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菊不敢再说别的,只道:“我原本是在外间,突然听到里头佑哥儿嚷嚷着什么,然后是侧妃娘娘叫了声,我进去的时候,四姑娘已经倒在地上了……是望兰姐姐叫我快来找二奶奶。”
星河刹住脚步。
本来听说庾清梦出事,已经够叫她骇然,又翠菊说什么是佑儿……心神震颤。
竭力地一想,星河吩咐:“你先速去老太太上房,把这边的事告诉老太太知道!”这种事情显然是掩不住的,清梦虽是自己人,但事关惠王府,甚至是宫内,一定得有老太太出来掌着才行。
翠菊转身离开,星河才又吩咐身后小丫头:“快去叫平儿……等等,先去门上找个小厮,速速把二爷叫回来!”
小丫头领命去了。
星河一个人往庾清梦的房中,流云赶雪一般急行,还未到院门处,就见门口几个丫鬟也匆匆地正往外跑。
其中一个看到星河,慌得止步:“二奶奶。”
星河来不及言语,提起裙摆迈步向内,才进了门槛,就听到里头是嬷嬷的声音,正厉声地:“若是侧妃娘娘出了事,一个也跑不了!”
突然使佑儿的声音,仿佛带点哭腔地叫道:“姐姐,姐姐!娘亲……”
星河的心都揪起来了。
却是那嬷嬷不耐烦地骂道:“都是这小子,为他一个,要害死多少人!给我看好了他!”
佑儿知道是在说自己,挣扎着尖叫:“娘亲,娘亲!”
星河本来就走的很快,听到佑儿的哭叫,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冲进了屋中。
屋内,跟随庾清梦的两个嬷嬷站在地上,其中一个拉着佑儿,望兰听竹跟其他两个嬷嬷却在里间照看庾清梦。
佑儿看见星河,忙又叫娘亲。
星河说不清此刻自己心中是何等的难过滋味,她尽量镇定,瞥了眼那老嬷嬷。
那人跟她目光相对,一瞬心虚,竟将佑儿放开了。
小孩子踉跄着扑到星河怀中,星河一把将他抱起,本能地将小孩子软软的身子搂进怀里:“佑儿不怕。”
正在这时,身后平儿闻讯赶来:“二奶奶!”
星河的手冰凉,几乎不愿放开佑儿,却还是递给平儿:“你看着佑哥儿!”
等平儿把佑儿接了过去,星河便向内去看庾清梦。
里间,望兰跟听竹两个守在床榻边上,另外两个嬷嬷俯身望着清梦,不停地唤。
清梦蜷缩在榻上,双手抱着肚子,是一个忍痛的姿势,她没有大声惨叫,而只是在嗓子里发出了类似闷哼似的声响。
星河一看她的模样听到动静,心就沉到了底儿。
詹老夫人听到星河派人报信,急忙亲自赶了来。
与此同时大夫也到了。
而这时侯,庾清梦已经昏迷过去。
一直陪着庾清梦的嬷嬷们向詹老夫人说了事发经过。
据说是在星河离开后,佑儿便跟着庾清梦玩耍,清梦很喜欢这个孩子,叫望兰去找些点心来放在这里给他吃。
佑儿跑到那架琴旁边,低着头乱拨乱弄,他见惯了星河抚琴的样子,虽然调子不太对,架势却也学的有模有样。
清梦看的高兴,笑说:“等让你娘亲多教教你,以后佑哥儿也能给我弹琴听了。”
“佑儿……给姐姐弹。”
佑儿听的高兴,便起劲地又挑动琴弦,只是他是个小小孩童,并不知弹琴的法门,只顾用细嫩的手指去拨弄,力道也不知收敛。
庾清梦看的皱眉,生恐他不小心给琴弦划破了手指,便忙起身劝阻:“佑儿,别用力……你的手嫩……”
佑儿却很听话,又拨了两下就停下来。
此刻清梦也快走到跟前了,她回了家,心情舒畅,兴致好,正想自己教教佑儿,佑儿盯着她:“姐姐!”竟突然向着她跑过来,故意般的撞过去!
