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二更君人生有情痴

庾清梦当日回府,便跟詹老夫人说起跟星河商议去青叶观的事。

她只说因靖边侯冀南一行,星河日夜不安,所以想去青叶观烧香祈福。

而自己也已经答应了要陪星河一起去,求老太□□许。

詹老夫人听后,点头道:“难为了这孩子,侯府向来对她有些什么好处?她却仍是这样孝顺。倒也罢了。你既然答应了她,自然不能食言,叫你母亲给你安排安排,就是得多带几个人……知道吗?”

老夫人在庾清梦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关切地望着她。

清梦明白,老太太是因为上次的那件事在提醒自己。

当下笑道:“您老人家放心吧,哪次我出去,不是二叔亲自挑的那些人跟着?”

詹老夫人闻言,面上露出半是欣慰,半是赞同的笑意:“嗯,凤臣还算是不错的。”

庾清梦自老太太上房出来,正要回房去,迎面却见庾约从外进来。

“二叔。”她忙站住行礼。

庾约扫量她:“你今儿不是去了侯府么,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清梦道:“我又不会在他们家留宿,何况侯府那些人的规矩杂的,说了该说的我自然就回来了。”

庾约瞧了她一会儿,已经看出她有事,沉吟道:“到你房里说。”

两个人回到清梦的琴房,庾约才道:“她同你说什么了?”

清梦见他正经问自己:“没说什么特别的,无非是些闲话……”

“那件事,你没告诉她吧?”庾约竟有些肃然。

庾清梦心里觉着古怪:“二叔,我当然不会跟三妹妹说,毕竟兹事体大,跟她说了,一来怕吓到她,二来,她知道这些,反是惹祸上身,我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庾约这才淡淡一笑:“你知道就好。二叔是怕你只顾跟她好的什么似的,就口没遮拦一股脑都说了。”

“二叔怎么好像,格外上心三妹妹?”庾清梦瞥着庾约:“上次她生日,还送那么价值连城的夜光珠。那不是你钟爱之物吗?”

“我上心她?”庾约哼了声,也望着清梦道:“那你说我对你上不上心?”

“那是当然了。”

“你跟她好的一个人似的,我多加留心又有什么不对?”

“这倒也没什么不对。”清梦不由笑了。看着庾约仿佛小不悦的神情:“二叔,我是玩笑呢,你怎么当真了?”

“谁跟你这丫头玩笑,”庾约横了她一眼:“对了,你跟她还说什么了?”

清梦看他问的详细,不敢再隐瞒,何况庾约迟早也会知道,便低头小声地:“我跟三妹妹约好了,赶明儿要去青叶观的。”

“去青叶观?去哪儿做什么?”庾约皱了眉:“不是告诉过你,少去那里吗。”

清梦不敢抬头:“二叔,这次……我只是为了陪三妹妹,没别的意思。”

庾约却有点心事重重地,看着清梦垂首之态,他欲言又止,只道:“那,星河怎么突然要去青叶观呢?”

“是……是为了靖边侯祈福去的。”清梦却不能告诉庾约有关星河跟李绝的事情,毕竟那是他们的私事,而且,清梦知道,庾约是不会喜欢这些小儿女□□的。

她不想让庾约因而讨厌了星河,或对她有了偏见。

庾约沉吟片刻:“既然她要去,那也罢了。”

“只是,”他重新抬眸看向清梦:“梦儿,上次在青叶观里我跟你说的话,你可别忘了。”

“我……”庾清梦受惊般,目光跟他的短促地一碰:“我知道的,二叔。我不会……再无知妄为了。”

庾约走到她的身旁,沉默地注视着她。

过了半晌:“梦儿,有些没指望的事儿,及早放下才是正理。千万别去自寻烦恼,弄得无法收场。”说了这句后,他拍了拍清梦的肩头,转身出门去了。

清梦看着庾约离开,又站了会儿,才回到房中。

进了里屋,不理睬丫鬟们,只到了床边。

绣帐内,床头上放着的,正是星河那日买的那把玉麈。

星梦拿了过来,轻轻地从玉柄抚到麈尾。半晌才自言自语地:“二叔你是不在此门,不知其苦啊。倒宁肯你永远都不知道这滋味。”

次日,青叶观。

掌教早就得知今日国公府的四小姐跟侯府三姑娘要来的消息,早早地迎了出来。

只有一件——陆机竟不在青叶观。

清梦得知这消息,大感意外:“怎么偏巧不在,不知观主去了何处?”

“四姑娘莫要见怪,”掌教忙说道:“观主昨儿上午还在,黄昏时候,不知怎么,连交代一声都没有就匆匆地离开了。”

若不是知道陆机还没达到未卜先知的地步,清梦简直要怀疑他是故意避开自己的了。

她转头看向星河,却见星河也是满脸的失望之色。

好不容易出来了一趟,难道就这么无功而返?清梦便道:“来都来了,咱们索性在这里清闲一天,大不了下午晚些回去,我想……陆观主不至于一整天都不得回来吧?”

