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二更君拿出了婚书

回头,星河向着悄无声息的里间狠瞪了一眼。

再转身,她有点忐忑,甚至无地自容似的:“庾叔叔。”

先前的那点愠怒早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却是愧疚:“你、你……”她想问问他的伤,却看到庾约默默地转开了头,回避了她的目光。

庾约没想到会见到星河,他本以为是李绝传自己。

所以先前进门的时候,脸色还是倨傲自矜的。

直到看见的是星河,庾凤臣突然间就有点非常的……是无法形容突如其来的一种、“难以面对”的窘迫感。

他不想让星河看到自己“受伤”的样子。

这太过狼狈了,太过不成体统了,在她一个小姑娘面前。

庾约仿佛知道星河要问什么,他不想让她问出口,似乎一旦听见她关心的问话,他的屈辱感会因而更加强烈,翻倍。

在李绝手底吃亏,是不用想就知道的。

事实上,在庾约打定主意故意挑衅李绝的时候,他就存了死志。

所以庾约并没有因为受伤不轻,或者落于下风而觉着低人一等。

他没法容忍的是李绝跟自己说出口的那些话。

庾约宁肯李绝就直接把他杀了。

他甚至没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星河。

此时此刻跟星河照面,庾约心里只是越发的愤恨。

庾凤臣觉着这是李绝故意的,自己真是小看了那个“小鬼”,他的心机明明深得很,是故意让星河在这时候跟他见面的吧。

让星河看清楚他的狼狈不堪。

庾约不知要说什么,而且不想开口。

星河走到他跟前,越看,越惨不忍睹,尤其是那只眼睛,看起来好似要滴血一样:“庾叔叔,你有没有让太医看过?”

庾约终于出声了:“那可不敢当。”

他的声音才出口,就又把星河惊住了。

庾约的声音原本是玉石交撞一样清冷而悦耳的,可是此刻却沙哑的,就好像是……被人在嗓子上重重地踩碾了一脚似的。

星河惊疑地望着庾约,目光下移,稍微用心看向他颈间。

不出意外,她又看到庾约脖子上是大片的深紫的痕迹。

那像是勒痕,又像是给人用手掐出来的。

星河心里闪过的,是在小罗浮山上曾见过的那一幕,李绝单手就把一个孔武有力的道士掐死了。

她一阵头晕。

若不是还有点理智,恐怕就要大声地叫出李绝来,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竟下这种的死手。

星河揉了揉额头,心情是惶恐不安的。

从方才见庾约时候的感觉,就仿佛是自家的孩子在外头受了欺负,她正要去找对方出气,谁知却发现对方伤的更重。

于是那股怒气便都化成了愧疚跟忐忑,她恨不得向着庾约打躬作揖恳求宽恕。

庾约说了那句后,也轻轻地皱了皱眉。

他的喉咙确实疼了几天了,事实上,他还能够发声,已经算是那小子手下留情。

只差一点,李绝就会真的捏断了他的脖子。

虽然庾约倒是恨不得。

庾凤臣定了定神,看了眼星河。

也看出她满脸的负疚痛惜之色。

“跟你无关,”庾约低低地,惜字如金:“不必如此。”

星河做错了事似的低着头:“庾叔叔向来……不是个急性子,怎么居然竟跟他动了手呢?”

星河说了这句,又怕庾约以为自己是在质问他,忙补充:“我知道必然是小绝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但庾叔叔知道他的脾气,又何必跟他当真。”

毕竟,李绝三五不时,就要打一架,可谓身经百战。

但庾约可是经年的从不跟人动手,他却跟李绝打架,这简直就仿佛是把精贵的瓷器、玉品,跟无坚不摧的兵器相碰,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事实上李绝居然也会受伤,已经超乎星河的想象了。

“他可告诉过你,他说了什么?”庾约淡淡地问。

星河摇头:“没有说。想来……是跟我有关的吧。”

庾约哼了声:“他没跟你说,倒是好意思跟我说……呵,他恐怕是想要我亲口告诉你。”

