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暗涌 太子妃代帝放彩灯。

宣政殿内, 李济安坐在御座上,正翻阅暗子送来的画册。

这是最近两日齐王府的内容。

画册上标明人物举动,但并无话语备注, 实乃隔的太远,无法辨别。

血卫司亦是如实回答,陈情恕罪。

“离得远些是对的。”李济安又翻过一页,“要不是齐王将人都挪去了蓬莱殿, 便是这样的距离,你们亦未必能占得。”

话这样吐出, 李济安不由想起了自己的皇姐和已灭的凌河裴氏。于人父言该感谢他们的, 当年如此费心栽培自己的孩子。

“这是阴氏长女?”李济安瞧着最新一面内院喝茶的画卷, 指了指道,“还有这人是谁?”

“回陛下,是阴氏女的侍卫, 就是前不久新任的虎牢关守将。”

“怎么跑六郎那处去了?”李济安细辨别画卷图像,眉间浮起一丝恼意。

遂又翻一页,乃该册最后一面。

画上共四处,皆是阴氏女和侍卫的图像。

第一处,从齐王府出,二人并肩而行。

第二处, 二人平视而笑。

第三处——

李济安定神细看,阴氏女不甚跌倒,侍卫搀扶。

暗子作画,从来抓细节重点。

裴氏女反手扣在侍卫腕间。

“这二人是何情况?”李济安翻回前头重阅。

三人间,站着的侍卫眸光一直落在阴氏女身上。

“回陛下,此二人关系匪浅。”血卫司回道,“其扶阴氏女上车后, 至此一路,未再下车。”

“同乘一坐!”李济安目光落在的画卷上,心下了然大半。

竟是他堂堂天潢贵胄的儿子,比不得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卒。也怪不得那阴素庭能气出病来。

倒是他嫡次女,嫁入了东宫。

想到东宫,李济安不由想到尚在范阳未归的太子。说是前往查验税收,然到底为何前往,他心里亦是明白。

范阳乃汤思瀚祖籍,自是为了去抓捕剿灭他。

这一层,自己和这个儿子原是一个心思。

“太子处,你们可能探得情况?”

“回陛下,属下无能。”

李济安闻言,亦未多话。

自汤思瀚破了长安,裴氏七万精锐战死,他除了禁军外,能用的人手并不多。这支血卫监督着皇城事宜,便也分身乏术。

而李慕交出了西北道八门的兵甲,一时半刻,并不能为他所得心应手地使用。他原也并不打算多用他们,不过是暂且为这个小儿子保管一段时日。

以防他手中权利过盛,做出不理智的事。

见陛下一时不语,血卫司恐惹圣怒,只回了另外一事。

乃数日前,齐王前往蓬莱殿,除了送皇长孙前往,原还给太子妃送去了安胎药。

李济安长叹了口气,送人送药,且过夜而归,当真情根深种。

可惜,那女子连着腹中子嗣,所孕育之两个孩子,都不是他的。

代表复国新生的祥瑞之胎,却是太子的血脉,实在可惜了。

“你退下吧,如常监视。”李济安合了画册,闭眼养了养神。

有个瞬间,脑海中再度想起画册细节,不由重新打开挂看。

须臾,面容柔和些。

相较与之前数次的颓废和消沉,如今衣衫自还无甚变化,然却开始栽玉簪。多少是想通了些。

片刻后,李济安传来六局和太医院,问了裴朝露的衣食和案脉。

俩处回禀皆让人舒心,言她身子尚可,吃穿亦是合宜。

李济安甚是满意,只命六局各司皆将最好地用上,又命太医院精心照顾,不得有半点闪失。

月底除夕宫宴,且由太子妃领宗妇于承天门城楼接受贺岁。

闻此言,六局和太医院皆怔了怔。

六局发怔,是因为往年于承天门接受贺岁的,皆是苏贵妃。如此骤然换人,所用之衣衫、环佩、首饰皆需从头备,如今已是腊月初十,实乃时辰紧迫。却也不好说些什么,大内的六局,做的便是此等事,总没有推却的。左右临年关各司又有的忙了。

太医院发怔,不为旁的,乃是出于太子妃身子考虑。虽说太子妃如今怀胎已有四月有余,胎相尚稳。然母体尤弱,承天门城楼又是室外露天,除夕夜总是严寒。

院判是积年的老臣,医者父母心,这般想自这般回禀。

李济安闻言,略一思索,遂道,“如此,且还是让贵妃来。”

顿了顿又道,“新岁上元夜,有彩灯会,且由太子妃前往朱雀楼放灯。六局同样备下衣制,太医院在此一月中精心调养太子妃。”

