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二更君喂药兼陪寝

赤松伯上好了药,给李绝把衣裳掩起来。

回头看星河立在身后,他便没好气地说道:“桌上那碗药,喂他喝了。”

这几日,喂药成了最难办的。

不管怎样,李绝都是咬紧牙关,非常抗拒,就算硬捏开他的嘴,也总不肯往下咽,赤松伯实在是没了主意。

又因为李绝昏迷之中总是念叨星河,赤松伯便觉着,纵然是要死,那也要把那丫头先弄来,若李绝不妥,就叫她给李绝殉葬。

临出门前,看星河没有动,赤松伯以为她不愿意,就恨道:“要是想让他死,那就撂着他,只别忘了,他完了就是你,还有靖边侯!”

老道士大概是真急了,狠狠地把门一带,走了出去。

星河并不是担心赤松伯会对自己动手,而是在看着李绝的时候,心里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还要怎么活着?

她想不到,而只是悄然湿了眼眶。

慢慢地端起那碗药,黑漆漆的药汁,散发着难闻的苦涩气味。

就算没有尝过,只闻到那股气味,已经叫人心口翻涌,十分不适。

这简直不像是救人的,而像是什么难喝的毒。

星河走到床边,看看药,又看看李绝。

她不知道该怎么喂他喝药,那老道士想来也是个粗鲁不懂的,连个调羹都没给一个。

星河想去要一个,又实在不愿意多跟赤松伯说什么。

“小绝……”无奈之下,星河试着叫了两声。

令她意外的是,李绝仿佛听见了她的声音,长睫稍微抖了抖。

她的心略觉安稳,凑近了又唤了两声,柔声说道:“我喂你喝药,你乖一些。”

手试着向着他后颈抄过去,想要让他抬头。

但星河高估了自己的力气,而低估了李绝的重量,一把没将他挽起来,反而差点把她带的伏倒过去,药都差点洒了。

只能放弃这种方式,而小心地将药碗凑近他的唇上:“小绝,张口。”

他的唇一动,星河忙把药碗凑过去,小心翼翼倒了点。

苦涩的药汁滑了进口中,李绝顿时像是发现自己上了当的孩子,喉咙里咕哝了几声,竟还往外吐了吐。

黑色的药汁从嘴角流了出来,顺着脖颈,把领口打湿。

星河这才明白为什么他原本素白的衣领竟然已经变成了斑斑驳驳仿佛在泥地里滚过一样,大概除了泥,就是洒落的药了吧。

她本来想去跟赤松伯要个调羹以便于喂药,但看到他这样抗拒,就知道要了那个也是白搭。

看着手中正慢慢开始变凉的药汁,星河呆住了。

不到半个时辰,赤松伯气哼哼地又走了来,进门却见空了的药碗放在桌上。

他有些吃惊,看看李绝,又看向星河,不能相信地问:“他喝了?还是……”

他有点怀疑星河是不是把药泼到哪里去了。

星河没有看他,而只是侧着身子目光望着李绝:“喝了一大半。”声音稍微有些沙哑。

赤松伯张了张口,想要问她用什么法子喂的。

走上前看看李绝,果然瞧见他的唇色有些发红,领子上虽有药汁,但并不多。

松了口气,赤松伯扬了扬眉,还不忘对星河道:“你能叫他喝药最好,我就不用再多杀两个人了。”

星河听他又威胁自己,便不再出声。

赤松伯转身出去,不多时又返回,这次是拿着一碗粥,又放在桌上:“给他吃了。”说了这四个字,又补充:“能吃得下东西,药效自然会好,恢复的也会快些。”

他说完后就转身走了出去,把门拉上。

刚要走,突然想到什么,便在门口住了脚。

屋内毫无动静,过了会儿,才听见星河仿佛是无奈地长叹了声。

赤松伯疑惑地靠近些向内看,想要瞧瞧她到底是怎么喂药喂吃的,自己也可以学学,以后就用不着这小丫头了。

不料,当看清里间的情形之时,赤松伯猛地震动。

很快地,老道士转开头去,喃喃道:“这臭小子倒是会……哼,这个法子我可学不了!”

甩着大袖,他往前方走去,才出院子,就见李栎叶迎面走来:“怎么样?”

赤松伯道:“那小子能喝药了,饭……估计也能吃了。”

李栎叶的眼睛瞪圆:“那容星河这么有法子?怎么弄的?”

赤松伯白眼看天:“小姑娘嘛,手段自然多得是。”

李栎叶笑问:“到底什么手段,怎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能比您老人家厉害?”

赤松伯浓眉紧锁,终于哼道:“当然比我厉害,我总不能跟那浑小子亲嘴儿去!”

李栎叶目瞪口呆,同赤松伯交流了一会儿眼神,哈哈笑了起来:“瞧不出啊,那么大家闺秀似的一个乖女娃儿,还能干出这种事?难道是真怕您老人家的威胁?”

