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非常的不喜欢惠王的优柔寡断,觉着他性子太过软弱,每每被惠王妃玩弄于股掌之中。
枕边人如同一条毒蛇,而他竟一无所觉。
或者,不是真的一无所觉,而是想要信任自己的王妃,毕竟那是他选的人。
但,此刻还未如何,裴家就已经肆意妄为,难以想象惠王将来登上大位,没法儿约束裴家的人后,外戚横行,将会如何。
所以皇帝想给惠王一个机会,让惠王自己去料理此事。
倘若他处置的干净果决,那皇帝当然不会再说别的。
可没想到,事情会出现令皇帝也意料不到而措手不及的变化。
就在惠王跟王妃摊牌的时候,王妃的近身嬷嬷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本来老嬷嬷也知道惠王正跟王妃“争执”,不该在这时候打扰,但她才得知的那件事情十万火急,不能耽搁。
而且向来惠王是很体恤王妃的,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责罚。
所以她张皇地跑到屋中,向着王妃道:“娘娘,大事不好了,府里头派人来,叫娘娘救命呢……说是大理寺跟诏狱的人去查抄,弄得鸡飞狗跳……老太爷都给吓厥过去了。”
惠王妃本来以为惠王只是先说说,未必就能雷厉风行,听见这句才知道已经动了手。
“什么?是真的?”她睁大双眼厉声问。
嬷嬷道:“娘娘快开恩吧,听说已经把大爷押到诏狱去了,再不想法儿,阖府都完了!”
这其实是皇帝下的旨意。惠王是知道的,毕竟皇帝已经容忍了裴家许久,如今已算是忍无可忍。
如今惠王还在这里,正在撕撸此事,这嬷嬷就只明目张胆地撺掇起王妃来了。
惠王原本对王妃还是有几分情意的,如今见这嬷嬷目无主上之态,心早已经凉的彻底。
若不是底下的人都知道王妃会拿捏住他,又怎敢这样越过他而向着王妃求救。
当下未等惠王妃开口,便高声唤道:“来人!”
外间的内侍听见,忙走进来几个:“王爷有何吩咐。”
惠王指着那老嬷嬷,不由分说地:“把她拉下去!送到诏狱!”
那老嬷嬷是王妃从家里带来的,曾经是王妃的乳母,跟了几十年,极有体面,平日里惠王更也是有些恩宠有加。
听惠王竟会冒出这么一句,她半信半疑地:“王爷?王爷……”
惠王怒不可遏:“都是你们这些人平日里撺掇王妃,才让她丧心病狂,干出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来,如今事发了,你不思好生的反省,请罪,反而在这时候冒冒失失地跑过来,当着本王的面儿就又挑唆!你想叫她怎么开恩,如今是皇上的旨意,你莫非要让裴家谋反?”
痛斥了一番,惠王道:“愣着干什么,拉出去!还有平日里跟王妃身边的那几个,一起带走!一个也不留!”
那嬷嬷才知道果然大事不好,顿时声嘶力竭地叫起来:“王爷饶命!”大概是知道求惠王无用,便又向着裴氏:“娘娘救我!”凉七獨家
惠王妃先是给裴府的变故震惊,已有些魂不附体,又听惠王要把自己的心腹奶嬷嬷也送去诏狱,更加惊心,见那些太监上前撕扯,那奶嬷嬷又叫的死去活来,王妃怒道:“谁敢动,都给我滚出去!”
自打成为惠王正妃,可以说整个王府之中,惠王妃是说一不二的,就算打压惠王宠幸的妾室,或者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料理了有孕的女子,只要做的干净,惠王不知,那就罢了。
而惠王就算听见些许风声,但若没有去追查、没有真凭实据,惠王还是愿意去相信王妃的。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是说一不二的,如今见竟如此,岂能忍受。
惠王看她直到现在仍旧猖狂,一点悔过之意都没有,他深深呼吸,寒声:“你别忙,非但她们保不住,就算是你如何,还未可知。”
嬷嬷已经给生拖竖拽地拉了出去。
王妃又听惠王说了这句,猜到自己恐怕也前途不妙,她咬牙:“好啊,我就知道皇上跟皇后一直都看不惯我,这是……终于找到借口要把我除掉了?”
