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是从翠菊的口中得知,星河在惠王府见到了李绝的事。凉七獨家
自打星河嫁了过来,主仆两人从最初的张目不安,到慢慢地稳定下来,情形一言难尽,倒也罢了。
如今二房这里,里里外外已经都是平儿在操持,有些要紧的事便回禀星河。
所以星河出门这些,若非是必要的一大家子的出动,平儿便留在家里管事,只叫翠菊等跟着就是了。
没想到偏是这日,竟会出了意外。
平儿本想立刻询问星河,偏偏庾约在里头,不能打扰。
丫鬟们都在外间廊下,一个丫头没忍住,低声道:“难怪外头都说二爷疼咱们二奶奶,这才出去了一天就……”
平儿在门内听见了,只皱皱眉。
翠菊走到门口,板着脸斥责:“瞎说什么?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
喝退那丫头,翠菊看了眼平儿,悄悄地走过来,小声地问:“平姐姐,怎么像是有心事?”
平儿并没言语。
翠菊思忖着又道:“平姐姐,那位三王子……我记得他以前跟霄二爷很好,也去过姑娘房里,按理说是相识的,怎么今儿大家见了,那么怪的……”
平儿的眉皱的深了些:“什么怪不怪的?”
翠菊陪笑道:“就是……”她不太敢说李绝跟星河之间的情态有些古怪,“当时佑哥儿突然扑过去咬住了他,真是吓人一跳呢。”
平儿不动声色地说道:“佑哥儿毕竟还小,不懂什么事,这个就不必提了。”
翠菊瞅了她一眼,只得按捺。
又抬头看向屋内,隐约听见很细微的隐忍的低吟轻唤。
她的脸上不禁红了红,想了想,实在忍不住,又跟平儿道:“我记得年前,二奶奶想给二爷纳妾来的,不是说都在选人了,怎么就突然没有动静了?”
平儿原本不想在这时候闲话,听翠菊说到这里,突然察觉一点不对:“你问这个做什么?”
翠菊的脸色有点忐忑,含糊道:“也没什么,就是、不明白罢了。毕竟二奶奶才进门不多久就有了身孕,这一年多的时间空着……难为二爷竟……”
平儿看着翠菊的脸色,又想到她平时对于庾约十分伤心,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你别想错了,二奶奶确实是想给二爷纳妾的,不过是二爷没答应罢了,二爷眼光高,许是瞧不上……听说他在外头还有个房子,养着些歌舞伎人呢,三五不时地就会过去歇一歇。”平儿似不经意地,淡淡道:“只是,我劝你千万别想不该想的,二爷不愿意的事儿,是由不得人勉强或者上赶着的,不然……”
这话点到为止,该懂的就会懂了。
翠菊有一点懂,便深低了头:“是。”
正在这时,只听里间一声响动。
平儿起身,送了水进内。
顷刻,庾约洗了手脸,换了一套衣裳出门而去。
直到他去了,平儿才进内,见星河靠着床柱半坐着,鬓发有些散乱。
平儿上前替她把衣衫稍微地整了整,张了张口,到底不便先问别的,只道:“洗澡吗?”
星河想洗,又实在累得很,便道:“先不用。”
又问:“佑哥儿呢?”
“还能在哪儿,又在老太君那里闹呢。”平儿见她先不洗澡,便道:“那就泡泡脚吧,也能解乏,你别动。我来做就行了。”
回头叫翠菊送了热水进来,平儿给她脱了鞋袜,将两只莹白秀气的脚浸在热水中,慢慢地给她揉搓着。
星河一动也不想动,目光时而看向她的手,时而毫无章法地转向别处。
半晌,不等平儿问便道:“我今天看见他了……”
平儿虽然早就从翠菊口中得知,可听到星河幽幽地语气,仍是毛骨悚然,手都停下来:“是、是吗。”
“嗯,”星河答应了声,眼中闪闪烁烁地,她吸了吸鼻子,克制:“他比先前又高了好些,身量也长了不少……跟先前不太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平儿低下头,假装若无其事地握着她的脚,轻轻地给按压。
星河闭了闭双眼,吁了口气,才说:“我也说不清,他叫我……庾二夫人。”有一滴泪从眼角滑出,慢慢地顺着脸颊悬在下颌上。
平儿的手一顿:“真的当面这么叫的?没有说别的?”