这里的山房都是现成的,掌教早叫人又收拾出了几间,供她们歇息喝茶之类。

星河第一次来的时候,因为各种事,竟没怎么认真看过这道观。

如今有了清梦作陪,倒是能够闲散自在地游逛了大半,才知道这道观外头看着不起眼,实则内有乾坤,后面更是接着林荫山势,简直像是个天然幽静的道场。

只是在路过道士们的山房的时候,星河特往后看了眼,她记得李绝的屋子就在前方……那个曾留宿在这里的夜晚,对她而言简直刻骨铭心,不想回忆,却没法忘记。

中午时候,掌教命人送来些素的菜饭,两个人各怀心事,食不知味的。

吃了饭后,小憩片刻,星河本就睡不着,清梦也是同样。

两个人翻来覆去,听着外头蝉唱隐隐,星河问道:“四姐姐,陆观主今儿会回来吗?”

清梦道:“若没别的意外,应该会。”

“意外……”星河关心则乱地,向着清梦靠近了些:“四姐姐,你说陆观主会不会是因为小绝怎么样,才突然离开的?”

清梦诧异,看着星河忧心的眸色,奚落笑道:“你啊,满心满眼都是那小道长了,便事事都往他身上去想。难道陆观主也跟你一样?人家的正经事儿可多着呢,不独独你的小绝一件事。”

星河忙垂了眼皮,又过了会儿:“四姐姐,你……是怎么跟陆观主认识的?”

庾清梦微震:“好好地怎么问这个?”

星河咽了口唾液,回头看平儿跟望兰都不在,她便低声道:“你上回看着那个玉麈,爱不释手的,我本来以为你喜欢那类东西,后来想想……不太对。”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提这个。

“怎么不太对?”

星河飞快地瞅了她一眼:“没……必然是我错想了。”

清梦没有出声,而只是靠近星河,张手将她的肩头抱住:“只怕你没有错想。”

星河震动,从她怀中抬头:“四姐姐?”

清梦闭了闭双眼,声音极轻:“我喜欢他,是不是大逆不道?”

这简直像是个平地惊雷。星河虽然早就萌生这个想法,但听清梦自个儿主动说起来,仍是让她有点魂不附体。

“你……他、可他是……”星河不知要怎么说。

清梦道:“他是个修道人,对吗?可是,你的小绝,不也是个道士吗?”

星河又是脸红,又是语塞:“……他们两个自然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男人罢了。”清梦淡淡地。

星河瞠目结舌,看了清梦半天,憋出了一句:“我不懂,陆观主看着……看着简直比庾叔叔的年纪还要大。”

虽然陆机风度翩翩,别有一股雅意风流。

但对星河来说,他有点像是道观里的那些塑像……对了,就像是吕祖殿里的祖师爷的塑像,凝重庄严,而不是什么活生生的人,所以自然跟李绝不一样。

毕竟小道士是鲜活的,生动的,令人抓心挠肺放不下的。

而且陆机年纪又很大。

庾清梦却笑吟吟地看着她:“你瞧你,竟说这些没要紧的闲话,我喜欢的是他,跟他多大年纪有什么相干?就算他七老八十的,我也依旧是喜欢这个人。”

星河觉着庾清梦的话向来是这么惊世骇俗,但偏偏细细再想,又有其难以言说的一片道理。

“我……罢了,我自己还一团麻呢。”最后她只好败下阵似的,悻悻然。

清梦打趣道:“有什么一团麻,这次小道长回来,自然就给你理顺了。所以你就稍安勿躁,毕竟好事多磨嘛。”

星河给她温声劝慰,这才又定神。

默默地在心里想了半天清梦跟陆机……起初觉着两人简直天上人间的,总之不是一界,但细想,陆机那么豁然无心的,清梦偏又是最聪慧剔透的,他们两个,倒好象又有些相似。

星河想的太多太杂,不知不觉闷上心来,竟然睡着了。

清梦却没她那么重的心思,听到她睡得安稳,自己便悄悄地起身,来到外间。

正平儿跟望兰从旁边房中走出,看到她出来,忙赶过来询问。

清梦示意他们不要高声:“三妹妹还在睡,别打扰她。”

平儿忙道:“既然这样,我进去守着吧。”

等平儿才进了屋,一个小道士快步走了来,望兰赶忙前去截住了:“何事?”

那小道士说:“庾二爷到了,正往这边儿走,掌教命我先禀告一声。”

望兰松了口气,回来才告诉了清梦,就见庾约从前头院门口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清梦屈膝行礼,惊讶地问:“二叔怎么突然来了?难不成也是为寻陆观主?”

不等她说完,庾约一反常态地,口吻有些急:“陆机不在观内我知道,那丫头呢?”