惠王气的发抖:“你是自做孽!”
王妃冷笑:“少说这些好听的,皇后苦心为王爷选庾清梦,不就是想取我代之吗?若没了我,王爷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把那庾清梦扶正了!你不是早就私心偏疼那小贱人了吗!”
惠王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把脏水泼到庾清梦身上,若换了往常,他自然可以解释,可现在因为心死,竟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于是道:“你知道就好。你觉着你的品行,能比得上梦儿吗?你看你,手段之狠毒,做的那些丑陋之极的事,你有一点儿像是正妃吗?本王简直后悔当初怎么就违背了母后的意思……”
“你、你说什么?”
惠王索性一股脑都说出来:“本王说后悔娶你了!若不是你,梦儿又岂会小产,其实早在裴克出事的时候,本王就不该姑息……本王只恨没能及早发现你的蛇蝎心肠,养虎为患!”
王妃叫道:“你说克儿?你可知道克儿是给庾凤臣害死的?”
“你少来诬赖人!这件事跟庾凤臣有何关系!”惠王越发震怒。
“那是因为庾凤臣知道克儿曾经……”王妃才要说下去,又猛然刹住。
“曾经什么?”惠王逼问,见她仿佛心虚,便得理不饶人的:“明明是他自己残害民女自寻死路,本王只恨他死的太迟了!太便宜他了……”
话音未落,只听王妃大叫了声:“李坚!”
惠王抬头,看到王妃手中有什么东西闪了闪。
惠王妃本来就是那种有些冲动莽急的性子,听了惠王那几句,只以为他已经恩断义绝,又听见他竟然这么说死去的裴克,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
头脑一热,王妃将桌上削水果的刀子拿起,竟是要鱼死网破!
等到外头的侍卫跟太监们听见声音不对冲了进来,惠王已经倒在血泊中了。
李绝回了王府不多久,皇帝跟皇后亲自驾临。
消息是第一时间送进宫的,皇帝简直觉着匪夷所思,事情怎么竟到了这个地步?
在没到达王府之前,皇帝心里还存着一点侥幸,觉着兴许是底下人小题大做,惠王的情形不至于就真的到达最坏的地步。
可是当进了内室,还没见到人,先看到太医、服侍惠王的身边人、再就是李绝。
皇帝的目光一一扫过,尤其是看着李绝的神色,心也跟着往下沉。
而他还没有靠前,皇后已经先一步冲到了床边,当看着惠王那脸白如纸的样子,皇后发出了一声颇为瘆人的哭吼。
皇帝缓步走到皇后旁边,垂眸看向自己的长子。
望着惠王脸上浮现的死气。皇帝很慢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肺竟在瞬间丝丝作痛。
他没有像是皇后一样情绪毕露,而是脸色凝重地转过身,先问太医详细情形,又问近侍王妃何在。
内侍们惶恐地伏在地上,说是已经暂时地把王妃关在侧房间里。
毕竟是王妃,王府之中的人几乎都不敢轻动,只是事情非同小可,才勉强斗胆地把裴氏先禁足在房中,派人看守着,等皇帝处置。
皇帝的脸上没什么波动,最后抬眸看向李绝。
李绝的鼻子跟眼睛都有些发红,他看似没有表情一样,但是,竟无法描述心里的惨痛跟悲凉。
如果说信王李益都是在临去之前,让李绝心里生出了几分不舍的话,那么惠王李坚,则是比李益都都对他尽责而待他极好的“兄长”。
从在京内第一次相认,直到如今,李坚处处都为李绝着想,虽不是亲兄弟,却简直的称得上“长兄如父”。
在今日之前,李绝以为,以李坚这温温吞吞老好人的性格,恐怕会长命百岁,活的比他还要喜乐长久呢。
又怎会想到,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他犹如泥雕木塑般地站在旁边,仿佛不知所措。
皇帝凝视了李绝片刻,唇动了动,终究也没说什么。
而身后的皇后此刻悲怒地叫道:“那个贱人呢,那个贱人在哪里!”