清梦站立不稳,几乎连倒退都来不及,整个人往后倒下,只来得及划了划手侧的花架,反而把上面的一盆兰草给摇晃落地,跌得粉碎。
而清梦也随之跌倒。
嬷嬷们低低地跟詹老夫人等讲述。
星河站在旁边,一边听着,一边看床上的庾清梦。
那大夫诊了脉,眉头紧锁:“奶奶的的脉象很不妙……”
詹老夫人着急地问:“人如何?怎么竟昏迷了?孩子……”
旁边的嬷嬷却几乎同时开口:“孩子怎么样?”
大夫道:“昏迷是因为动了胎气引发的绞痛,也许还有别的损伤,看这个情形,恐怕有小产之虞……”
詹老夫人紧闭双唇。
嬷嬷的脸色也很不好看:“有没有别的法子?这孩子可不能丢。”
另一个则催道:“外头的大夫怕不中用,要请太医来才好。”
那大夫有些为难的:“请恕小人无能为力。”
只听詹老夫人沉声:“我已经派人去传了。”
先前星河派翠菊去传话,詹老夫人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不然星河不会贸然惊动她。
庾清梦如今的身份又特殊又关键,就算是他们国公府的人,可倘若在府里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说不清楚的,所以她立刻命人去请太医来。
宫内的嬷嬷听这般说,忙道:“还是老太太周到。”
詹老夫人却仍是眉头紧锁,回头往外看了看。
外间,是平儿抱着佑儿,佑儿嘟嘟囔囔地,眼睛四处乱看像是在找什么,又怯怯地问:“姐姐怎么了?”
平儿不敢让他进门,又怕他引人注意,索性带他离开。
不到一刻钟,太医赶到,二话不说先喂了几颗丹药,又飞快地施了针灸。
庾清梦仍是没有醒。
而在做完了这一切后的太医,大约说辞跟那大夫也是同样。
嬷嬷们甚是焦心,一想到皇孙若没了,皇后的反应……简直如大难临头:“这孩子一定得保住。”
太医毕竟是在宫内的,后宫女子多,这些症状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他已经算是颇有经验的了。
侧妃的症状,以及从脉象上看来,孩子显然已经保不住了,而且侧妃的脉息仿佛也有些古怪。
可是在宫内混,需要的不仅是医术,还得会做人。
太医当然也晓得庾清梦这一胎的重要性,如果他把话说死,以后难保皇后不来为难自己。
环顾周围,看了看旁边沉着脸的詹老夫人,太医道:“按照刚才各位的说法,侧妃娘娘已经见红,而且脉息也很不容乐观,恐怕那孩子已经……”
说到这里,看了看那几个嬷嬷:“方才娘娘吃了几颗御制的金胎药,我又行了针,才暂且稳住,不过,兴许老天庇佑,还有一线生机也未可知。若是强行留着,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嬷嬷们彼此对视:“自然是要留着!”
太医又瞄向詹老夫人,老夫人问:“真的能留下吗?”
“留着的话,以后……娘娘恐怕只能这么躺着,然后再加上药石调理,或许能够有那么万中之一的机会……”太医很谨慎地选择措辞:“而且对于娘娘的身体怕是……有碍。”
庾清梦现在还没醒,这就不是个好兆头
老夫人的脸色更沉了下去。她年纪最大,心思精明,早知道孩子怕是保不住,只是太医不敢得罪皇后,所以才把话说的模棱两可,恐怕是要让她当这个恶人。
本来侧妃在府里出事,已经是大祸临头,现在还要她开这个口。
宫内的嬷嬷们立即看向老太君:“您老人家懂的,皇后娘娘是不容这一胎有什么不妥的……”
詹老夫人眉头一皱,还未开口,旁边的萧夫人温声道:“我看,就按照嬷嬷们的意思办吧。侧妃娘娘若是醒着,必然也是同样的意思,一定要保住皇嗣。”
萧夫人也是权衡利弊下做出的决定,清梦再怎么受宠,也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皇后娘娘算是她的婆婆,皇后要留着孩子,他们又能如何。现在只求皇后不迁怒就已经谢天谢地。
如今只要把清梦好端端送回惠王府……到了王府里,王爷如何决断,孩子又如何情形,到底跟他们的干系少些。
星河本来以为老太太是会决断的,没想到萧夫人抢了先。
她看着詹老夫人,却见老太君的眼睛里是无奈跟不舍,带着泪光看向清梦。
星河顿时知道了老太太的难处,她一定不会开口了。
心里跟被人拧着那么难受,星河深吸一口气,看太医:“那孩子……的脉象还在吗?”
