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绾发结同心

酒肆之外,庾轩跟容湛站在一起,不时地低声交谈,然后庾轩便走开了。

里间是容霄陪着庾清梦,正也在听一个歌姬抱着琵琶唱曲。

容霄是个最善谈的,高谈阔论,评议指点,倒是一点也不冷场。

庾清梦虽看似是听着,实则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往外打量。

方才庾轩失魂落魄地跑了回来,庾清梦明明看见了,他却并不进门,只在门口站住脚,顷刻,向着容湛招了招手。

容湛立刻起身,两个人就在外头低语起来。

这边容霄不知何故,出门打听,容湛道:“没什么,星河刚才走了几步,有些暑热之感,庾公子叫她在前头歇脚,怕咱们等急了,先回来说声。你只管进去陪着四姑娘多坐坐,也不用特意告诉她让她担心。”

容霄深信不疑。

清梦心里狐疑,可两个哥哥都在,就算有事,她也出不上任何力。

既然庾轩不想声张,那她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安定。

一边配合着容霄谈天论地,一边不露声色地留心外间情形。

过不多时,平儿跟望兰回来了,见庾轩跟星河还不在,平儿有点不太放心,便问:“怎么姑娘还没回来呢,我去找找看。”

庾清梦道:“平儿不用去,有我哥哥陪着呢,待会儿就回了。”

容霄也说:“你们去哪儿玩了?手里拿的是什么?”

听竹道:“我们先前在十字街那里看唱戏的,谁知遇到了甘管事,竟请我们吃了好些东西,平儿姐姐说这糖炒栗子好,非要带些回来给姑娘尝尝。”

“看我都忘了,”平儿忙打开来:“四姑娘先尝一个。”

容霄赶忙拿出一颗来,仔细地剥开,捧给清梦:“四姐姐吃。”

庾清梦对这个不感兴趣,不过为定住平儿在这里,便慢慢地吃了个:“果然又甜又软。”

她又问听竹:“你们遇到了甘泉?怎么不见他呢?”

听竹说道:“甘管事说,二爷今儿下山,经过这里……他还要请我们吃杏仁茶,后来只叫小厮送了来,自己又忙去了。”

容霄便跟清梦道:“庾二爷也在?”

清梦微笑:“二叔每个月都要到青叶观住几天,说是整日在红尘里厮混,到底要找个清静地方养养神才得消遣。”

容霄啧啧称奇:“二爷真是高人高品,行事都跟人不同。别的不说,就连跟着的这位管事,也是一等的人物,前儿我跟几个哥哥相聚,他们还提过甘大人的了得呢。”

庾清梦微微一笑,瞥了眼平儿,见她竟有些专注地,也没有再说去找星河了。

又坐片刻,只听外头容湛的声音:“二爷怎么在这里?”

容霄赶忙起身出去,果然见庾约从一辆车上下来,身边只有阿镜,甘泉却不在。

庾清梦也跟着站起,面上虽若无其事,心却微微一沉,已经感觉到星河可能真的出了事。

不过既然庾约已经到了,清梦的担心却也有限了,她很信任自己的二叔。

这段路其实并不长,在杨树林子的尽头,是一座茶肆。

随风甚至会传来人声隐隐。

星河趴在李绝的背上,最初是不自在的,但现在已经很自然而然地伏在他的身上。

感觉他的背似乎出了汗,有些湿浸浸的,湿了的衣裳紧贴着她,就仿佛两个人是一体的。

星河抬眸看过去,他散落的长发扫在脖颈间,露出后面一截颈子,似乎也有些汗意,浸的那段肌肤格外的润泽。

她一手搭在李绝肩上,一手缩回来,轻轻地给他擦了擦。

李绝一颤,整个人停了下来。

星河忙解释:“你出汗了……”迟疑了会儿又问:“很累吗?把我放下来吧。”

“不是累,我一点不累。”确实不是累,而是那如潮一样在他体内涌动的欢悦在推动着他。

李绝又哪里舍得把人放下,反而更加往上颠了颠:“宁肯就这么一直背着姐姐,一辈子才好呢。”

星河不再吱声,被往上一颠,她更靠近了李绝颈间,也能看见他微垂的侧脸。

少年丰润的唇微微抿着,唇角还是自然上挑的样子,显然刚才那句话是发自内心的,所以才会这样自然而然的带着笑。

但是很快,李绝的笑凝在了脸上。

“三妹妹!”是前方一声唤。

有道人影匆匆地向着这边跑了过来,是庾轩。

星河也愣住,没想到庾轩竟会赶了来,后知后觉地,她低头对李绝道:“小绝放我下来。”

