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陪詹老太君去面见太后,却给在半路拦住。
原来是太上皇那边派了人来,让她把佑哥儿带过去。
詹老太君到底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并不张皇,平平静静地:“既然是这样,你且自去吧。若是觐见了太上皇……再过来太后这边就是了。且好生应答。”
说着,又把佑哥儿拉到身边,打量着他的小脸:“见了皇上,可要循规蹈矩的,别太顽皮啊。”
佑儿乖乖地答应,老太君看着他可爱的小脸儿,笑眯眯地:“去吧。”
星河同平儿,带了佑哥儿,跟老太君一行分开。
老太君走了几步,却又回头看了眼她们母子的身影越来越远。
詹老夫人的眼中流露依依之色,只听身边内侍轻声道:“老夫人,别叫太后等急了呢。”
“好。”詹老太君长长地叹了口气,徐徐转身。
且说星河跟佑哥儿来到了太上皇的寝宫,里头太监迎了出来,不用宣召,便请了进内。
平儿等丫鬟婆子留在外间,星河牵着佑哥儿的手向内,那太监不住口地笑说:“皇上听说进宫,便等不及要小公子来见了呢。”
说着,便见太上皇扶着一个内侍的手走了出来,看到他们两人便站住了。
那双似曾相识的丹凤眼在星河面上一停,又看向佑哥儿,双眸中也随之露出光彩来。
星河忙跪地行礼,佑儿也跟着跪了磕头,像模像样地:“参见太上皇,万岁万万岁。”
奶声奶气的腔调,逗得太上皇的脸上笑意绽放:“好好,快都平身吧,玄佑,到皇爷爷这边来。”
星河正慢慢起身,听到这声“皇爷爷”,大为疑惑,以为太上皇是叫错了。
佑哥儿却没急着跑过去,而是转头看向星河。
星河忙道:“太上皇叫你,去吧。”
得了她的允许,佑哥儿才喜喜欢欢地上前,太上皇俯身,想要抱他,旁边的内侍忙劝:“使不得!您的身子骨……”
太上皇却皱了眉:“讨嫌,难道我连这小家伙都抱不动了?”
星河见状忙上前了两步:“太上皇,这孩子虽年纪小,却沉的很,连我都有点抱不动了呢……”
太上皇还没出声,佑哥儿已经明白了星河的意思,竟认认真真道:“佑儿大了,不用人抱了。皇爷爷不用抱佑儿。”
这一声“皇爷爷”,却更是让太上皇喜上眉梢,更何况这孩子的话真是很贴人心。
太上皇便笑吟吟地问:“真的吗?来,让皇爷爷试试看你多沉了?”说着,竟还是俯身将他抱了一把,果然觉着敦实的很,一时哈哈大笑:“跟抱着个大元宝似的。”
幸亏他只抱了一把就将佑儿放下了,星河稍微松心。
太上皇一手牵着佑哥儿的手,回头看向星河:“你过来吧。”
星河忙走两步,随在身侧,太上皇却把右手搭过来,星河心中一震。
而伺候的内侍明明看见了,却并没有靠前,见星河回看,便向着她使了个眼色。
星河这才确信他是要让自己扶着的,急忙探手,扶住了太上皇的手肘。
进了里间,在宝座床之上落座,太上皇把佑儿放在身旁,内侍又搬了张椅子,让星河在旁边坐了。
太上皇亲亲热热地抱着玄佑,笑道:“有日子不见了,可想不想皇爷爷?”
玄佑道:“佑儿想呢!”
太上皇道:“有多想?”
“嗯,”玄佑思忖:“有天晚上做梦,梦见皇爷爷带佑儿玩儿了!”
太上皇喜不自禁:“那以后,一直留在宫内,皇爷爷都陪着玄佑玩儿好不好?”
“好……”玄佑先答应了声,却又摇头。
“怎么了?你不想?”太上皇有点惊讶。
玄佑看看星河,竟道:“佑儿要陪着娘亲的。娘亲去哪里,佑儿就去那里。”
原来他虽是小人家,记性最好,先前星河提过要带他离开国公府,玄佑记得牢牢地。
星河在旁有点坐立不安,闻言忙轻声叫:“佑儿。好好回话,别……”
太上皇若有所思,听星河劝止,便道:“他童言无忌的,怕什么?”
“那,”太上皇低头看着玄佑,望着他微嘟的嫩脸蛋:“就让你娘亲带着玄佑,在宫内好不好?”
“好啊。”玄佑这才答应,可突然又想起来,小声地问:“那爹爹呢?”
星河这会儿已经明白,太上皇必然是知道了她跟李绝的事。
必然也知道玄佑是李绝的骨血,要不然,是不会像刚才那么说的。
可是……星河有点想不通,太上皇对玄佑好,是从第一次见的时候就格外亲切了,难不成是第一回 见就知道了?
突然听玄佑问庾约,她的心又提起来。
“呵,”太上皇笑了笑,不露痕迹地看向星河:“你陪着国公府老太君进宫,可知道太后叫她去,所为何事?”