惠王李坚薨后,皇帝追封李坚为太子,谥号“孝安”。
皇帝停朝七天,文武百官以及民间同服丧二十六天。
乃至停灵出殡,皇亲国戚乃至文武百官,皆都为孝安太子披麻戴孝,送葬出城。
在这隆重庄严的葬仪之下,裴府上下数百人,皆都被处以极刑。
惠王妃裴氏据说是以白绫自尽的,但知情人又说,惠王妃是给皇后亲自下令活活杖毙的。
在太子李坚下葬之后,皇后娘娘也便大病不起。
其实早在之前操办里间的葬礼的时候,皇后已经撑不住,只是还扎挣着,如今事情完了,便仿佛泄了那口气。
皇宫之中,敬妃暂时代替皇后协理六宫。
而皇后的情形也不是很好,起先,她觉着李坚并不算是个很英明能干的孩子,不尽如人意的,但是现在李坚竟先她而去,对皇后而言,简直如同剜心之痛。
失去了李坚,皇后简直万念俱灰,一月之间,仿佛苍老了数年。
这日,敬妃带了人,正要皇后寝宫探视,才出宫门,就看到信王太妃冷华枫,不知是要去何处。
两下相遇,冷华枫微微欠身:“娘娘安好。”
敬妃问:“王太妃是要往哪里去?”
冷华枫道:“先前本是要回盛州的,可因为惠王……太子殿下之事,所以耽搁了这一个多月,如今事情已了,正欲前去同皇上说此事。”
敬妃颔首:“原来如此。若是盛州无事,王太妃或许可以多留些时日。”
冷华枫微微一笑:“还是不了,我在盛州住惯了,在京内总有些水土不服。不过,这阵子宫内事多,倒是多亏了娘娘操心料理,竟料理的极为妥当,我冷眼看着,心里亦是极为敬服的。”
敬妃也换以微笑:“王太妃过誉了,我也只是勉强而已。过一阵子皇后娘娘自然大好,我操心的也是有限。”
冷华枫若有所思地:“皇后娘娘的身子可好?我本想去探望,又怕娘娘反而不喜见我。”
“娘娘只是过于悲痛,只要仔细调养一阵子,总是会好的,”敬妃不动声色地回答,“王太妃有这心意,我必会向娘娘转达。”
“倒也不必,”冷华枫一笑:“对了,娘娘你可知道燕王殿下的情形?”
敬妃皱了皱眉:“这……并不是很清楚。”
冷华枫叹道:“如今太子已殁,皇室之中自然只有燕王这一处正统血脉,他为何没有尽快回京呢?想来皇上也是盼着的呢。”
敬妃道:“也许有什么缘故吧。”
“那也罢了,”冷华枫随口似的,又一笑:“我还是先去跟皇上请命回盛州的好,我心想着,若是燕王回了京,皇上要册封太子之类的……呵,事情岂不又多了,我只怕走不了呢。便不打扰娘娘了,请。”
两人说了几句,便各自分道扬镳,一个去皇后寝殿,一个去皇上寝宫。
敬妃且走,且回头看了眼那远去的人,冷华枫头上的素白银器,在阳光下烁烁生寒。
这些日子,虽然表面上是忙于太子的丧事,但实际上,不管是宫内还是朝野之中,都在吵嚷的沸反盈天,毕竟……能够继承皇位的皇室嫡子没了,此后江山将交给何人?
几乎是众口一词的,大家都想到了原本在南方的燕王李振。
恰好,先前皇帝因为龙体欠安,曾传召信王跟燕王进京。
信王李重泰是不能回来了,所以是信王太妃冷华枫跟李绝前来。
而燕王李振,据说已经走到了半路。
可按理说,太子出了事后,这足足一个多月的时间,燕王早该抵达京师了,不知为何竟然毫无动静。
而在宫中得到的消息是,燕王人在半路,突然竟病倒了,又听说了太子的噩耗,心力交瘁,无法赶路。
冷华枫来至皇帝寝宫的时候,李绝却也正在宫内。
皇帝咳嗽了几声,接过李绝送过来的药碗,慢慢地喝了两口。
帕子在唇边轻轻地擦了擦,皇帝看着李绝:“你知不知道,燕王为什么突然病在半路,没有到京?”