李绝想把庾轩一脚踹的远远的,直到他气喘吁吁地将到跟前,才将她轻轻放了下地。

他瞪了庾轩一眼,回头看向星河,却突然一愣。

因为趴在他的背上,星河的衣衫被压折的有些皱巴巴地,领口磋磨的敞开了些,依稀可以看到底下松香色的抹胸。

星河本没有察觉,被李绝目光注视,低头一看,顿时也绯红满脸,忙抬手遮住。

这时庾轩来到近前,李绝赶紧将他挡住,给星河整理的时间。

庾轩不得不停下步子:“李公子,多谢你……带三妹妹回来。”

“你谢我干什么,”李绝淡冷的拒绝:“这可跟你没有关系。”

庾轩转头去看星河:“三妹妹,你还好吗?”

星河已经飞快地整理了衣裳:“庾大哥你放心,我没事呢。先前……多亏了二叔。”

“我知道,二叔跟我说了,”庾轩赶紧应声:“也是二叔说李公子会带三妹妹打这儿回来呢,我等不及,就跑来看看了。”

李绝嘀咕道:“他真多事。”

星河已经自李绝身后走了出来:“庾大哥,四姐姐还有我湛哥哥霄哥哥,他们……不会都知道了吧?”

看她担心的样子,庾轩忙道:“你放心,我没有跟他们透露,只跟湛哥哥说了声,让他帮我一起打掩护,霄弟跟四妹妹他们只以为你一直跟我在一起呢。待会儿回去了,你也别提其他的好不好?”

星河大为宽慰:“好!”

庾轩很想立刻带她走,可是看李绝还在,他略一迟疑,终于道:“李公子……一起吗?”毕竟先前在他张皇失措的时候,是李绝及时赶来,庾轩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没有风度。

李绝才跟星河碰面,当然要跟她多多相处,立刻答应了。

三个人一路回到了茶肆,容湛也正站在那里张望,看他两个跟李绝一起出现,颇为意外,忙也迎上来:“回来了?”

他压低了声音,盯着星河:“无碍?”

星河即刻点头:“多亏了庾叔叔……还有小绝。”

容湛大大松了口气,今日是他领着出来的,若真有个什么,那可不知如何交代了:“那就好,庾二爷先前也来了,正在里间呢。”

此刻庾约的随从也向内报了,庾清梦跟听竹平儿先迎了出来。

平儿看到李绝,很意外,但心里还是有点高兴的,毕竟她不愿意星河就跟李绝一下断了。

上回星河那么决然,平儿担心伤到了这小道士,以后只怕难见他了。

如今这小道士自己来了,可见确实深情厚意难以割舍,平儿暗暗满意。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便就跟李绝招呼,就只去到星河身旁:“姑娘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

星河的目光跟庾清梦对了对,给了个安心的眼神。

清梦把满腹疑窦压下,将她从头到脚看了遍,微笑点了点头。没事就好。

“二叔在里头,去请个安吧。”她轻声地说。

星河回头看李绝,这会儿容霄因为看见他,真真如获至宝,急忙过来行礼:“道兄!多日不见了,这么巧!”

星河便跟清梦一块入内,见庾约坐在桌旁,仿佛在出神,星河上前屈膝:“庾叔叔。”

庾凤臣听见动静,这才转头看过来,望着她点点头:“回来了。”

手一抬,把面前的一杯茶推到桌边:“喝一口。”

星河正觉着口干,忙道了谢,接过来喝了半杯。

正在这时,李绝跟容霄等从外走了进来。

庾约的目光从星河的唇间转开,跟李绝相对,没有出声。

只站起身来说道:“此处无事,你们玩儿吧,我先回城了。”

庾清梦有些意外:“二叔这就走?”

星河也定睛看着他,手中还捧着那个杯子。

庾约扫过星河,对清梦一笑,倒是有些宠溺的:“家去再说。”

庾轩跟容湛容霄等急忙相送。

来到外间,庾约正要上车,就听李绝道:“喂。”

庾凤臣止步回头,李绝走到他的身前,沉声道:“今天的事,谢你。”

“谢我?”庾约有点意外地,笑了笑:“这倒不必,你该清楚,我并不是为了你。”

李绝道:“是不是为了我,只要她没事,我就谢你。”

庾约呵了声,看了少年片刻,转身要上车。

李绝却又道:“庾凤臣,我还有一句话。”

庾约回头:“什么话?”

李绝盯着他:“救人是一回事,可是……以后,我不许你别再碰到她。”

先前庾约握着星河的腰,那么明显,李绝都记在心里。

庾约扬了扬眉,似乎琢磨着要说句什么,却又不想让自己跟这少年一般见识。

他人已经将登车了,却终于回头看着李绝。

似轻描淡写地,庾约问:“她是你的什么人?”

