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草长莺飞时节

九州之大,三千华国,纷争倾轧,是以生灵涂炭,血流漂橹,后□□出而平天下,是为大殷,分诸侯而立华族,至今数百年矣,而今上治国有方,门阀之间常为称颂,百姓和乐,亦是一片太平景象。

正是惊蛰节气,仲春之间桃华初始,群芳争春,大军已行至大理府辖内,云贵之地多属山川,或飞岩峭壁,或急湍猛流,地势奇险,风景也与中原不同,磅礴壮丽,恰逢此处正值山间,初春的山岭刚上新绿,山踟蹰开得正艳,漫山鲜红颜色,遥望远处雪山绵亘,好一片边陲风情。

商元祇骑在马上,他随军出征已有一些时日了,只是待一直在军中,如今得胜,正是班师之时。那天离开小院后他找了个借口叫兵卒们都撤了出来,屠村已是恶行,他实在不忍心再让尸骨再平白无故受辱。自那日起他没睡过一宿好觉,晚间一直恶梦连连,虽然心里知道不该如此对敌人妇人之仁,然而心头的阴影实在挥之不去,此时班师,他打算借此机会出去散散心,心里这么想着,商元祇回头对副将李青道,“你压着阵,走慢些,如今班师回朝并不急,咱们骑马倒没什么,只是步兵就要受些苦了,我有些事情同将军说,烦劳你看会。”

“殿□□恤下人,思虑的是,您去罢,此处有我。“李青本就闲来无事,虽不知商元祇心中所想,也随口笑着应道。

“那便烦劳你了。”商元祇拱了拱手。

言毕商元祇便催马向前去了,看到前方一人身披重甲,商元跖稍收缰绳,马儿疾跑之下突然受了束缚不禁侧头长嘶,听见马鸣那人也回首,见是元祇,朗声笑说:“你不在后面好生待着,却来找我作甚”

“确有一事要求叔父。”元祇想挠挠头,抬手碰到的却是头盔,便又把手放下。

“你且说来与我听听。“一看他这副模样,商瑜心下便软了,商元祇自幼受他教习骑射,虽不是亲生儿子,但这侄儿也同自己的儿子所差亦不远矣,又想到商元祇自去年随他出征也是约莫这个时节,一年来风餐露宿,征战连连,虽元祇身为王孙贵胄,待遇与普通士卒已是不同,可是毕竟军旅之间与宫闱之中的闲适生活不同,这等苦岂是他所吃过的,但这一年来不论何时,都不曾听过这孩子叫一声苦,念及此,商瑜心中已是打定了主意给他放个假。

“侄儿想着,自己自幼便生在朝歌,从不曾见黎民之疾苦,此次好不容易与叔父同征,虽于行军布阵之事受益颇多,可于黎民疾苦却丝毫不知,而下次再可离京又不知到什么时候,侄儿若再不借此机会长点见识便可惜了出门一趟。“跨下的马不耐得前后踱着步,商元祇又紧了紧手里的缰绳,心中同这缰绳一样紧张。

“你父皇把你交付于我,你若有个万一,我如何交差?”商瑜看着侄子,眼中带着笑意。

看着商瑜的神情,商元祇明白事成,心也放了下来,“叔父此言差矣,如今边境山匪已为叔父所平,而此处又已至我大殷剑南道,周边所见已都是农人耕种之景,况又有叔父大军过境,纵万中有一二凶人歹徒,侄儿身边带着的人也足够应付了,故而想必是无碍的。”

稍沉思片刻,商瑜说道,

“你所言也确有些道理,只是你向来疯起来便没个正形,若不与你约法三章我不能放心。”

“叔父请说。”

“一则,虽放你去疯,却不可无度,你需得在大军归京前先到京畿之地候着”,本朝循古制皆嫡长子继位,商瑜心里知道也他是未来的储君,这次不过圣人信任自己,放儿子出来历练,加以军功,以后封做太子也好使服众,这孩子恐怕一生只这次能够得以放纵,商瑜有心让他多玩些日子,故未定死见面的时间。

“二则,此行不得与军队相隔太远,且你需带足些能放心的人手,每日记得与我通书信告知方位,若有意外我也好去相救。”

“最后,你自己需收敛着,若闹出事来,仔细你的皮。今日已过半,你便收拾收拾行装银两,挑些人手,明日后日再出发罢。”

商元祇没想到叔父竟这么好说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瞬忙拱手笑道,“谢叔父开恩,侄儿必遵叔父教导!”