赤松伯嘀咕了几句:“谁知道……对了,你那边有什么消息?”

李栎叶敛了笑:“往前方各处关卡上的守卫突然多了好些,探马打听着,好像是庾凤臣从中作梗。”

“他想干什么?这个跟他没关系吧?”赤松伯将双手揣了起来,拧眉道:“你不是说,皇帝也默许了吗?”

李栎叶的柳眉皱蹙:“是啊,皇帝确实是松了口风,好像是因为母妃那‘礼物’的缘故。”

赤松伯眼神微动:“王妃给皇上的到底是什么,郡主你真不知道?”

郡主低低地笑了笑:“母妃只交代我如何行事而已,我可不敢擅自窥测。不过看皇上的反应,想来不是什么……易得的东西。”

当时李栎叶离开信王府的时候,信王妃交代她,进京面圣,先试探皇帝的口风,把信王府的为难之处都告诉他。

假如皇帝能痛快地答应让李绝回来,就不必拿出那个“礼物”,但如果皇帝的态度鲜明不肯放人,那就将“礼物”呈上。

其实信王妃大概是从一开始就料定,皇帝不会轻易放人的。

赤松伯没有再问,只道:“不要大意,皇帝对这小子很是另眼相看,也许是他改变主意了呢?毕竟庾约可不是个会轻举妄动的人,他又精明的很,难道不晓得皇帝的意思是放人?他怎么敢跟皇帝对着干?”

李栎叶喃喃:“如果真的是皇帝改了主意,那就有点棘手。”又发狠道:“不过,只要铖御无碍,就算一路过关斩将,我也要带他回信王府。”

赤松伯哼道:“只要那小丫头在,这小子应该会无碍的。”

李栎叶听了这句,猛然一惊:“赤松伯,你说庾约拦路,会不会是跟你带回来的容三姑娘有关?”

赤松伯微怔,思忖了会儿:“我是从青叶观把那小姑娘带出来的,当时她确实跟国公府的庾清梦在一起,我跟庾凤臣之间是前后脚。”

说到这里他有点得意:“可见是老天让这小子不至于绝命在此,不然我若迟了一步,庾凤臣就到了,那再带人出来可就难了。”

李栎叶谨慎地问:“若凤臣叔叔真是为了容星河来的……你觉着,是因为看在她跟庾清梦的交情上吗?”

“我不知道这些事,”赤松伯回答的很直白:“我只知道,就算皇帝默许,但庾凤臣要拦的话,咱们可没这么容易过关,除非拼个鱼死网破。”

李栎叶摇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跟……咳,不想在天子脚下把事情闹大。横竖我已经做了安排,他一时半晌追不到这里来,就让铖御多养一天再说吧。”

天很快黑了。

晚上,突然响起雷声。不多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然后外头刷拉拉地激烈响动,竟是下起雨来。

中间,星河又喂了李绝好几次的汤药跟粥饭,原先他一口不沾的东西,现在仿佛成了甘露琼浆,每当她送过来,都如同那池子里的锦鲤似的,拼命张开口地等着吃。

星河的舌头颇为麻木,不知是给苦药给麻的,还是被他拼命吸吮所致。

唇也有几处被磨破了皮儿,丝丝地有些疼。

对她而言,这是喂药,喂饭,但对李绝而言,却自然是另一重意思。

星河自打能动后,不是在床边坐着,就是在桌旁伏着。并不就去榻上。

她却没有跟赤松伯要求去别的房间,因为知道那老道士不会答应。

此刻,风吹着雨,拍打窗户,星河觉着身上不由有些冷起来。

正抚着肩头,一道雪亮的电光掠过,窗户上突然出现个女子的纤细身影,鬼魅一般。

星河一眼看到,吓得惊呼了声,来不及细想,她站起身,踉跄地倒退到床边。

她下意识地握住了李绝的手,好像此刻不能动的他,会随时站起来保护自己一样。

或者她并没有指望李绝起身,而只是握着他的手,就会觉着心安些。

房门给推开了,摇曳的烛影里,出现的正是那日在京郊拦路的李栎叶。

星河惊魂未定,见是郡主,才稍稍松了口气。

李栎叶目光转动,望见了星河握住李绝的小手。

她笑了笑。

星河察觉,忙要松开。不料竟放不下,原来不知何时,李绝竟将她的手紧紧地反握住了。

她略觉窘迫,李栎叶却不以为然,先看了看李绝的脸色,满意地:“果然比先前好多了啊,看不出,这小子还真是个情种,有人疼就好的快了。”

星河的脸上有些热,不能答话。

李栎叶扭头细看,见烛影下明眸朱唇,美不胜收,不由赞道:“也难怪他牵肠挂肚的放不下,我也算是见过美人儿的,却不曾见过像是容姑娘这般出色的。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还以为是古人胡说呢,原来倒是真的。”

星河把脸转开:“郡主……”她知道李栎叶身份特殊,而她只是个侯府之女,自然不便冒犯,就只问:“不知这是哪里?”