两人在外头说话,里间的李绝一个字儿也没错过。

李绝是有点心虚的,虽然打了庾约,他不后悔,也打的理直气壮,但在星河面前他还是得收敛,所以事先就跟星河诉苦,又编造了什么“内伤”的鬼话。

因为李绝清楚,星河一旦看见庾约,必定会责怪他下手太狠不留情,而有了“内伤”的说辞,至少有个缓冲。

李绝跟庾约是完全的不同,李绝晓得星河的脾性,一心想在星河面前做小伏低,也习惯如此,无非是想让星河多疼惜他。

而庾约却是从不肯让自己在星河面前“低矮”半分,甚至连他此刻带伤见到星河,都让他身心都十万分的不适。

此刻李绝听见庾约“敲山震虎”的,几乎按捺不住要反唇相讥。

他不失时机地抓了一块炒糖塞进嘴里,不给自己多嘴的机会。

星河并没立刻答话,而是扶着庾约的左手,让庾凤臣在旁边椅子上坐了说话。

庾约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很想告诉她,自己并不是伤的不能动了。

但还是任凭星河扶着自己在旁边落座。

星河自个儿却没有坐,而是站在他的身旁:“庾叔叔,先前燕王的事情,是不是已经完结了?您没事儿了对吗?”

庾约“嗯”了声:“也许吧。”

星河问道:“小绝跟您提了什么?您能告诉我吗?若……不能说也无妨,回头我问他就是了。”

“你问他?”庾约垂着眼皮:“你跟他,亲密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了是不是?”

星河有点局促地绞了绞手,终于大胆地看向庾约,轻声地:“其实,我跟小绝……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他们本该无话不谈,本该最亲密的交心……却因为那些身不由己跟情非得已,竟磋磨了这两年。

星河这一句,非但出乎庾约的意料之外,甚至连室内的李绝都听呆了。

李绝方才为了堵住自己的嘴,嘴里塞了些炒糖,他嫌太甜腻,又送了个糖雪球。

此刻瞪着乌溜溜的眼睛,鼓着腮帮子,倒像是个仓老鼠。

庾约嘶了声,满心的酸涩,口不择言:“你、你也要向我炫耀?”

“炫耀?”星河一怔,忙又摇头:“庾叔叔,你别介意,我只是说了一句心里话。”

“心里话。呵。”

星河并不在意庾约的冷态,他本就是个心高气傲不可一世的人。受了这种磋磨,能够如何?

而且星河如今已经打定主意要跟李绝在一起,就算有些话再难开口,她也不惮开口。

“是心里话,”星河望着庾约,温柔而坚定地,“我感激庾叔叔曾经在我危难之时,救了我。这么多年也把佑哥儿照料的很妥当,就算不看别的,只看佑哥儿,我也该心存感激,不过,我势必是要负了庾叔叔的,因为我、我想……跟小绝……”

“别说了!”庾约不等她说完便有些暴躁地起身,他的声音更是嘶哑的可怕:“我不想听这些,你喜欢如何就如何吧,放妻书不是给了你了吗?你去啊,何必假惺惺地跟我说这些,他恨不得杀我,你又来诛我的心,你们真的是存心要折磨我是不是?”

他勉强说完,便已经咳嗽成一团。

“不是。”星河上前拉住他的袖子,给他轻轻顺气:“不要说这种气话,庾叔叔你心里知道的。”

庾约推开她,他的胸口微微起伏,仰头想了会儿:“星河儿,不必多说了,毕竟说什么都没用。我现在唯一后悔的是……”

星河咬着唇。

庾约扫过华滋堂安静的里间,他当然知道李绝在,毕竟,李绝是不会放心让星河单独跟自己见面儿的。

“我后悔,”望着星河,他沉声说道:“我当时为什么就听了你的话,没有痛下决心调动……”

“庾叔叔!”星河不等他说完便上前拉住。

同时她伸手过去,好像要捂住他的嘴,可小手却又没有真的落下,而只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庾约闻到熟悉的馨香沁入口鼻,在瞬间仿佛已经将他麻醉。

詹老太君离开太后寝宫后,跟庾约在燕顺堂见了面。

庾凤臣进内的时候,眼角还是有些湿润的,看到老太君坐在堂中,他稍微快走了几步,尽量不让人看出自己的右手不便。

“老太太,”庾约行了礼,忍痛起身:“他们传您进宫做什么?”