星河想到李绝说的那些话:“没有什么别的。也不必要什么别的。”
平儿的眼中带了疑虑,抬头看着星河黯然神伤似的脸:“这很不像是他素来的性情啊。”
星河垂眸:“兴许,是在怪我……”
“怪你?”平儿的语气里透出几分不怒反笑的意思:“他敢怪姑娘?”
她气的站了起来:“他还好意思怪别人?当初为了他……差点儿就……”
“平儿!”星河忙制止住她。
平儿攥了攥带水的手,重新气呼呼地蹲下:“他知道什么,就算他有天大的冤屈,比得过姑娘的冤屈么?他造下孽,不能收拾,弄得我们当初跟那过街的老鼠般不知生死,如今他还敢怪人……真是恶人先告状!”
“他不知道,”星河解释着,又皱眉:“你也别提这些。”
“为什么不提……”平儿张了张口,突然意识到,她咽了口唾沫,低低道:“是,是不能提了。”
垂首,只专心地给星河洗脚,感觉水凉了,便又添了些热的:“姑娘,事到如今也别再多想了。他既然对咱们冷冷淡淡的,倒也好,大家两不相欠吧。”
星河也曾这么规劝过自己,但从平儿口中听到这个,心里像是给扎了一刀似的,她把头转向里间。
平儿给她洗了脚,擦干了,让她上榻躺了。
盖被子的时候忽然问:“可是我想以他的脾气,万一、会不会又胡闹?要不要我去跟他说清楚,不提那个……只说别的,叫他知道咱们没欠他什么。”
“不用,”星河背对着外头,声音轻的像是一声叹息:“什么也不用说。”
惠王府。
王妃的房中,一个老嬷嬷鬼鬼祟祟地跟裴氏嘀咕了一阵,王妃的脸色难看的像是给人狠狠踹了一脚,眼神又骇然又惊怒。
她问:“你说的,是真的?那人呢?”
老嬷嬷道:“人在府里,只是府里的爷们怕惹事,不敢叫他露面。”
惠王妃咬牙:“去把人给我带来,我要亲自问话!”
嬷嬷道:“娘娘,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也未必就是真的,或者就别节外生枝了?”
“胡说,事关克儿一条命!我必要弄个清楚,”裴氏切齿说了这句:“快去!”
老嬷嬷无奈,只能出去传话。
而同时,又有个宫女从外进来:“娘娘,外头来了几个不知什么人,说是找三王子的……”
惠王妃正是不耐烦的时候:“问清楚再来回,糊涂东西们!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进门了?”
宫女退出去,不多会儿又回来道:“跟随三殿下的那戚先生已经把人都领进去了,说是三王子在北边的朋友。”
裴氏心里正窝着事,没工夫想别的,但既然没到她跟前来,倒也罢了:“随他们吧!”
