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不知道李绝是要带着她去哪儿,她非但看不清路,而且快要晕过去了。
被亲的头晕脑胀,她不敢再跟李绝吵闹,怕他更做出什么来。
但星河虽然没法看路,时不时地却还会听见路上隐约的人声,车辆经过……还有人大概是看到了他们两个的异常,发出了惊呼议论的响动。
星河悄悄地把手举起来,深深低头把脸埋在手腕里袖子中,生怕给人瞧见。
因为只顾要把自己藏好,星河并没有发现,李绝一边揽着她,一边垂眸瞧着她缩在自己怀中的模样。
虽知道她是怕人看见,但这个样子,倒像是很乖的主动依偎着他似的。
这点儿念想在心里升起,他眉间的怨愤一点点的散开,唇角却挑起了一点喜欢的笑。
又过了大概两刻钟,星河竖起耳朵,只听见这边的马蹄声,她悄悄地探头出来,小心地露出两只眼睛观察,却见两侧都是林子,路很窄,果然并没有别人了。
不会给人看到,星河略略放松。
可又想起李绝不知要带自己去哪儿,心立刻又悬起。
正要问他,才抬眸,就见他垂着眼皮,似笑非笑地正望着她。
四目相对,星河一怔,李绝却道:“我今日才知道,姐姐的胆子这么小。”她刚才鬼鬼祟祟地往外瞅的样子,都落在了他的眼里,心里笑的打跌。
星河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只忙赶紧坐直些,别让自己靠他太近。
但是这一路疾驰,她的坐姿本就不对,这会儿腰以下都有些麻了,哪里还能坐得稳,心头发慌,只能又重新靠了回来。
李绝眼中多了几分得意,手抚着那把纤腰,稍稍地有些心猿意马。
星河只觉着腰间有些痒痒的,只以为是酸麻所致。
她更担心旁边的密林:“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只要姐姐跟着我,我哪里都能去。”李绝答非所问,而理直气壮。
星河很想再捶他几下,但又有什么用,只能好言好语地求:“小绝,别太任性了,我得回去……”
“不行!”这次李绝回答的又干脆又坚决:“这两年多你都在他们身边,难道还不够?有一天陪过我吗?”
星河觉着他的歪理说的真是令人无法怎样。
她是庾约的夫人,又不是他的,为什么要陪他?
星河很有分寸地没有把这句说出来,李绝却仿佛听见了她心里嘀咕的话,冷道:“你嫁给他,就嫁鸡随鸡的成了他的人,所以只能陪着他们是不是?”
星河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奇怪他竟然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李绝哼道:“我绝不允许庾凤臣再碰你一根手指头!你若不离开他,我就再杀他一次,下回他就没这么好运了!”
星河见这话说不通,便不再开口。
李绝垂眸:“怎么不说话了?”
星河默默道:“你都打算好了,还有我说话的份儿吗。”
前方的路有些崎岖,马儿走的很慢,李绝打量了片刻:“你不说我也知道,又要教训我说这不行那不行,我忍了这么久,还不够?”
星河定了定神,话锋一转:“小绝……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宫里?”
李绝一顿:“怎么突然问这个?”
星河道:“我只是想着,孝安太子对你很好,实在是令人猝不及防。”
李绝闻言,却也触动心里一点隐痛,便不再说话,只是把马儿停下。
他单臂抱着行礼,翻身落地。
星河低呼了声,人却仍是稳稳地给他抱着,甚至他双足落地,竟悄而无声。
虽然怀中抱着个人,却仍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星河知道他武功高,可直到这会儿才又发现,李绝所能的,远超乎她的想象,毕竟她完全不懂那些。
可也来不及多想,因为她的双腿又酸又痒,仿佛不是自己的了,难受的很。
李绝看她皱着眉:“怎么了?”又看星河俯身撑着腿,他便明白:“腿麻了?”