星河垂眸:“臣妾不敢妄自揣测。”
太上皇看了眼佑儿,突然道:“玄佑,皇爷爷给你准备了新鲜的糕点果子,叫人带你去吃好不好?”
佑哥儿依旧先看星河,星河道:“还不快谢恩?”
于是太监上前来,领着佑儿先去吃东西了。太上皇才对星河道:“庾凤臣给了你放妻书了?”
星河低着头:“是。”
太上皇问:“他这么做,是想让你在国公府大难临头之时,得以脱身吧?”
星河略一迟疑:“庾叔叔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可你并没有声张,也没有离开国公府,这是为什么?”
沉默了片刻,星河才轻声回答:“庾叔叔曾对我有恩,国公府也从没亏待过我,倘若国公府跟庾叔叔无事,臣妾或许已经走了……但绝不能在他们遇难的时候,自己逃走。”
太上皇静静地看着她,忽地笑了笑:“你果然……不一样。”
星河懵懵懂懂地,却因为这句,听出太上皇是赞许之意,便趁机大胆地问道:“听说,庾叔叔被宣召进宫,可一直都未出宫,不知……现在情形如何?”
“庾凤臣……”太上皇略沉吟,终于道:“暂时无碍。”
星河听他亲口所说,心头大石落地。
太上皇却又喃喃道:“庾凤臣是个难得的,可惜有时候……聪明人若犯了糊涂,那可是九匹马都拉不回来的。”
星河心头一惊,正要再问何故说这话,太上皇却又转开话题:“对了,当初太后为孝安太子选侧妃,你是故意的那么做派,想让太后不喜欢……这么做也是为了铖御,是吗?”
星河听他突然说起旧事,这才把先前的心头疑问压下,站起俯身,不敢抬头:“请您恕罪。”
“呵,恕什么罪,朕只是突然觉着,原来冥冥中自有注定罢了,你不忘了他,他也不忘了你,”太上皇的口吻轻松的,又感慨般道:“铖御的眼光是好的。你也没辜负了他的心。”
星河的脸上更热了,不太适应在一个“长辈”,又是“太上皇”的身份面前,被说出这些私情来。
太上皇却定睛看她:“不过,以后你进了宫……”
他的目光闪烁,仿佛还有无限的话说,却见佑哥儿手里捧着一个碟子,竟是从旁边走了出来。
陪同的太监乐不可支地笑说:“太上皇,小公子觉着这栗子酥好吃,非要拿来要给您尝尝呢,瞧这份儿孝心。”
太上皇看着佑儿步履蹒跚地走到自己身旁,顿时把所有话都咽下了,探手摸摸他的脸道:“这么小小年纪,就这么孝顺?好孩子。”
星河听太上皇说“进了宫”,心不禁悬起。
正有点莫名胆怯,恰好佑儿过来打断了。
偏在此刻,外头一个内侍走来:“启禀太上皇,皇上那边,请容三姑娘过去一趟。”
太上皇满心都在佑哥儿身上,听了这句,便看看星河:“这样……你先过去吧,皇上应该是有正事跟你说,玄佑就留在这儿。”
星河只好又悄悄地叮嘱了佑儿几句,便随着内侍离开,平儿等,却还是留在寝宫门口。
这次,星河并不是往御书房去的,而是距离皇帝寝宫颇近的一处套殿,名唤华滋堂的地方。
此处除了有临窗坐炕之外,还有供皇帝歇息的床帐。
其实形同虚设,太上皇先前并没有在此歇过。
星河头一次来这儿,只顾打量种种陈设。
在太监的示意下进了里间,才看到李绝背对着自己,坐在临窗的炕上。
她本来想行礼的,可见他坐着不动,便悄悄地放轻了脚步走到后面,抬手在他背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本来是想吓李绝一跳,谁知李绝并没有任何吃惊的模样,只说道:“姐姐来啦?快来坐。”居然也没有回头。
星河有点疑惑,他口吻是亲昵的,但举止却透着怪异。
她心里猜疑,难道是怪自己没认真行礼吗?脚下挪动到了李绝对面,却见桌上摆着两盏茶,并一些新鲜的果子、糕点之类。
星河在炕边上略略挨了,抬头:“你怎么在这里……”
话未说完,突然一顿,见李绝低着头并没有看自己一眼。
李绝问:“这儿距离前头寝殿近些,太上皇没对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没有,”星河答应了声,突然想起太上皇说什么“进宫”,刚要提,又看着李绝那古怪的样子:“你……怎么了?”
他跟个闯了祸的小子一样,大手张开,遮住了口鼻以下的半边脸,也不抬头,声音闷闷地说:“没什么,这两天没见着姐姐,火气忒盛,长了两个疮,怕你看了不喜欢。”
“什么疮?”星河吃了一惊,忙挪到他跟前道:“给我看看。”
星河把李绝的手挪开,顿时吃了一惊,原来他的口鼻不知怎么,竟受了伤,唇角的伤还没愈,旁边两道血痕,幸而不太深。
而仔细看,却发现眼底下也有一团没散的乌青,刚才他低着头,手又遮住,所以看不清。
星河的手一颤,捏着他的下颌,又惊又气:“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伤着的?”