戚紫石领着那三个人向内走,来至李绝的院中。
其中一个个头矮小的问道:“戚先生,三哥哥就在这里吗?”声音娇柔的,竟是个女孩儿。
可身上却穿的破破烂烂,脸上还挂着灰,叫人看不出本来面目。
她旁边一人,比她要高些胖些,另一人却甚是高大,身材魁梧,跟前两人不同。
三个人都是男子的打扮,但前两个显然是女扮男装。
戚紫石笑道:“是啊。”
见左右无人,便低声道:“鹃公主,你的胆子太大了,你们就三个人从北边跑来的?得亏你们改了妆,不然,可真是不能想象。”
那女孩儿听他答应,本是有些着急地加快了步子,突然听他问了这句,这才意识到。
忙止步道:“是了是了,我不能去见铖御哥哥,戚先生,你能不能给我、找一套……你们这儿的衣裳,我还得洗个澡,我这么脏脏臭臭的,不好去见他。”
她旁边的丫头说道:“公主这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呢。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这个地方。”
那身材高大的汉子却绷着脸,满脸不逊。
戚紫石犹豫了一会儿,本是要答应,忽地想到什么,便道:“叫我看,还是别先收拾,就这么去见小三爷,也好让他知道,鹃公主这一路上多不容易啊。”
那鹃公主的双眼亮了亮,却忽然道:“不过,万一铖御哥哥看我这么丑八怪一样,会讨厌我呢?”
正说着,突然前方门口人影一晃,竟偏是李绝走了出来!
戚紫石一愣,鹃公主抬头看见李绝,自惭形秽,忙向着戚紫石身后一躲,可又探出眼睛来,依依不舍地看向他。
李绝先看到戚紫石,突然又看到他身边跟着两个衣衫褴褛的……定睛一看,认出了那双眼睛。
有些惊诧地,他走到跟前:“你怎么在这里?”
鹃公主见他喝问自己,才从戚紫石身后走了出来:“铖御哥哥,你一声不响地就走了,我很担心,就想着来找你……”
李绝皱着眉,有点疑惑,也有点不太耐烦的样子:“你来找我干什么?这儿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叫人知道你是辽人,只怕会杀了你也说不定。”
鹃公主吓得色变,那胖而敦实的丫头忙道:“三殿下,你别吓唬公主,她为了来找你,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惊吓……”
那大汉也低吼道:“李铖御,就算你救了公主,但她对你一片真心……”
“真心?”李绝仿佛听到什么可笑的词儿,却又道:“我让你们来了吗?不自量力,自讨苦吃。”
说着看向戚紫石:“安排他们尽快离开。”
丢下这句,他竟不再理会,径直迈步往前去了。
鹃公主在后叫了几声“铖御哥哥”,李绝置若罔闻,头也不回。
气的那丫头跺脚:“他怎么还是这个样子,简直是没有心啊!”
那大汉转身对着鹃公主跪倒,恳求:“公主,你叫我跟他去决斗吧,就算打不过他,我也要出这口气。”
鹃公主的眼睛里有泪花打转,咬着唇,半晌才道:“不许你跟铖御哥哥打架,我的命是他救的,就算他要杀了我,也不许你跟他打。”
那胖丫头拉拉汉子,大汉气吼吼地站了起来。
戚紫石在旁听着看着,倒是有些不忍心。
他本来因为想到先前李绝被星河所伤,看到鹃公主到了,这才想要让这小公主安抚安抚。谁知李绝竟正眼没看她。
鹃公主却又低头,扯着衣角道:“我就说我这样,他看了会不喜欢的。”
戚紫石想了想:“对了,我先带你们去洗澡,换身衣裳再说吧。”
是日天黑,惠王府里已经传遍了,从关外来了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孩儿,却是来找三王子殿下的。
惠王妃原先以为是几个男人,没想到竟还有个漂亮姑娘,心里好奇。
可是关于李绝的事情,她知道还是少管为妙。
最挂心的,莫过于清梦了。
当听见这消息的时候,庾清梦简直不敢相信,问望兰:“什么美貌女孩儿?跟李绝是什么关系?”
望兰道:“那个戚先生说,是……三王子在北边救下的女子。至于什么关系就不知道了。”
庾清梦皱眉。心里很不受用。
李绝对于星河的态度跟之前大不同,虽然星河如今已经嫁了,但清梦心里仍是憋着疑问。
如今听见有个美貌少女来了,不由猜忌:难不成,是李绝在北边另寻新欢,所以就把三妹妹看淡了?