太医没想到会有人问的这么直接:“这……”为保万全,他重新又摸着庾清梦的脉试了试,他的眼睛微微一抬,脸上露出一种人人心里明白、而又不敢说的表情。
星河道:“还有吗?”
嬷嬷忍不住怒道:“二奶奶!”他们觉着,是佑儿闯的祸,星河本该躲在旁边一声不出,那才是正理,没想到居然还敢……
太医给她明澈的双眸望着,竟不能违心地粉饰太平,有点绝望地略一摇头。
星河深吸了一口气,老太君是一家之主,为了宁国公府,老太太不能先开这个口,但她只是个儿媳妇,说实话自然要容易些。
何况星河心里有数,闯祸的是佑儿,不管怎样皇后都会追究的,既然这样,那何必还藏藏遮遮。
她自己就怀过佑儿,知道带着孩子是何等的辛苦艰难,也知道女子生产有多么的凶险不易,如今清梦的胎明明都没了,却还要假装无事,这样下去,只怕清梦都保不住!
星河看向詹老太君,轻声道:“老太太,还是为四姐姐催产吧。不能再耽搁了……如今只能丢卒保车。”
詹老太君抬头看着她,眼睛里有些泪光。
她不敢说的话,星河竟说了出来,星河明明该知道这些话,日后会一字不落地落在皇后的耳中,也该知道迎接她的是皇后的怒气……
果然,宫内的老嬷嬷先盛怒开口:“二奶奶,你这是什么话!什么丢卒保车,皇孙才是一等的大事!没有娘娘的旨意,谁敢伤害皇孙?”
面对着锋芒毕露的责问,星河道:“您放心,我自然会跟娘娘请罪的。哪怕是赔上我一条命,也不能就让……侧妃娘娘也……”
詹老太君平静地看着太医,一锤定音:“就劳烦了。如果孩子当真已经,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总不能再搭上一个人吧。”
半夜,庾清梦轻轻地闷哼了几声,仿佛醒来。
星河守在她的旁边,正在出神,听见声音忙起身查看。
清梦的眼睛似睁非睁,口中喃喃地呼唤着什么。
星河凑近了,才隐约听见好像是“风”。
她起初不懂何意,以为是有风吹着她,恐怕害得她冷,当下忙给她掖了掖被角。
清梦昏昏沉沉,又昏睡了过去。
过了半晌,星河才蓦地想到,青叶观的陆机,他的号,仿佛就是“风来”。
窗外淅淅沥沥地,开始下雨。
今夜庾约没有回来,派去的小厮满城里找了一圈,终于打听到说,庾约在天黑之前出了城,今夜自然是在城外过了。
下半夜,平儿走了来,见星河还守在床边:“去睡会儿吧,别熬坏了。”
望兰也道:“我们都说了好几次了,二奶奶只是不肯。”
星河摇头:“我看着四姐姐……稍微心安些。”又对平儿道:“你来干什么,不看着佑儿?”
平儿忙道:“先前只嚷着要找你,好不容易哄睡了,只是……”
“怎么?”
