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绝得到的消息,自然就是宫内皇帝病情有变,所以才十万火急地先回去了。
庾约慢了一步,但也差不多跟李绝前后脚。
回城的路上,庾约才知道原来天不亮,宫门初开之时,宫内就有内侍前往传召,六部重臣,镇国将军,京兆尹,御史台等十数名辅臣都已经进宫。
庾约也在被传召之列,只是他偏不在京内。
往皇宫赶去之时,庾约手底京畿司的一员统领飞马前来,在见到庾约后急忙翻身下地:“属下按照军司调命,已经调了京内五千驻军,协助五城兵马司封锁城门,护卫皇城。”
庾约听了这话,脸色一变:“谁的调命?”他先看向身后甘泉:“你下令了?”
甘泉愕然道:“二爷没吩咐过,我怎么敢?”说着也喝问那来人:“你听了谁的调命?”
那统领微怔:“是甘爷手下的陈五,拿着军司的手令的。”
“什么?”甘泉吃惊:“我没下过这样的命令!二爷……”
庾约拧眉看着甘泉,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蓦地抬眸看向皇宫的方向。
先前皇帝被信王太妃那几句话激的呕了血,太医们极快进殿诊看,敬妃等几位妃嫔也都闻讯而来。
敬妃喝问是怎么回事,内侍们却语焉不详。
虽然说,皇帝是是因为召见冷华枫而如此的,但人所共知,信王太妃可是小信王李重泰以及成王李铖御的生母,而且皇帝在昏厥之前,其实也没有明确地说要如何。
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不宜去动王太妃的好。
就连敬妃在听宦官隐约说了起因后,也都不便如何,只是皱了眉,表示不悦而已。
敬妃心里明白,要动信王太妃,连自己都不够格,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伸这个手。
所以众人只顾去围着皇帝,而没有人去为难冷华枫。
直到有个人来至皇帝寝宫。
皇后先前一直都在寝宫休养,身体是没有大碍了,但却也没有什么能够弥补李坚逝去之痛。
自从孝安太子殁后,皇后甚至不再统管六宫之事,尽数交给了敬妃处置。
敬妃一向细心体贴,接手之后,对皇后更是关怀备至,一时非但六宫交口称赞,连皇后也颇为赞许。
而在李坚故去后,皇后好像把什么都看淡了,可只有一件事情,如鲠在喉,皇后无法释怀。
那就是信王太妃冷华枫的存在。
本来,皇后还可以收敛敌意,权当是井水不犯河水。
因为在那时候,皇后跟所有人一样,都以为将来继位的必然是燕王李振。
虽然皇后并不喜欢李振,但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一来李振确实是正统,二来,不管怎么样都比皇位落入旁支之手——尤其是信王一脉要好。
直到李绝奉命出使,燕王从峘州“回京”。
而皇帝,则慢慢地流露出了扶持李绝之意。
皇后如梦初醒,寒心彻骨。
她这才知道,原来皇帝真正属意的竟是李绝。
本来她已经因为李坚的死而把这些放下了,但一旦知道皇帝所喜之人,竟是信王一脉,尤其竟是……冷华枫之子,皇后心中的无名之火熊熊燃烧。
皇后不由地想,当初李坚还活着的时候,皇帝迟迟不立太子,是不是……也是因为惦记着“别人”要比李坚更好?
而且皇帝竟把昔日的惠王府赐给了李绝。
就算还有大半的臣民不解其意,但皇后已然猜到皇帝是把李绝当作“储君”来看待了,何况敬妃也同她说过此事。
今夜,在得到消息后,皇后在众内侍宫女的簇拥下,向着寝殿而来。
正冷华枫缓缓退出,两个人远远地打了个照面。
皇后冷冷一笑,走上前来。
她在来的时候,就有太监把内情跟她说了,——皇帝是因为传召了信王太妃而突然发病的。
眼见冷华枫向着自己行礼,皇后睥睨道:“你要去哪儿?”
信王太妃淡然不惊地:“此处臣妾帮不上,自然是先回宫去。”
皇后看着这个碍眼之人:“你惹了祸,竟就想一走了之?”