于是把她抱起来,走到路边,抬起衣袖,将一块青石拂了拂,把星河安置在上头:“别动。”
李绝半跪下去,小心地脱了她的鞋子,给她轻轻地揉捏。
星河忍着那不适的滋味,看着他低头认真的模样,两道剑眉斜飞入鬓,眼尾微挑,这张脸庞,明明是极熟悉的了,可此刻在闪烁的光影里,又仿佛很陌生。
其实先前李绝的那句话虽然似无理取闹,细想却也有些道理:他们相识了这么几年,偏偏阴差阳错地隔开了,整整两年不见,他长高了,气质变化,性情似乎也……
李绝轻轻捏着她的脚,望着上头的雪白罗袜,想给她扯去,又有点不太敢。
过了会儿,突然道:“姐姐还记得那回,因为你跪了祠堂,我也是这么给你揉腿来的?”
星河心里正盘算着该怎么劝他,让他消气,好生带自己回去。
突然听了这句,方才想好的那些话突然给惊飞的雀鸟似的,刷地不见了踪影。
她怎么会不记得,那是因为皇后当时想选她做惠王侧妃,她察觉庾清梦的好意、故意自污,因此惹怒了老太太,罚她跟平儿跪了祠堂,当天晚上,李绝便偷偷地跑了去。
除了这个,跟他的那些点点滴滴,她倒是想忘记,可偏忘不了。
把头转开,星河道:“又提这个做什么。”
李绝慢慢地把那堆叠的袜子往下撤了撤:“我只是想起来,当时我是这么……亲姐姐的。”他眼睛看着星河,慢慢俯首,竟在她细白秀气的脚踝处轻轻地吻落。
“小绝!”星河慌神,把腿一缩。
李绝抬眸望着她,笑:“其实我当时……想亲的不止是这里。姐姐想知道吗?”
星河竟微微地把身子往后一仰,想离他远点儿:“我、不想知道。”
李绝嗤地一笑,却没逼她,只慢条斯理地把那袜子给她整理妥当,将裙摆放下:“姐姐自然会知道。”
这会儿也不知在哪里,山风过处,黄叶发出萧萧瑟瑟的响声,嘚嘚哒哒,是轻微的马蹄声。
星河正不知所措,闻声转头,却见那匹马儿自顾自摇着尾巴,拖着缰绳,正悠闲自在地在吃草,已经走开了一段距离。
她忙道:“你怎么没有拴马,别让它跑了。”
李绝正在给她穿绣花鞋,轻轻抚着那被缎子包裹的脚儿,心里想到杜牧的两句诗——“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便是形容美人的脚又小巧又如玉笋般奇美。
他暗中比量了一下,果然,比他的手还要小许多,古代有赵飞燕做掌上舞,假如星河会跳舞,恐怕便是这般吧。
李绝心不在焉,随口说道:“不打紧,不用管。让它自己跑去吧。”
星河想的却是另一件:“马儿跑了,怎么回去?”
李绝这才明白她的意思,眼神一下子冷峭了几分:“你还惦记着回庾凤臣身边去?”
他说了这句,便站起身来,转身似乎要走开的样子,回头看星河还怔怔地坐在石头上,他便皱了皱眉,背对着她矮身蹲下:“上来。”
李绝背着星河,沿路往前。
星河已经看了出来,这路越走越陡,马儿显然上不来的,怪不得他要弃马步行。
而且两边的树木林立,如同进了山中,星河心里忐忑,留神打量,却发现红叶渐多,竟是枫树。
她突然想起来:“你是不是要去青叶观?”可是路好像不对。
李绝道:“我为什么要去那儿,再多一个陆机来聒噪我么?何况庾凤臣那老奸巨猾的,难道想不到去那里找人?”
星河便问:“那到底是往哪里去?”
“当然是个他们都想不到的地方,哼。”
星河见他竟不肯告诉,心里气馁,索性不问了。
虽然惶恐,但无可否认,趴在他的背上,实在舒服的很。她只有在很年幼的时候,给杨老太太这么背过。长大了后,只有李绝如此亲密。
她不再去打量周围,而是看向李绝。
他鸦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微微有光,不再像是之前那么散乱的了,大概是因为颠簸,发髻略有些松。
星河看着他后颈上的散碎发丝,很想给他拨一拨。
“对了,”按捺住胡思乱想,星河问:“你今日怎么会在城外?”星河想到他身上带着的弓箭。
“他们叫我出来散心,”李绝回答,“打猎的。”
“打猎?”星河惊愕:“你……射到猎物了?”