李绝道:“不是因为听说了……”
他不愿意提李坚的死,便意兴阑珊的停了下来。
“你真以为,他是因为手足情深吗。”皇帝的声音也有些沙哑,虽然他不似皇后那么情绪外露,但经过李坚的事,皇帝心中的惨痛却也并不比皇后要少,鬓边的白发都多了一层。
李绝皱了皱眉,他不愿意去想这些。
皇帝看着他微蹙的眉心,欲言又止:“你可知道当初为何,朕着急把燕王分封出去?”
“王爷大了,自然要去封地。”李绝回答。
“那是一种说法,另一种,”皇帝帕子掩着口,又咳嗽了几声才道:“燕王的心性,跟你坚哥哥不一样。朕分他出去,是要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别生非分之想。”
李绝听他提到“坚哥哥”,更是冷着脸低了头。
他自诩是“六亲不认”“断绝七情”的“绝”,但不管是李益都还是李坚,这些情分,却岂是说断就断,甚至一碰就疼。
皇帝凝视着他的神色变化:“怪不得,坚儿喜欢你。”
李绝扭头:“皇上才喝了药,还是休息吧。”
皇帝想了想:“你想出宫?”
“是,”李绝没有否认:“我……我不太喜欢宫内的事,也不是很懂,皇上也不必跟我说这些。”
他心里也清楚,太子殁了,以后继位的自然就是燕王,而这件事跟他完全无关。
皇帝的眼神微微柔和了些:“你不是不懂,你只是不想沾染罢了。”
李绝也承认了:“是,我是不想沾。也没资格沾。”
“那倘若你……有资格呢?”皇帝突然问。
李绝眉头紧皱:“什么?”
皇帝抬眸,仔细看着李绝,打量着他的眉眼:“铖御,你是很聪明的心性,凡事一点就透,你只是不够忍心罢了。”
李绝刚要张口,皇帝道:“陆机给你的起这个名字,朕现在才知道用意。他不是真的要你断绝七情,只是因为你本来就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他不想你被那些深情厚意牵绊,所以才要叫你薄情些而已。”
皇帝是最精明的人,他心里清楚的很:李益都也好,李坚也罢,都在李绝的心里。
甚至李重泰,李栎叶……还有那个对他最狠心的人,他都难以真正的放下。
李绝长睫低垂,不是很想听这些:“随便吧。”
皇帝道:“你还是惦记着……那个容星河。”
李绝瞅了他一眼,没出声。
皇帝难得一笑:“你先前说,你没有别的法子得到她,而朕是皇帝,朕一定有法子帮你,是不是?”
李绝盯着他,这才上了心似的:“皇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李坚出事,李绝不想再跟皇帝提此事,本以为皇帝也不会再提。
毕竟,李绝任性是一回事,人情世故,甚至于君臣、人伦等,他是明白的。
皇帝又不是昏君,不会干那种明强臣妻的行径,就算用了别的法子,也难逃人口褒贬,何况庾凤臣那个人,也不是好对付的……
还有整个国公府,乃至京内的许多世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皇帝望着他明澈的眸子,这孩子心里什么都没有,唯一的贪念跟执念,就是那个人。
原先皇帝很讨厌这点,但现在看来,幸而如此。
深吸了一口气,皇帝道:“朕想过了,你要朕帮你,不如你自己帮自己解决,其实对待女人,很简单的……”
李绝重又拧眉,怀疑他是要推卸:“什么简单?”
皇帝深深地看着他:“你弄清楚她最想要的是什么,给她就是了。”
李绝张了张口:“她想要的……”刚要说,又停下来。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沧桑,道:“女人往往是口是心非的,不要听她嘴里说的是什么,而是她心里真正想要的,你弄清楚她最怕的是什么,想要的什么,而你有能力为她做到,自然就会无往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