冷华枫皱了皱眉,似疑惑:“臣妾不知皇后娘娘在说什么。”
“你当然知道,”皇后冷笑更甚:“你方才跟皇上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冷华枫看着皇后咄咄逼人的神情,知道她是故意为难。
却仍是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不过是些闲话罢了。臣妾又能做什么?”
“好大的胆子,敢这么跟本宫说话,”皇后提高了声音,“本宫看你非但藐视本宫,且是公然的戕害皇上!”
冷华枫挑了挑眉:“娘娘恕罪,臣妾哪里敢做什么,当时在场也有……”
“住口!”皇后没想让她说完,厉声道:“冷华枫,你以为,这宫内就没有人敢动你是不是?瞧你这副骄横得意之态!来人!”
身后的两个嬷嬷上前,皇后道:“给我狠狠地掌她的嘴!让她长点记性!”
信王太妃像是没料到皇后会如此,匪夷所思地看着:“娘娘,众目睽睽的,可别干这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之举啊。”
“对你,不必用什么‘欲加之罪’,”皇后盯着她,呵斥:“给我打!”
冷华枫身后的宫女急忙上前挡住,却给那些老嬷嬷不由分说的推搡到一边去了。冷华枫喝道:“谁敢动我试试。”
皇后好整以暇地:“你可别弄错了,这儿是宫内,不是盛州!本宫还是皇后!”
一声令下,一个老嬷嬷上前,左右开弓打了信王太妃几个耳光,劈里啪啦,顿时之间嘴角见血。
出乎意料的,冷华枫却并没有狂怒,虽然给打的很狼狈,她却带着几分冷峭笑意看着皇后:“好啊,好大的皇后威风。”
皇后走到她的跟前:“你也想要这等威风,可惜你这辈子是别想了。”
冷华枫抿了抿嘴:“是吗,”她盯着皇后,一点儿也不惧:“可惜娘娘这辈子也只有这‘皇后’威风了。岂不可惜?”
杀人诛心,她这是在嘲讽皇后没了孝安太子,将来连太后也未必做的了。
皇后的眼睛充血,浑身颤抖,恨不得亲手撕了她。
终于,她掐着冷华枫的下颌道:“你以为你留在宫内,你就能坐享其成地当什么皇太后了?你做梦!告诉你,有本宫在,你一辈子也都只是个信王太妃!本宫还是压你一头!”
冷华枫的唇角扯了扯。
“给本宫把这贱人看好了,先别弄死了她。”皇后放开信王太妃,吩咐了这句后,带人往寝殿而去。
寝殿之中,敬妃早听说皇后驾到,迎出来之时,见皇后脸带怒容,不解:“娘娘……”
皇后却镇定下来:“皇上怎么样?”
敬妃忙道:“皇上的情形不妙,至今还未醒来,太医已经在想法儿。”
“是个什么缘故?”
“据说是……一时急怒攻心所致。”
“哈,”皇后了然地笑了声:“可见本宫是没打错了那个贱人!”
敬妃愣了愣,试着问:“娘娘难道是……打了信王太妃?”
“打了她又如何,现在就算杀了她,也不过像是杀了一只蝼蚁,”皇后冷冷地,“全靠着皇上,才容她在这宫内横行,如今皇上也要被她戕害了,合该她是落在本宫手里,自寻死路。”
敬妃皱着眉,有些不安地:“臣妾觉着,娘娘还是先收敛怒气的好,这信王太妃的身份毕竟不一般,就算是不提成王,盛州那边可还有小信王……重兵在握呢。”
“怕什么?李重泰难道敢为了这个女人谋反?如果真的有不臣之心倒也好,那就不必再多想,立刻一并铲除!”