“哼,当然射到了。”轻描淡写的。
“射到什么?”星河略略地探头看向他的脸。
李绝道:“一只老狐狸。”
“狐狸……”星河正惊奇,突然觉着不对,她拧眉看着李绝:“真的?”
李绝转过头来,跟她目光相对,发狠地:“可惜没把他射死。”
星河听了这句才确信他是说庾约的:“你……真是胡说。”
她本来不想再跟李绝争执,可提起这个来,星河思忖道:“不管是为了什么,今日你所作所为是太过了,你读的书比我多,难道不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李绝嗤之以鼻:“我射的是狐狸,犯了什么法?”
他竟完全不可理喻,星河气:“我好好地跟你说话,你怎么总堵我?是不是不想听我说话?那我就不说了。”
“我哪儿堵你了?”李绝不知想到什么,嗤地笑了。
星河不懂他的意思,只以为他是不以为然地在嘲笑,便举手在他肩头打了几下:“你放我下来,我不用你背!”
李绝感觉她在背上挣了挣,小拳头敲在肩膀上,砰砰地响。
他非但不生气,脸上反而多了几分笑意:“好好,我不堵姐姐了,跟你好好说话,行吗?让我背着吧,还要走一段路,这儿石头多,你的脚又嫩,伤着了不还是我心疼?”
星河轻轻地叹了口气,微润的气息轻轻地送到他的耳畔,李绝浑身微微酥麻,手上急忙用力,把她又往上颠了颠。
“你累的话,放我下来吧,我又不是从小娇生惯养的。”星河低低道。
李绝嘀咕道:“我又不是累……”他不好意思说:刚才被她轻轻吐息,弄得他手脚一阵发软。
星河留心看他脸上,像是没什么汗意。于是不再坚持,只认真地想了想:“那你跟我说,你今日是不是过于冲动了?”
李绝心里一点儿不觉着自己冲动,反而怪自己失手,没能把庾凤臣一下射死。
可这么说,星河自然又要动怒了。他便哼道:“嗯,是有点儿。谁叫他光天化日之下想轻薄姐姐呢。”
星河的手搭在他的肩头,无意识地握了握他的衣衫:“你以前干的那些事……所杀之人,都是些坏人……”
“庾凤臣难道是好人?”
“你听我说完。”
他妥协:“好好,姐姐说。”
星河正色道:“二爷是正经的朝廷命官,你干这种事,叫人怎么想?你又不是寻常之人,身份特殊,如果让其他朝臣知道,一定会对你多有抱怨,或许还会弹劾你,皇上就算想护着你,可到底众怒难犯。”
李绝听她有头有尾地说出这些来——早在之前的星河,是不会懂朝堂上这些的,可见这两年果然长进了。
可他心里只觉着微酸,星河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还不是因为“嫁鸡随鸡”。
李绝道:“我不怕他。不怕任何人。只怕……”
星河见他抬杠似的,本又要动恼,听他欲言又止便问:“怕什么?”
“怕姐姐不理我,怕姐姐离开我。”他低低地说。
星河语塞,歪头看着李绝垂首的模样,鼻子忽地一酸。
过了会儿,星河才说:“那你知不知道我怕的是什么?”
“是什么?”
星河道:“我……怕你出事。”
李绝的脚步一顿。
星河的眼底已经有些酸胀了,她不愿让李绝察觉,便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小绝,我不会不理你,可是你不能总是惹事,你一次次闹出事来,有没有想过怎么收场?你总是如此的话,丢下些难题给我,叫我怎么办?你把难题给我,我不怕,我会想方设法的料理,但如果你惹祸上身,你自己有事呢?”
她想到的,是两年前李绝在关外生死不知的时候,那时她以为自己也要跟他一起死了。
真是平生最为可怕的一段经历。
李绝深深呼吸:“那你想我怎么做?”
星河的唇动了动,却知道自己若是说出来,他一定不会喜欢听,于是先缓和道:“你好好想想,我也再想一想,成吗?”
