎的刺杀,你调的人手都是京畿府兵,怎的就这般少了?”

苏贵妃虽不懂兵法谋略, 然兵甲的增减总是能看明白些。

论及此处,李禹的面色有些难看。

本来尚有万余人数,然宿州一战,加之这三月来对汤思瀚的围补,堪堪折本了数千人。

宿州一战便罢了,多少给他赢了声望。

而折在汤思瀚身上的兵甲,如今想来, 实在不值。三次得了消息,带兵追捕,结果次次扑空。

扑空也就算了,回回都是兵甲尽灭。

回回都是兵甲尽灭……

李禹脑海中想起第二回 失利时,郑太傅给他的分析,许是有人故意设计。彼时因裴朝露有孕刺激了他,他则一门心思扑在抓捕汤思瀚身上,不曾多思多想。

此刻想来,当是郑太傅所料。

如此耗他兵甲,此间对手只有李慕。

可是,李慕明明交出了西北道高门的十万将士,人又被监控中,从何处得的援手呢?

“三郎!”苏贵妃见他不应声,只出声唤他。

“阳关道上,还伏着两千兵甲。”李禹回神。

这是郑太傅为他留的后手。

毕竟,谁都知晓汤思瀚同龟兹交好,万一越阳关道逃奔龟兹,他们守株待兔亦可出其不意。

“阳关距此千里之遥,怕是不中用了。”苏贵妃叹了口气,近身同李禹悄言。

“上元夜?”李禹惊愕道,“今已初十,阿娘,可是太急了些?”

“急?自然急!”苏贵妃压着声响道,“今日我试探陛下,让他做太上皇,与我修身养性,予你上位,你可知他说什么?”

“什么?”李禹眼中闪过期待。

“他说,你尚可,然六郎不曾婚配,且再看看。”

苏贵妃冷嗤一声。

“看什么?”

“看六郎如何取代你?”

“如何坐上天子宝座?”

“李济安自私至此。他纵着你灭了裴氏,自个又不愿承认错误。但又抵不住六郎步步紧逼,遂想着熬到驾崩,六郎上位。彼时给裴氏翻案,他人死魂灭,自也无需理会身后事。”

“却丝毫不考虑,届时你的境地。”

李禹闻言,眸光几息瞬变。

果然,隔着一道血脉,终是偏心的。

他颔首,未再多言,只应了苏贵妃上元夜的计划。

*

因尚在新年中,宣政殿不过初五、初八、初十这三日开门议事。

今日正月十三,除了轮值官员,亦无旁人。

李禹便也无需告假,安然待在东宫中。

晌午时分,以郑太傅为首的六位东宫属臣,入他主殿与他恭贺新春。

其实,初十晚从苏贵妃处回来,他便已经着急万分。因为时间实在过于急促,然先前为安排兵甲慢慢进入京畿,他以陪伴抱恙的阴萧若为由腾出时间,此举便已非正常。

若被旁人疑心了去,反倒弄巧成拙。

最主要的是,裴朝露以胎像已经稳健,新春不离分为由,在十一那日请旨搬回了承恩殿。

遂而,李禹敷衍着她,直歇了两日,才让他们再入东宫,共商大事。

他本还想,在上元夜对李慕动手,是否当真合适,自己是否又有地方考虑不够周全。

毕竟,相比当年在潼关时,对裴氏父子下手,他尚且戴着一副伪装的面具。而如今,李慕是知晓他底细的。

却不想,才把这事提出,郑太傅便立马同意了。

他们自不是因为知晓他身世,实乃因另一重事。

伏在阳关道上的两千兵甲得了消息,汤思瀚已被人活捉正带回长安京畿。

原是年关前,张掖城中发生了大规模的拼杀。

领头的一方是阴氏子弟,另一方则未曾辨出底细。而汤思瀚便是趁此时机,欲要领兵越过阳关道。

后这两千兵甲认出其人,便于阳关处截杀。

却不想张掖城中本与阴氏子弟激战的那方人,立马便赶了过来。激战两日,伏在此处的两千兵甲尽数被灭,而那方人则带走了汤思瀚。

如此具体详尽的消息,乃是那两千兵甲中的士卒诈死,一路择下道逃奔回来,于中途实在体力不支,遂放信鸽传信,如此于昨晚信方落到郑太傅手中。

李禹望着那染血的信件,已经无心去想李慕是从哪里得的人手,从而带回的汤思瀚。

为今之计,已是箭在弦上。

“殿下,如今太子妃尚在东宫,我们可以……”其中一人做了个横刀脖颈的手势,“控制了她,便算先去了齐王半条命。”

“不可。且不说太子妃怀着那祥瑞之胎,由陛下护着。就说她当初在敦煌时敢重回东宫,怕是早不在意生死。又是及其烈性的女子,一旦为你我所控,必寻死于当下!”