皇后原本不算是个心狠手辣的,是因没了李坚,又给信王太妃刺激,竟一反常态,变得很是果决狠辣。
敬妃欲言又止。
这会儿皇后已经来到了龙榻之前,几个太医围在那里,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在文华殿值夜的朝臣,其中一个是翰林待诏。
皇后扫了一眼,上前,俯身看向皇帝。
果然见皇帝面如金纸,双眸紧闭。
皇后打量了片刻,心底五味杂陈,唤了太医上前,问了几句,这才起身。
文华殿值夜的,一名是礼部尚书,一名是工部侍郎,皇后往外走了几步,道:“太医方才说的你们也都听见了。皇上既然如此,本宫想,或许该及早打算。”
两名朝臣对视了一眼,礼部尚书道:“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淡淡:“幸而皇上先前早有准备,所以才一直地叫燕王留在京内,倒也不必过于慌张,此刻,只要先把燕王传来就是了。”
燕王为什么在宫中,有心人自然明白。
但因为皇帝从未说破,所以众人也只是心照不宣。
而表面上,却正如皇后所说一样,所以此刻皇后冠冕堂皇的说辞,叫人也挑不出什么来。
见朝臣们无声,皇后吩咐内侍道:“快去把燕王传来。”
内侍们急忙去传人,身后太医突然道:“娘娘,几位大人,皇上好似醒了……”
皇后一震,急忙抽身回到榻边上,俯身道:“皇上?”
皇帝却并没有睁开双眼,而仍是逼着眼睛,喃喃地好像在唤。
敬妃迟疑:“皇上是不是在叫人?”
皇后眼神微变,俯身侧耳:“皇上您在叫谁?”
耳畔,只听皇帝口中微弱地唤:“铖……御……”
皇后抿了抿唇,眼神冷冷地,手却在皇帝的胸前轻轻抚落,仿佛极贴心:“皇上您放心,臣妾知道,已经命人去传燕王了。”
三名朝臣离的远,自然听不清楚皇帝那细若蚊呐的声音。
不多时,燕王李振赶到,见皇帝如此,甚是惊慌。
皇后安抚:“皇上方才昏迷之中还叫着你,可见放不下……你也不必过于伤感,倘若能不辜负皇上所望,便是足够了。”
燕王跪在榻前,涕泗横流:“儿臣怎能当得起如此大任,泣血以盼父皇无碍!仍主持大局。”
这一夜,因为宫门已经关了,外间的朝臣自无法传进来。
直到日次寅时未至,宫中的传旨内侍便急急出宫,传众位辅政大臣。
而这一整夜,皇帝都不曾醒来。
十几位朝臣入宫,在皇帝寝宫内等候。
皇后道:“昨夜,信王太妃言语无状,御前失仪,导致皇上至今未醒,情形危殆,幸而皇上早有预料,才叫燕王在宫内坐镇,如今正是燕王挑起大梁的时候。”
众朝臣彼此相看,有人的眼中便透出疑惑之色,比如兵部尚书为首的几人,他们是很清楚皇帝的心意,皇帝是属意李绝的。
可是如今皇帝昏迷之中,又无遗诏。而皇后竟说是信王太妃戕害了皇帝,此时此刻,又怎么能再提那没影子的事。
燕王本来就是名义上的正统,如今又有皇后撑腰,还能说什么?
正在此刻,一名太监飞速而来,跪地道:“娘娘,成王殿下到了午门了。”
“他?”皇后眼睛眯起,面色不善:“信王太妃才不利于皇上,他又想做什么……若是敢擅闯,便将他拿下!”
皇帝曾命李绝为宫中侍卫统领,所以宫内的禁卫,算是李绝的手下。
他们本来不敢阻拦李绝的。
但是此刻在宫门口的,却不仅仅是宫内禁卫,还有京畿司的人。
他们早得了命令,务必拦住成王。
李绝哪里理会他们,拍手击飞了两人,可才冲了两步,又被更多士兵围住。
李绝在盛州对辽人之时,手下毫不留情,但这里的却都是朝廷兵马,他不想如对辽人般大开杀戒。
但如果不下狠手,这些人得了宫命,却未必能退。
其他的禁军本来只做做样子,假意拦阻实则躲开远远地,但看到京畿司的士兵竟步步紧逼,数百的士兵蚂蚁咬死大象一般的架势。禁军中那小统领把心一横:“跟我上!”