一元复始,大地回春。

若说除夕承天门接受贺岁,是对过去一年的纪念。那么上元夜皇家彩灯会,放出的第一只彩灯,则代表了对新的一年无限希望与憧憬。

从来,这彩灯都由天子所放。

今朝竟落在了太子妃手中。

两拨人领命跪安,彼此皆清楚,乃是太子妃这胎实在祥瑞。看陛下此举,已不仅仅是母凭子贵,且是将其完全当作了帝国的吉兆。

故而,各自行事更加谨慎仔细。

而这日午后时分,已经两月有余未入宫的齐王殿下,受宣入了宣政殿。

李济安坐在御座上,敛神瞧了会这个小儿子。

“阴家长女尚未婚配,你可要再考虑考虑?”李济安示意大监将案上一封奏章拿给李慕,“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久远。安西候没有多少日子了,故而厚着面皮为他长女谋个后路。中秋那日,退婚书出自你手,如今他们执着了些,倒也不伤颜面。”

“朕亦觉得甚好,他家长女担得起一个王妃的名头。”

李慕合上奏章,面色却不太好看,片刻道,“便是儿臣愿意,阴氏也未必愿意。”

“只要你愿意,朕赐婚便是。”李济安饮了口茶,指了指一侧座塌,就你我父子,坐吧。”

李慕依言坐下,亦饮了口茶。面上有幼时的沉默和隐藏的不太好的恼怒。

喜怒皆形于色。

李济安甚是满意他这一点,自小便是如此,一眼看得到头的心思。他辨来不必太费力。

自然,对一个君主来说,这还需改改。

“昨个,她带人来求儿臣了。”李慕面圣时稍稍理正的仪容,又现出三分颓色,“儿臣同她敦煌一路过来,一点战场并肩的情意,且成全了吧。”

话音落下,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爱而不得的味道,儿臣体会了多年。”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李济安一时没有接话。

心中却有几分满意,原是昨日阴氏长女入齐王府,为了这么一遭事。观其神色,倒是不像说谎。

“这丫头倒是有几分意思,且说说要你如何成全?”李济安从龙椅下来,坐在李慕上首,完全是一副父子闲聊的画面。

李慕往后退了退,以示恭敬,只抬了抬手中奏章,“大抵是知晓了其父上奏一事,求儿臣……”

“求儿臣莫应。”李慕话语落下,手中奏章遂也“啪”地搁在案上。

“胡闹!”李济安道,“这安西候之女好大的脸面!”

“父皇,儿臣本也无心,何必绑成怨偶。”李慕不自觉地揉了揉眉心,“就这样吧。”

李济安眼风扫过他,心又多放下一分。

李慕眉宇间竟是不耐与疲色,加之方才扔奏章之举,当可看出他对阴氏的不满。

奏章何物?

若非心中实在不快,失手发泄,他如何敢这般不敬。

细想也对,青梅竹马再次所孕他人之子,眼下又逢曾经结亲的女子前来求他成全与别的男人的婚事,便是再怎样没动过情,心里多少是被堵着的。

而李济安放心,原还有一重。

李慕虽交出了西北道八门的兵甲,然还一个有阴氏让李济安忌惮。安西候为表忠心,自是早早便奉了牌令。但李济安亦是听说过,其长女掌兵多年。故而难保其除了明面的护族兵甲,没有其他私兵暗卫。

只是这一刻,即便阴氏女当真还有兵甲人手,他亦不在乎了。

阴氏女如此开口求人,实在大伤一个男人的颜面。

“行了,且回去歇着吧。”李济安面上浮起淡淡的笑意,“今岁又要过去,来年什么都是新的,时间总能抹平一切。”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李慕起身叩首。

“还有,今岁贺岁,且用心给你阿娘备礼。昨个她还念叨你!”

李慕顿了顿,一时没有说话。

“念你年岁上长,却还孑然一身。”李济安道,“你阿娘到底关心你的,且低一低头。”

“自回长安半年有余,你可从未踏入飞霜殿。为人子上,可是失礼了。”

“父皇说的是,儿臣知错。”

“知错便改!”李济安拍了拍他肩膀。

无有帝王威严,尽是慈父模样。

李慕颔首退去。

直到人影远去,李济安叩指在桌,神色愈见放松。

“陛下!”禁军首领杜逢山从偏室转出,只轻声道,“齐王殿下手中还有僧武卒,不得不防。”

“那些个僧人不是在边关,便是在各关隘。如今他在府中,行动受阻,能发出的命令左右都在皇城中,出不了长安。”

“朕本想着,他许会向阴氏借兵,看眼下也不可能了。”李济安笑了笑,“年轻,到底少了些忍耐!”