詹老太君端坐在椅子上,冷静地打量庾约脸上身上的伤,却并没有问他为何受伤:“太后娘娘,召我去商议一件事。”

“什么事?”庾约问,实则心里已经有数。

詹老太君道:“太后,给我看了一张婚书。”

“婚书?”庾凤臣眉峰微蹙,只望着老太君。

只听老太君继续说道:“你大概猜到了吧,那是……当今皇上、跟星河儿的婚书。——是在星河儿没上京之前,在驿马县内定的婚书。”

庾约张了张口,吸了一口气。

他察觉到唇角的伤在沙沙地疼,又慢慢地合上了嘴。

詹老太君看着庾约的神情,缓缓道:“太后说的很清楚,星河儿早在县城的时候,就由她的外公、外婆做主,许配给了当时还是小道士的皇上。”

庾约轻轻地一笑,有一点微凉,不置可否。

当时,太后把县城内的官府出具的婚书、媒聘等给老太君看。

詹老太君其实并没有很震惊,她毕竟不是那种肤浅无知不经世事的老妇人。

按照太后的说法是,星河儿跟小道士在县城成亲后,阴差阳错分开。

后来李绝于盛州逢难、生死不知。而星河偏偏又有了身孕。

多亏了当时,庾约主动要求跟星河成亲,先把这个孩子认了下来,一是保全皇室血脉,二来也是保护她们母子。

詹老太君老于世故,虽然婚书看着不差,但细细一想就能想到,这其中有太多的蹊跷。

她本来可以质问。

但有一点,老太君也是没法儿开口的,那就是佑儿确实的、不是庾约的孩子。

更何况现在要考虑的,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孩子,而是整个国公府的大局。

新帝明显对于庾约是有些针对的。

而敬妃,在燕王宫变之时里,确实参与的很深。

假如庾约竟不肯撒手的话,就算庾约没犯错,按照敬妃的罪责,那对于国公府的处罚,若是从重,抄家灭族,不在话下。

庾约听老太君说完,吁了口气: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婚书?

哈,这种机妙的法子,以李绝的心思,是绝对想不出来的,应该是太上皇的手笔。

真是……果然极偏爱李铖御啊,居然给他谋划的天衣无缝。

詹老太君目光沉沉地看着庾凤臣:“凤臣,还有一件事。”

“您请说。”

“你写给星河儿的放妻书,是不是真的?”

庾约垂着眼帘:“是。”

老太君问:“你为什么要写这个。”

庾约沉默了片刻:“当时情形紧急,给了她这个,她就能离开国公府。”

“呵,”老太君笑了:“凤臣,你的意思是,你为了星河着想,而做好了国公府会被抄家灭族的准备吗?”

庾约重又跪地,道:“我知道是我连累了老太君跟府里,但是……我其实、并没有就做那种弃国弃家之举,只是朝堂上的事,变幻无常,谁也说不准。”

詹老太君长叹了声:“我知道,你毕竟还是个明白轻重的,所以并没有就把整个国公府拉入水中。可是……”

老太君再度细看他身上的伤:“你明明是最聪明的,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

庾约垂头不语。

詹老太君道:“好吧,公事上,且不说了,只说私事的,你且告诉我一句话。”

庾凤臣才道:“您想说什么?”

詹老太君又想了片刻,才问道:“你这样不放手,到底是真心喜欢星河呢,还是为别的缘故,比如——你要赌这口气。”

庾约不能回答。

老太太盯着他,叹息:“你看看,事到如今你还是这样,你这个样子,难怪星河儿跟你并不是一条心。你根本不叫她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明明一团好意,捧出来,却是冷冰冰的,叫她如何受得了。”

“她心里根本……”庾约脱口而出,却又忍住。

“她心里怎么?”老太君站起身来,缓缓向他走近了几步:“你想说,她心里根本自有喜欢的人,就是当今皇上,是不是?从头到尾,她所恋慕不能放的,都是皇上是么。”

庾约仍是没开口,悲惘的眼神却仿佛透露了一些。

老太君走到庾约的身前,俯身,苍老的声音响起:“凤臣,你但凡说一句,星河儿心里有你,咱们或许、还可以拼死争一争……”

庾约的眼中掠过一丝惊愕跟震动。

老太君抿了抿唇,皱眉:“可是偏偏你自个儿也清楚的,如今、还想什么呢?——我一把年纪了,别的不念,只想你们这些儿孙辈儿的好好的就行了!”

庾约没法儿面对老人家的注视,他闭上双眼,受伤的右臂却钻心的疼起来,也许是因为这种常人无法忍受的痛,逼得他的眼睛在瞬间潮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