一声令下,竟带着人冲上来,却是把李绝护在中间。
京畿司的人见状惊异非常,一名校尉怒道:“你们要造反吗?”
“这是成王殿下!”禁军统领呵斥:“若不是成王殿下,盛州会如何?是你们要造反!”
“胡说!拦住成王是宫内的旨意!”
正在相持不下,突然一人飞马而至,人还没到跟前,先叫道:“住手,京畿司的人给我退下!”
京畿司领头的校尉一惊,认得来者是戚紫石。
正在犹豫,李绝已经不耐烦了,双臂一振,自众人头顶掠过。
士兵们哗然,有的想要动手,只听戚紫石大声叫道:“庾军司口令,但凡京畿司的人都不许造次!”
一句话,让所有士兵们都偃旗息鼓。
而才跃进午门的李绝,闻言回头看向戚紫石。
目光相对,戚紫石眼神闪烁地低下了头。
李绝轻哼了声,纵身往前。
剩下戚紫石慢慢吁了口气,身后却又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戚紫石回头,却见是庾约带了甘泉急速而至。
李绝单枪匹马,一路向着皇帝寝殿而行,中间有奉命拦阻的禁卫,不过因李绝是顶头上司,他们又敬佩李绝的为人,所以并不真的阻拦。
直到将到寝殿,燕王李振亲自出面,在他身侧,除了禁军内卫外,还有进宫的众朝臣们。
李绝止步,抬头看着台阶上的李振。
燕王俯视着李绝:“成王,你强行闯宫,想做什么?”
李绝淡淡道:“皇上如何了。”
燕王道:“信王太妃戕害皇上龙体,你却又假惺惺的如此,难道不是你们里应外合勾结好了吗?”
李绝听到“戕害龙体”,眼神微变,沉声道:“我只想见见皇上。”
燕王道:“皇上至今昏迷不醒,便是拜你们母子所赐。你还想见皇上,简直痴心妄想。”
“那就是说不通了?”李绝微微抬眸,缓缓扫过在场众人:“你们都是来拦我的?”
国公府。
星河才回府,里头平儿得知消息,早早迎了出来。
“二奶奶怎么这么一大早地回来了?”平儿的神色有些异样:“我本来还想着出城去找你们呢。”
星河疑惑:“你出城做什么?”
毕竟如今她在掌着国公府的事,这段时间她在外头,府里却不能缺了人,所以让平儿留在府内。
平儿皱眉,先让奶娘带了佑儿去,才拉她到里屋。
一边替星河更衣,一边说道:“今早上天还不亮,甘哥突然派人带信,叫我尽快出城去找你。谁知正老太太那边又不受用,我张罗着请太医之类的就耽搁了,谁知你竟回来……”
说了这句,突然看到星河颈间数处,雪肤桃痕,格外醒目。
平儿竟语塞。
星河惊愕:“他为什么要让你去找我?”
平儿定了定神:“我就是不知道呢。”扫过星河的脖颈,她回身去倒了一杯热茶过来送上,迟疑地问:“昨晚上,二爷……”
星河在桌边落座,接过茶吃了口,心头略略一暖。
听平儿这么问:“二爷他……”才要回答,突然想起先前李绝匆匆走开,而后甘泉又亲自去寻庾约的事。
她微微一惊,抬头道:“刚才我们回来的时候,街上好些兵马……”
尤其是在进城门之时,还被人拦住喝问,听闻是国公府庾二爷的内眷,这才急忙放行。
当时星河因为着急回府,竟没有十分在意,现在想想,京内的氛围好像不对。
等洗漱妥当,星河带了佑哥儿去给老太君请安。
心里却惴惴的,总像是有什么大事会发生。
果然,很快地,外头小厮说,宫内仿佛有变,九城封锁,街头戒严,而好几家的大臣都给紧急传召进宫去了。
只因老太君病着,星河便压下了这消息,又叮嘱上房的丫鬟,都不许透露。
过了中午,日影偏斜的时候,门上小厮有些慌张地进来,跪地报说:“二奶奶,不知为何,门上来了好些大理寺跟御史台的差官,把住了门,说里外不许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