“那、蓬莱殿眼下且都是齐王的人,可要宣旨撤掉些?”

“且随他!”李济安道,“不能逼太急,他左右便那点盼头,等他自个想通了,自然会撤。如此让他耗着人手,也是好事。”

还有一句,他没说。

但愿太子早些灭了汤思瀚,安了他和他的心。

思至此处,李济安不由想起近日梦魇,全是昔年皇姐面容。

他负手至殿外,眺望蓬莱殿的方向,只喃喃道,“朕赐了阿昙上元夜放花灯之举,乃无上恩泽。只要阿昙不胡闹,安心做我皇家儿媳。皇姐这点血脉,朕自会护之。”

夕阳晚照,他似又想起些什么,只道,“当年裴家二子被逃脱,闻他也曾出现在敦煌。朕让你特派了一支队伍查之,可有消息了?”

“回陛下,无有消息。”杜逢山道,“会不会当真只是传闻?若是真在敦煌出现,太子又岂会轻放过。若是出现了,自是同太子妃相认,不会这般半点消息全无。退一步说,是齐王护着他,那齐王又如何忍得住不告诉太子妃?这可是让他同太子妃关系……”

杜逢山顿了顿,转了话头,“观如今太子妃情境,又孕太子子嗣,当是已当兄长亡故,否则她……”

杜逢山每句话落下,李济安眉宇间神色便多一分安然。

须臾道,“尚不可掉以轻心,且让继续查探。凡撞之,就地格杀。”

留一个同是留着裴家血脉的外嫁女,自没什么。

然,那样一个正支嫡出的儿郎,是万万留不得。

夕阳收起最后一抹余晖时,李慕正好回到府邸。

今朝入宫,算是消除了陛下的最后一丝疑虑。昨日里,暗子监控到的事宜,自会尽数上传,他那样的说法当万无一失。

天家父子,终究君臣在前。

李慕笑了笑,如同听闻苏贵妃念叨他,一样觉得可笑且无趣。须臾便也收拢了心思,眼下万事俱备,便只等汤思瀚被抓捕归案。

他手中兵甲一时动不得亦无妨,且有那二人行动即可。

而他在长安城中的行动亦会自在些,便如眼下,他不过稍歇了片刻,便让重新备了车驾,预备前往定安侯府。

只是将将出得府门,却先得了封珩带来的裴朝露的话。

原是,让他给定安侯府的老侯爷递一句话,且需他亲口言说。

“回去同姑娘讲,若不是她令你前来绊住了我,我眼下已在定安侯府了。”李慕的耳畔,反复萦绕着裴朝露的那句话。

暮色中,一双凤眸盛满璀璨星光,只施施然上了马车。

从来有人欢喜,有人愁。

李慕前往定安侯府,乃是因今日的一桩旨意之故。

太子妃将于明岁上元也于朱雀楼方彩灯。

本来确实让他万分头疼的事,只是有了裴朝露那话,他亦觉此间事打通了大半。

然同为这事忧虑满怀,却得不到纾解的,乃飞霜殿中的苏贵妃。

太子妃代帝放彩灯一事,自是旨意下达,诸人皆知。然她知晓的更多些,原是在此旨意之前,陛下许了太子妃接受贺岁一事。

而苏贵妃已经连续二十余年登上承天楼,如此骤然被人取代,即便眼下又失而复得,多年深宫侍君生涯,到底让她觉得心有不安。

尤其是,近两月李禹数次逮捕汤思瀚不得,失了不少人手,她一颗心便始终悬着。

到底为何陛下会突然如此看中太子妃?

“大抵是因为六弟!”此时正是十二月下旬,李禹回来京畿,与宫中向她问安。

“为他?”苏贵妃更是不明白,遂道,“许是阿娘多心了,阿昙如今怀的是你的子嗣,她与你荣辱一体。给她的荣耀,自也是你的。”

“不是我的!”李禹多番败北,心绪焦躁,闻苏贵妃言,更是怒火中烧,“她怀的是李慕的孩子,父皇完全是为了六弟!”

“阿娘,你是左右无事的。六郎也是你的亲子,我呢?我会怎样?”

“罢黜太子位?贬为庶人?还是鸩酒毒杀?”

苏贵妃闻此言,不由大惊,只抓住李禹双手,让他将前后事尽数说来。

李禹话毕,殿中陷入沉默。

片刻,苏贵妃抚了抚他面庞,复了一贯的从容色,只道,“明日将你的良娣,传来我宫中,陪阿娘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