李绝道:“没什么,一时不小心……”
若不是他眼底也有乌青,只看唇上这尴尬的样子,星河恐怕要怀疑他去跟人胡天胡地了。
此刻看李绝支吾,便试着问:“难不成……是被谁打的?”
李绝以前少年无知,四处惹祸,常常地跟人打架倒也罢了。
可如今他登上帝位,身份早已不同,又会有谁敢对他动手?
“没事的。”李绝也知道只要照面,必定露馅,当下不再掩饰,只攥住星河的手,“姐姐别担心,都是些皮外伤罢了,两三天就没了。”
“……真的是给人打的?”星河震惊,又担心又生气,总不成是有人想要刺杀新帝吧?而且以李绝的武功,一般人怎会伤到他?
忙追问:“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有没有捉住?”
李绝的眼神有点古怪:“呃,是捉住了。”
“究竟是什么人?”
李绝犹豫了一会儿,咳嗽:“姐姐也知道的,那个人。”
星河一愣,之前只顾关心他的伤去了,忘了冷静去想,现在给他一说,她盯着李绝的双眼:“难不成是……庾叔叔?”
李绝揉了揉还有点疼的脸:“除了他,想来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敢这般了。”
星河的心怦怦乱跳,突然想起太上皇说庾约“暂时无碍”的话,以及后面那一句……
她简直不敢相信,双眼滚圆地看了李绝半天。
李绝本以为她会问自己为什么,但竟没有,他反而忍不住:“姐姐怎么不问我,他为什么会动手?”
星河默默地:“我想庾叔叔不至于因为朝堂上的事而如此冲动,是……因为私事?”
李绝笑道:“姐姐怎么一猜就猜到了。”
星河看着他唇上那点儿刺眼的伤,叹了口气:“你都跟庾叔叔说什么了?”
李绝挑挑眉道:“天地良心,我对庾凤臣可是仁至义尽了,尽心到人神共愤。”
星河见他胡说八道,便一摇头:“那庾叔叔现在在哪里?你没有对他怎么样吧?”
“你只管问他,也不问问我的伤,”李绝先前受那么生死攸关的伤,都不曾如今日一样“凄惨”毕露的,他摸了摸脸:“不知道多疼呢。我涂了好些药,还是这样。”
星河凑过来认真地又看了会儿:“脸上是这样,身上有没有?”
“也有几处给打青了。”李绝的唇一撇:“他下手可狠了,仿佛要谋害了我,他自立为王一样。”
“快别胡说。”星河赶紧地制止:“叫人听见恐怕又生事。”
“那你还问他,”李绝哼哼,仿佛娇弱不胜风吹就倒:“待会儿姐姐还得给我身上涂点药,胸口这儿给他打了一拳,疼的厉害。不知有没有内伤。”
这话半真半假,星河虽不信庾约会有那么能耐,但也不敢小觑,心惊地:“真的?快给我看看。”
她说着去扒拉李绝的领口。
李绝嗤地笑起来,握住她的小手:“大白天的,姐姐做什么?”
“谁干什么了!”星河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冒失了,脸热地解释:“你不是伤着了么,我只是……”
话未说完,却听门口上太监道:“启禀皇上,庾大人到了。”
星河意外。
李绝却又清了清嗓子,似笑非笑地:“姐姐不是担心他么?你到外头去跟他见一见吧。等见了他,再跟你说正经事。”
华滋堂,庾凤臣很慢地走了进来。
他看见了前方那道熟悉的身影,瞬间止步。
两人目光相对,星河眼中的惊骇一涌而出。
既然知道庾约无事,而李绝又受了伤,星河心里本来是想着当面问问庾约的。
——他怎么能够在这时侯对李绝动手的。
不管于公于私,不管是他身为朝臣的身份,还是年纪比李绝大,庾约都不该对李绝出手,还把李绝打伤了……
还不知有没有内伤。
可当看见庾约的时候,星河那质问的心思突然消失不见了。
星河先前见李绝脸上带伤,自以为了不得了。
但是此刻看到庾约,才发现他的情况,竟比李绝狠上数倍。
唇边极大的淤青,右眼角有伤——眼睛还有点发红,不知是不是给打坏了,布着血丝。
细看,额头上也破了一块,用网巾压着一块儿棉布挡住。
这情形,可是从没有过的。
李绝好歹还是个闯祸的体质,隔三岔五带点伤。
庾约却从来最是矜贵自持,素日里连头发丝都不肯乱上一毫,从不曾如今日这般狼狈。
星河屏息,很快有发现庾约的手仿佛也有些异样,仔细看,果然右手臂僵硬,行动不便。
这情形……李绝那点伤跟这个比起来,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了。
他竟然还委委屈屈地,说被庾约打了。
这谁打了谁,只怕佑哥儿都会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