清梦知道他问的是星河:“三妹妹还在里间睡着,我心想让她多睡会儿罢了。”

庾约顺着目光看去,迈步往前。

清梦疑惑:“二叔……”她毕竟走得慢,还未到门口,庾约人已经走了进内。

庾清梦心知有异:“二叔,是出什么事……”

话未说完,只听庾约沉声:“人呢!”

清梦愣了愣,赶忙紧走两步。

庾约在门口,脸色竟是前所未有的难看,清梦睁大双眼,却见屋内只有平儿倒在地上,炕上早不见了星河的影子。

“平儿?!”清梦失声,跑到炕边上摸了摸被褥,急忙回头看庾约:“二叔,这……明明前一刻三妹妹还在这里的!”

这会儿甘泉自门外进内,他一把将平儿抱起,又试她颈间的脉。

幸而只是昏迷过去,并无大碍。

甘泉松了口气,眼中也多了些许恼色,可当着主子的面,不便如何。

就只把平儿放在炕上,从怀中掏出一颗醒神丸放进了她的嘴里,又去取了茶水、捏开嘴喂她。

庾约深深吸气,尽量地让自己保持理智,不要急怒攻心的。

他并不是没经过风浪的,恰恰相反,他是个最八风不动、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人,可是此刻,他的心却突突地乱跳起来,好像会发生什么超出他预计的事。

清梦本来也很有些庾约临阵不慌的风范,但现在她早把所有的风范都忘了,慌张地:“二叔,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是上次那个……”

庾清梦口不择言,话未说完,就给庾约凌厉的眼风将地下的话压了回去。

“那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也绝不可能敢有人再在太岁头上动土!”庾约的声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可是三妹妹为何竟失了踪?我刚才还……”庾清梦捏着自己的手,悔怕:“我先前也还跟她说,不会再有敢胡作非为了。”

庾约深呼吸。

庾凤臣虽然情急,但他心里最清楚,他安排跟随庾清梦的,都是些武功高强的好手。

上回试图掳劫清梦的那两个,只是江湖混混,根本不上数。

假如当时他们找对了人,那清梦也不会落入他们手中,国公府跟随的那些侍卫会把清梦保护的很好。

且在那件事后,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庾凤臣可又特意地加派了人手。

起初庾约也跟清梦似的,以为是跟那人有关,至少……是他的余党作祟?

但是要真是那人余党,怎么又会对星河下手呢?明明该冲着他们庾家。

庾约很快地想到,今日动手的人绝非泛泛之辈,而且,是目标明确冲着星河来的。

“二爷,”甘泉瞅了平儿半晌,确定无碍才起身走过来:“到底什么人这么大胆。”

庾约想的很快:“这里距离盛河营最近,你亲自去一趟,让那里的张总兵调五百人,即刻在出京往各地的关卡上严防死守,追查星河的下落。”

甘泉才要答应,又问:“如果明晃晃地说找三姑娘,是不是不妥?”

“你也急糊涂了?”庾约看了眼清梦,吩咐:“就说是四姑娘身边的一个丫头丢了!”

甘泉立刻领命,回头看看炕上的平儿,想过去摸摸她的头。

到底还是垂了手,疾步往外去了。

清梦六神无主:“这究竟是谁做的?二叔……”

庾约知道她受了惊,他已经镇定下来:“别怕,有二叔在呢。不管是谁,一定会把那丫头……找回来!”

会找回来的,一定会。

星河睡得沉,这一觉好像极漫长,让人有点难受。

迷迷糊糊地,还没睁开眼睛,便嗅到很熟悉的松香跟冷泉交织的气息,可同时并有的,竟是刺鼻的血腥气!

她起初觉着惊喜,因为先前那种味道是属于李绝的,她想睁开眼睛看看,这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

身体却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星河试了好久,才勉勉强强地将眼睛睁开了一道缝。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暗蓝的道袍,但此刻上面斑斑点点的深色,星河呆呆盯着那些可疑的痕迹看了会儿,试着抬眸。

目光向上,越过他的胸口,颈间,凸起的喉结……秀气的下颌。

几乎还没看见脸她就已经确信,确实是李绝!

可是,好奇怪的感觉,难道自己是在做梦?日有所思也有所想,梦见了他吗?

“小绝……”星河心里还迷糊着,试着叫了声,却没有真的发出响动。

李绝自然也不会听见,仍是很安静地躺着。

他的表情不是很舒适,反倒是在忍着什么不适,人却一动不动,像是睡着。

星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徘徊了会儿,发现他的发更乱了,像是连日没有打理一样。

如果能动,她真的想再给他把头发梳一梳。

“小绝,”星河心里迷惘恍惚地,又是渴盼,又有点莫名惊惧:“难道我真的在做梦?”

正在这时,看似昏睡般的李绝,本来安静的长睫抖了抖。

星河定睛看着,知道他要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