郑太傅捋了把胡须,继续道,“而齐王殿下能这般费心逮捕汤思瀚,想必是二人早早定下的计划。如此他亦定是知晓,太子妃所要之物,乃家族昭雪,胜过个人苟活。”

“故而,不能动太子妃,否则齐王会全力反扑。我们没十全地把握。”

“唯有,出其不意。”

郑太傅一席话落下,只将目光眺望承恩殿方向。

“太子殿下,故而这两日您且一切如常,莫让太子妃看出破绽。左右十五举事,此间不过两日光景。想来太子妃亦不会在这两日中发现什么。”

李禹颔首,诸人亦围在一处,根据地图,布置人手。

上元夜,太子妃将于朱雀门城楼放彩灯,届时赴宴的百官宗亲皆在,虽城楼有禁军防卫。然露天室外,尚可动用弓箭手。而齐王心念太子妃,彼时定然失神。届时,殿下观形式,示意暗子动手。

若彼时殿下觉得不妥,尚且行第二步。

便是等彩灯放完,诸人从朱雀门入,于昭阳殿赴宴。此间不可携兵器,带兵甲。殿下便邀齐王于此闲话,待宗亲皆入宫墙,遂四下关合城门,如此让早先埋入此间的人手击杀之。

之后,便可让我们自己的人,控制皇城各处。

左右齐王薨,一切便皆好说。

诸人低声商讨,得出万无一失的计策。

*

但凡不是裴朝露同李禹做了五年夫妻,摸索出他的脾性,从除夕不同榻的头一晚便觉出端倪。

这样的谋划,当是十拿九稳。

郑太傅一行人离开东宫时,已是傍晚时分。

李禹入承恩殿看望裴朝露,云秀张了张嘴巴,到底没敢拦下。

裴朝露歇晌未醒,尚且睡着。

李禹立在榻前看她,须臾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锦被之下,已是很明显的轮廓。

他盯了一会,勾了勾唇角负手离开了。

百般图谋又如何,再过两日李慕死了,她便还在他掌中。至于腹中那孽种,且同当年般,一盏汤药的事。

人影远去,连着脚步声亦没了声响。

榻上人睁开双眼,清亮眼眸中,半点睡意皆无。

“林昭,去给齐王殿下递个信,让他从今日入东宫的六人中则一人撬开嘴。把在东宫半日间的话吐干净了。”

“是!”

“等一等!”裴朝露唤住她,“你且在那处留一留,等殿下回话我,看看届时我需要做何事。”

“姑娘要做的,还需问吗?”林昭笑道,“自是好好养胎,殿下哪舍得您劳心!”

裴朝露撑着腰身,垂眸看了眼,面上烧起飞霞。

*

林昭是在十五日的晌午回来的东宫。

李慕下手的是那六人中的一个四品侍郎。

不过一昼夜,便着人暗里控制了他府邸亲眷,套出了全部的话。

裴朝露听林昭细细讲完,尤觉心惊。

李禹居然寻了这样的日子和地点!

亏得知晓了一切,否则李慕难有生路。

而她,亦再遑论为家族昭雪。

她抚着胎腹,心中腾起缕缕酸涩。

自家族覆灭后,或者说,是自同李慕在敦煌重逢后,近三年的时光里,头一回她开始害怕,他先离自己而去。

殿外,自晨起又淅淅沥沥下起小雪。

裴朝露拢了拢身上衣衫。

她想,这般冷的天,两个人在一起才会更暖些。

“可是这处有府兵数千,殿下的人手到齐了吗?”裴朝露想起那日在王兴记,李慕所言,便是从最近的天水城调兵,亦许七八日。

如此,明日如何赶得及?

“姑娘莫忧。”林昭篦了碗安胎药给她,“殿下知你多思,特让我转达您,正月十一,他调兵伊始,为防万一,下的命令便是急行军。故而至昨日,已有两千人到达,一会午后,陆续亦会有千人到来。”

“他呀,再三嘱咐,求您少费些心,且都有他呢。”林昭四下扫过,凑身悄言道,“还有一事,殿下让我转到您,裴二公子今日晚间亦可抵京了。”

裴朝露愣了愣,只捂着胸口抑制难言的欢喜。

“如此,殿下当知晓,今晚不可来朱雀楼。”裴朝露定了定神,“这厢,你提醒他了吗?”

“自然!”林昭含笑颔首,“殿下说,他会利用这段时间会护好裴二公子,调兵反控此间局面。”

“只是留您一人登楼放彩灯,他实在不放心,所以将您千万交给了属下。”林昭将安胎药喂给裴朝露,“如此,您好好用药。且有属下护着您,过了今晚——”

林昭凑身低语,“我们就回王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