“像是受了惊吓,说什么‘虫虫’之类的。”平儿皱眉:“我以为榻上有什么小虫子之类咬他,仔细找过都没有。”
星河点头,看了看清梦,对望兰道:“你看着点。”
她起身走开两步,低声叮嘱平儿:“今日天色已晚,宫内不得消息,明儿一早自然会有事……二爷也不知何时回来,就算回来,这么大的事,他也未必有法子。”
平儿忐忑道:“这、这也不是咱们愿意的……”
星河毅然道:“愿不愿意,祸是佑儿闯了的。他还小,兴许是我平时疏于管教,不管怎样,我是他的娘亲,我自然替他担着,也只有这样,才能平息娘娘的怒火。”
毕竟那是皇后娘娘,一国之母,今日就连詹老夫人都不敢出头维护庾清梦。
星河起初以为老太太兴许是为了国公府,但方才又想了半天,才明白老太太兴许还有别的考量——闯祸的毕竟是佑儿,他年纪虽小,但损失了一个皇嗣,皇后娘娘将如何,尚未可知。
老太太是想维护佑儿,息事宁人,所以想按照那些嬷嬷们的说法,把清梦“好好地”送回王府,毕竟留一线生机,总比立刻惹怒皇后要强。
平儿抓住她的手,担心地:“皇后……会怎么样?”
星河笑了笑:“我只是猜的,还不知道到底如何呢。总之你记得我的话,不管如何,好好地看管着佑儿……”
说到这里,眼睛有些潮湿,忙道:“你回去吧,别人看着他,我不放心。”
平儿的眼里也冒出泪来,思来想去:“二爷若得了消息,一定会很快赶回来,二爷未必没有法子,一定不会有事的。”
次日,惠王跟王妃两个,急急地来至国公府。
两刻钟后,跟随庾清梦的嬷嬷们带了星河离开。
皇后寝宫。
一大早宫门还没开,派来的人就在等着。早就把事情经过跟皇后说明了。
皇后气的直接晕厥,才刚醒来,便怒不可遏地命把星河跟佑儿一起带进宫里,兴师问罪。
詹老太君得到旨意,只是恳求不要带小孩子进宫。幸亏惠王在府内,惠王虽然伤心,倒是格外开恩,便告诉传旨太监,是自己的意思,不叫为难孩子。
那太监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皇后先前又气又是伤怒,见了星河,越发怒不可遏:“说,是谁指使你去谋害皇嗣的!”
星河低下头:“娘娘,臣妾不敢。”
皇后走到她跟前,挥手一记耳光打了下来:“你不敢?你不敢你叫你儿子把皇嗣害了?你好大的胆子,你居然还叫他们放弃救皇嗣……你是不是想谋反?”
星河跪在地上:“娘娘恕罪。臣妾绝无此心,只是当时皇嗣脉象已无,若不如此,恐怕还会损及侧妃……”
“你倒是很会花言巧语,”皇后气的脸色发白。
正如嬷嬷所言,侧妃而她而言不算什么,她看重的只是那个孩子,如今偏偏重要的没了,不重要的却还……
厉声道:“你害了本宫的皇孙,自己就想置身事外吗?本宫岂会放过你们!”
星河听见“你们”,忙道:“娘娘息怒,是臣妾教导无方,让佑儿闯了祸,孩子还小,不懂事,我甘愿替他受罚。”
出事的是清梦,庾清梦不仅仅是皇后娘娘眼里的惠王侧妃,更是星河向来敬爱的四姐姐,星河不想责罚佑儿,而真心的愧悔,想要向清梦赎罪。
“你替他?”皇后怒不可遏,早不似平日般温和:“容星河,这要是别的事,本宫何必为难一个两岁不到的孩子,可是侧妃肚子里的是皇家骨血!除非你赔一个皇孙给本宫!”
她满腔怒火不知如何,磨了磨牙:“来人,给本宫先掌她的嘴!”
身旁的老嬷嬷走上前,星河咬了咬唇,微微闭上双眼。
那老嬷嬷抡圆了手臂,正要狠狠地扇落,忽然殿门口有人沉声喝道:“住手!”
星河听见这个声音,心头猛然颤动。
在离开国公府的时候,她原本还想着庾约或许一早上会回京,或许会收到消息,但竟然忘了……还有他!
但此时此刻,星河竟没法儿抬头,或者回身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