“竟是傻了么?我倒有些后悔放你这呆子出门给别人找麻烦了,还是别去了。“商瑜笑骂,一巴掌拍在元祇肩上,又帮他顺了顺头上红缨。

“叔父翻悔也迟了,小侄不敢打扰叔父,这便去也!”元祇心早已飞到不知哪去,策马转身回头喊着说完话,就一骑绝尘去了。

次日早晨,随军用过早饭,同商瑜、李青等道过别,商元祇带着随身的两个护卫煮海、焚河并数十暗卫便出发了,煮海焚河是拨给他的护卫,平日又充做小厮书童,名字也是商元祇起的,因为起了这个名字还被王太傅训了一顿,说是戾气太重,后来商元祇胡搅蛮缠说,护卫本就须有血气,还是定了这个名字。

已是得胜班师的归程,殿军之中不会再遇袭最是安全不过,故商瑜原就排商元祇在殿军中压阵,此时只需放慢速度就和大部队脱开,并不曾声张。此后数日间商元祇一行只沿官道行进,晚间也只在偶遇的农人家借宿或在馆驿留宿,不曾远离大路,如此诸事暂且不提。

这天正走着,不知觉间天上便聚起了乌云,远处隐隐有惊雷声,官道在山谷间,一旦雨下得大了便尽是泥淖,商元跖一行忙下马牵着向山上躲避,山上有小道顺着山势与官路平行,只是人迹罕至,周边树木无人修剪,不好走。商元祇遣焚河在后面牵着马,又让煮海在前面以刀劈开挡路的枝条,自己在煮海身后紧跟着,如此有个什么情形都能早做应付。

雨下得愈发细密了,雨下得本似丝雾,在叶面上汇聚成大颗的水珠才落下来打在头顶,虽如此,却比在树林外面并不泥泞,相比官道好走许多,于是一行人便打定主意待雨停了再回官道上去。雨天行路并不容易,况且雾浓,看远处不真切,众人竟都是忘了山势起伏,道路远近。

也不知走了多久,雨似乎停了,只偶尔有水滴从枝叶坠落,再不多时便出了太阳,穿过树枝细碎得撒在落叶上,没有了雨声山鸟唱和的声音也显了出来,宛转悠扬,还有不知是什么小动物穿过枝干的簌簌声,整片森林活了过来。

太阳西斜,半高不低得挂在空中。山路似乎也到尽头,前方是两山坳处的一片宽广的平地,生满青草,偶有些不知名的黄色碎花在其间,草地正中一棵高大的榉树,约莫树干足有两人合抱粗细,绿荫茂密如伞,伞沿上依着方位系着些风铃。

似乎有人。

商元祇示意焚河煮海停步,三人并马匿在树林边缘的灌木后。

果真有人。

山风吹着风铃叮当作响,铃声响起的次序依方位而异,在风中成了不知名的古朴曲调,被风传送得极飘渺,不用心听,这声音似乎就要隐没在山涛鸟鸣中了。伴着铃声有人自树后走来,来人一袭素白衣服,手持三尺青锋,绕树而行,引剑而指,又有步伐应和,每一步都正踏着铃声,正值逢魔时刻,天边夕云如烧,榉树枝叶的光影在白衣上如碎金流火,衣袖翻飞,翩若惊鸿。

巧逢天地人和,商元祇见过多少国手舞剑,一时间也不禁痴了。

但他的马没痴,马儿挥动尾巴驱赶蚊虫,弄得灌木簌簌作响。听到声响那人顿时停下脚步,收剑入鞘。距离过远,商元祗看不真切那人动作,却惟恐那人要走。如今已是黄昏,自己一行却仍在山林中,也不知林中有没有野兽,没有借宿之处夜宿山林毕竟危险,况这人也并非农人打扮,故城镇怕已不远,恰好自己又正愁迷路,让这人带着走个近道到附近城镇中去正是再好不过了,即便他是歹人又带了剑,自己带的人却无一不是好手,不用怕的。商元祗心中百转千回,不论怎么算,现下之计必定要紧跟这人,万不能跟丢了,思及此便从灌木丛中现了身来。

“还请留步!”商元祗小跑两步喊道。“我等旅人迷路,偶入此境,还望您指路!“言毕低头拱手。

那人振袖长揖,“不敢当公子大礼”,起身又道,“不知诸位如何来了此处,此处偏远下山了也没有住处的。”

“有幸见到尊公,还望尊公指条明路。”煮海忙问。

那人又略略想了想道,“我家大人却很好客,诸位若随我一道,大人必将好生招待。”

商元祗正愁无处过夜,一时之间没有更好的办法,便应了这个提议,回头示意焚河等跟上,又问道,“还未问尊公姓名?”

“尊公亦不敢当,在下姓纪名缣,字灵枢,公子若不介意可唤我纪灵枢。”纪灵枢走到一棵枫树前解开缚马的绳子,又看了看三人,“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姓元名祇表字藏行,今日麻烦纪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