星河以为,李绝会带自己去青叶观,那倒也成,毕竟陆机在那里掌事。
不料南辕北辙,李绝带她到的,却是青叶观对面的香叶寺后的一处精舍。
出乎意料,房间宽阔明净,整洁雅致。
星河不安而疑惑,打量周围:“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这么一处院子?”
李绝之前在青叶观住着,经常漫天遍野的跑,跟香叶寺的和尚却也熟络。
他道:“是前面那老和尚跟我说的,这儿是宫内的贵人来才给打扫住的,所以平时不会有人来。”
星河咽了口气:“那、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李绝向着她笑了笑:“路上不是说过了么?”
星河倒退了两步:“说什么?”
李绝本是故意逗她的,可看星河的反应,就知道她想到了,而且当了真。
他反而心头一动,便往前靠近:“姐姐,是忘了?”
星河的心噗通噗通乱跳,勉强的镇定:“小绝,我才劝过你,你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李绝盯着她,目光烁烁地道:“那好啊,姐姐给我一个解决的好法子,我要你……跟我在一起,不许再让庾凤臣碰你!更不许你心里再惦记那些无关紧要的!”
星河揉着手掩饰局促不安:“我……我说过我会想想的。”
“我知道你是敷衍我,”李绝哼地一笑:“你才舍不得离开宁国公府,兴许不是为了庾凤臣,毕竟,还有个小崽子呢!”
星河的脸色有些难堪,声音有点颤,她尽量让语气温和:“小绝……”
李绝却泰然自若地,竟在桌边坐下:“姐姐,别哄我了。你只跟我说定一件事就好。”
“什么、什么事?”
李绝道:“要么,你说定了离开庾凤臣嫁给我,要么,你也给我生一个小崽子。”
他觉着,是佑儿牵住了星河的心神,所以李绝很不服气,心想着要是他们也有个孩子,星河自然不会无视他了。
星河的脸上开始发烫:“你瞎说……”她本能地要训斥,对上李绝毫无虚言甚至有点冷的眼神,却又急忙打住。
李绝微微一笑:“反正没有人能找到这里来,姐姐一定要好好地想明白,到底是选前一件,还是后一件。”
星河很想跟他大闹一场,她觉着道理在自己这里,她能吵赢。
但她又知道,就算此刻跟李绝豁出去吵闹,那也未必有用,反而可能更惹怒了他。而且从方才来的路上两人对话,李绝不会跟她平心静气地说□□白。
“你不能逼我这会儿告诉你吧?”她有点小心翼翼地问。
李绝想了想:“一刻钟行吗?”
星河心头咯噔了声:“你也太……”
李绝用乌黑的眸子望着她,并不遮掩地:“姐姐就算想拖延时间,也终究是要回答的。我不想逼你,可是你也别逼我。”
星河咽了口唾液,舔了舔嘴唇:“小绝……我、我有点口渴。”
李绝的目光动了动:“想喝水吗?那你等会儿。”他说着站起身,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看星河,想说什么,可又没说,迈步走了出去。
星河等了会儿,隐约听见脚步声远去,她屏息走到门口,把门轻轻地打开。
这门并没有上锁,星河松了口气,原先她不知道这是在香叶寺,既然知道那就好办了,只需要跑到青叶观去就行,好似……两地不算很远。
左右看了看,她迈步出门,观察了一下日影的方向,忙忙地要出院子。
才上台阶,便听到一声轻轻地咳嗽。
星河猛然一震,转头,却见李绝抱着双臂,正站在身后门廊下,两只丹凤眼沉静冷峭地看着她:“姐姐要去哪里?”
星河给他吓得魂都没了:“我、我口渴的厉害所以……”
李绝呵地一笑:“这里的门没有锁,院子却是上了锁的,姐姐试试看能不能跑出去?”
他早知道星河并不是真的要喝水,只是把他支开,想跑罢了。
星河的脸开始泛白。
李绝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腕。
“小绝!”星河挣不脱,身不由己地:“你听我说……”
李绝拽着她进了门:“姐姐不是口渴吗,还是别说那么多话。”
“我……”星河长睫乱闪。
李绝把门一关,将人抵在门扇上。
“姐姐不听话,水暂时拿不来的,”李绝叹了口气,长指徐徐描过她远山似的眉,移到唇角:“幸而我有个法子,可以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