这大半天,星河已经察觉了不对,李绝分明很不喜欢李栎叶,如今竟落在她的手中。

而且李绝伤的这样,按理说他们该回京,毕竟最好的大夫都在京内。

她不由想起李绝先前跟自己提过的,郡主要带他回信王府的说法。

所以星河先问只是何处,假如真的偏离了京城,那自然就验证了她的想法。

李栎叶端详着她:“你比我想的要聪明,你是要试探我,是不是要带他回王府吗?”

星河一惊,忙垂了眼皮。

李栎叶了然地笑了:“这小子肯为了你父亲,命都不要,可见他是对你着了魔,既然这样,我想有关信王府的事情,他必然也都会告诉你吧?”

星河沉默,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李栎叶望着这张美的让人心生怜惜的脸:“他连……他杀了二殿下的事情,也跟你说了?”

看着星河的神色,郡主明白:“嚯,他果然都跟你‘坦诚相见’了啊。不过我有点想不通,容三姑娘,你……不怕?”

星河不想告诉郡主,她最怕的时候早已经经过了。

李栎叶端详着:“你也喜欢这小子?还是……因为知道他是信王府的三王子,所以才不计一切上赶着的?”

星河本来是因为李栎叶是信王府的郡主,也算是李绝的姐姐,所以不想同她如何,只是以礼相待,大家“以和为贵”,相安无事罢了。

听到这句,实在有些忍不住,当下微微一笑,轻声道:“不知郡主所说的‘信王府的三王子’是谁?”

李栎叶皱眉:“你……”

是谁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李栎叶不晓得星河问什么当面这么问。

星河却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小绝可是从来没承认过自己是什么‘信王府的三王子’,他不一直都是陆观主的弟子、道观内的小道士吗?”

看了眼静静昏睡的李绝,星河淡淡道:“可惜他现在昏迷着,倘若他醒着,我也想当面问问他,他到底有何等的了不得,而我到底需不需要上赶着。”

李栎叶这才回味过来,有点恼怒:“你说什么!”

星河的态度却不卑不亢:“郡主莫怪,您大概也知道,我原先是在县城长大的,眼界跟见识都有限,不太懂什么王爷、王子……郡主的大规矩身份,有个应答不当之类的,还请郡主见谅。”

李栎叶是天之骄女,很少会给人这样的当面揶揄。

看着被李绝攥住的那只手,李栎叶上前捏住星河的下颌:“好厉害的小嘴儿,哟……怎么还破了呢?”

星河被迫抬头,听了这句,脸色涨红。

“好,你不喜欢我说你上赶着对吗?那我就不说了,”李栎叶自然是明知故问,当下笑了几声:“你确实不是上赶着,而是在主动的倒贴,这行了吧?”

星河也有些恼了,一只手虽不能动,却抬起左手,要将李栎叶捏着自己下颌的手打开去。

不料李栎叶眼珠转动,嘻嘻笑说:“既然这样,何必假惺惺的呢?”说话间,闪电般在星河身上拂落。

也不知碰到什么地方,星河身子一软,竟给郡主拦腰一抄。

她把星河抱起,轻轻放到李绝的身边。

星河睁大双眼,幸而还可以出声,惊问:“你干什么?”

李栎叶笑道:“你既然这么疼我这三弟,何妨更疼他些?”

她竟在星河的脸上戏谑地摸了一把。

突然又想起庾约追踪他们的事,郡主的眸色微微一沉:“这样的美人儿,我看着都喜欢。不过,我三弟既然肯为了你命都不顾,你对他又也是有心的,就当我成全你们这对儿有情人吧。”

说话间,她竟把星河的衣带缓缓解开:“不用谢我。”

星河骇然地看着:“郡主!你……”

李栎叶抬手在唇上一比:“嘘,铖御伤重,需要休息调养,你可别叫嚷的把他吵醒。”竟把床帐一放,转身往外走去。

星河只觉着身上衣裳散开,偏偏不能动:“郡主,你、你回来……别这样……郡主!”

李栎叶置若罔闻,将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他的伤可不轻,你小心些别碰到……伤口绽裂的话可不是好玩儿的。”把手中的衣带挽了挽,她又笑几声,径直出门去了。

门被带上的瞬间,一阵风吹了进来,把桌上的蜡烛猛然吹熄。

星河大睁的双眼顿时也给突如其来的黑暗吞没。

她不敢置信,耳畔是不住地惊响的滚雷,像是在屋顶,也像是在她头顶。

右手还给李绝紧紧地握着,而她就毫无防备地依偎在他的怀中。

“不……不会有事的……”

星河的心跳如擂,闭上双眼,深深呼吸,想到李绝身上的伤颇重,应该不至于怎么样。

虽拼命安抚自己,但星河却不敢动,当然也不能动。渐渐地,从风雨雷声中,她听见身边李绝绵长沉稳的呼吸声。

好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李绝的唇角一掀,低唤:“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