她不肯相信李绝是这样喜新厌旧的,但也不能完全不信。便打发了望兰亲自去看看。
不多时望兰回来,啧叹不已:“虽然比不上姑娘,但也算是难得的美貌了,看着还挺招人喜欢的。”
庾清梦心里莫名地多了点火气:“没打听打听,他们到底是怎么相识的?”
望兰笑道:“人家又不是傻子,我上去就问,人家就肯告诉我?少不得缓缓。”
清梦许是因为有身孕的缘故,火气颇大些,又问:“李绝在哪儿呢?”
望兰道:“先前听说去了王爷的书房。”
清梦思忖着:“去看看,请他过来一趟。”
望兰一愣:“叫他来做什么?”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清梦道:“让你去就去!”
望兰为难,却又不敢忤逆,只好硬着头皮亲自去找人,她明白这位三王子的脾气可是不好,何况跟清梦又非亲非故的,未必是一“请”就来的。
谁知又猜错了。
李绝听说是庾清梦请他,心里隐约猜到了清梦是为何如此。
虽然很想赌气不去,但竟还是跟着来了。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间“嗡”地响动,是拨动琴弦的声音。
李绝进了屋里,果然见庾清梦坐在琴桌旁边,看他进来了,便道:“我还想着心里闷,让三妹妹给我弹两首曲子消遣,没想到竟然还是落空了。”
说着抬手示意他坐。
李绝在椅子上坐了,直接毫不客气地问:“你叫我来干什么?”
清梦道:“听说有人来找三殿下?”
李绝听她问的是这个,意外地看向她:“怎么?”
清梦对上他的眼睛,这双凤眼里是清冷,是锋锐,但却清楚明白,而看不出任何私匿。
“没什么,闲话,”庾清梦淡淡地:“这两年三殿下在北边一切都好?”
“没有死就成。”李绝垂眸。
庾清梦道:“既然没死,怎么中间也不见回来一趟?”
“回来干什么?”李绝的语气里透出了明显的讥诮。
庾清梦有点按捺不住了:“哦,原来这京内没有值得三殿下回来的?那关外却有。”
“也可以这么说。”李绝冷冷地。
“咚”地一声响,是清梦在琴桌上一拍,站了起来。
李绝瞥着她,一脸的不以为然。
门口的望兰听竹对视了眼,听竹想往内跑,望兰却阻住了她。
庾清梦盯着李绝道:“我真不愿意把你也想成那些薄情寡义的,没想到你偏是这样,真是白辜负了人对你的一片心。”
李绝眉峰微蹙,傲然地:“稀罕,我不知道谁对我有什么心。四姑娘指的是谁?”
庾清梦道:“你心里清楚。”
李绝嗤地一笑:“难道你说的,是庾二夫人?怎么是我辜负了她的心吗?她的心不好端端地在你的二叔那里?还是我想错了,不是她?”
庾清梦看着他笑容之后遮不住的愠恼跟讥诮,问道:“你在怪三妹妹。你为什么怪她。”
李绝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女人嘛,都是水性杨花……”
“你……”庾清梦指着李绝,大概是动了气,肚子竟一疼。
望兰实在忍不住,在门口温声劝道:“娘娘且稍安勿躁,不然恐怕对身体有碍。”
李绝站起身来,满不在乎地拂了拂衣袖:“我还是别在这儿了,万一动了娘娘的胎气,岂不是我的错了。”
庾清梦看着李绝的背影,握着拳:“你知不知道,三妹妹,曾经想去北边找你。”
李绝的脚步戛然止住,他背对着庾清梦,半晌才有些语气生硬地问:“你说什么?”
清梦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吁出:“不,是我说错了,不是“想”,在我们发现的时候,她人已经在半道儿了。”
李绝垂在腰间的手缓缓地握紧,他转过身来:“你……骗我的是不是。”
庾清梦冷笑:“对,我是骗你的,反正这京内没有值得你回来的人,我倒宁肯我是骗你的,别叫她枉费了那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