他的态度很随和,不是质问,也不是挑衅,而像是突然想到了一个令人迷惑的问题,想要请教而已。

李绝一愣:“她……”

庾约其实没想要他回答,更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利落地上了车,清喝了声:“走!”

李绝拧眉,一口气给堵在胸中,几乎要上前拦下马车同他说个明白,就听到身后有人叫道:“道兄!”

少年回头,见星河站在容霄身旁,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午后,人渐渐少了。

击鞠场上也已经没了多少人,众人闲步到这里,容湛跟庾轩各自上了马,容霄也命人牵了一匹马来,笑对李绝道:“道兄,上次在东苑之后,我总想你得空教教我,你却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好歹指点指点。”

李绝回头,见星河跟庾清梦坐在廊下,正摇着扇子一边说话一边看着此处。

他便笑道:“什么指点,不过是反应快些,手脚利落罢了。”却也一个纵身上了马儿,跟容霄对打了一番。

他先前丢了簪子,头发还是那么给缎带束在发顶,只不过之前来回颠簸,再加上这么马上飞驰,头发越发的散开了些,却更见俊逸风流。

一时引得场中若干人张望,突然有人认出来:“那不是东苑击鞠里带着惠王府得胜的小公子么?”

瞬间,原本人已经不算很多的击鞠场陆陆续续又涌了人来,竟把李绝跟容霄簇拥在中间。

廊下这边,星河跟庾清梦两个正在乘凉闲看。

看见这般光景,清梦用团扇遮着唇,对星河道:“三妹妹你看,这位小道长到哪儿都是这么风云人物、万众瞩目的,哪里像是个道士,这样的容貌气质,说是皇亲贵胄也是当的起的。”

星河顿了顿:“四姐姐……”

她几乎有点忍不住,想要告诉清梦李绝的身份。

此刻李绝给众人围着,似乎很不喜欢,只是这儿的人不比京内的那些贵女,虽然他沉了脸,众人仍是不退,外围的人越来越多。

李绝见他们几乎挡住了自己看星河的视线,不耐烦起来,在地上一跺脚,身形拔地而起,落下之时,脚尖在一人肩头轻轻点过,而被踩中的那人仅仅只觉着肩头仿佛被人轻拍了一下而已,抬头就不见了人。

李绝几个起落,竟宛若一只鸾鸟似的竟掠过了人群。

那场中的众人轰然,却又拍手鼓噪地叫好。

李绝越过人群,把众人远远撇在身后,他看着星河,想要靠前,又怕她不喜欢,就只管拿眼睛望,仿佛在期盼什么。

目光交织,星河的心嗵嗵地乱跳了两下,终于向着他微一点头。

李绝终于等到她的示意,眼睛遽然亮了起来,忙翻身进了廊下:“姐姐。”

星河道:“你绾发的簪子呢?”

李绝抬手摸了摸头上:“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星河望着他乱发披散的样子,想到头一回跟他见,他也是发丝飞飞,如今更加变本加厉了。

“越发的像是个野人了。”星河说着,看了眼清梦:“亏得四姐姐还不住口的赞你。”

庾清梦一脸看戏的表情,抿嘴笑道:“三妹妹不替人家梳理梳理?”

星河别过脸去,起身往后走开,清梦会意,笑而不动。

李绝却跟着她往旁边,走到两棵垂柳树后:“姐姐……”

星河道:“你把头低一低,我给你理一理。这么乱蓬蓬的,显得像是没人管你……也丢惠王府的人。”

李绝心里泛甜,乖乖地把头垂下。

星河便给他把缎带解了,叉开五指如同梳子一样给他整理。

李绝的发丝很密,丝缎一样的滑而柔顺,星河耐心而细致地把那散乱的头发都拢到发顶,这才重新扎好了。

没了乱发掩映,一张脸越发眉目鲜明,如描如画,清俊出尘。

星河端详片刻,又把他的长发挽成了发髻。

抬手在头上一探,发现少了一根簪子,这才想起先前自己拿来防身,大概不知混乱中掉到哪里去了。

幸而还有一根珍珠簪,只有簪顶有一颗米粒珍珠,并不显眼。

于是拔了下来,将簪子别在他的发髻上,又重新端详:“好多了。可别着急忙慌地再丢了。”

李绝给她摆弄了这半天,心里舒坦的没法儿形容,恨不得她的手再多摸摸,最好不必只拘泥于头上。

又听这话,他展颜,笑容灿烂的:“姐姐的东西,我自然会千万分上心,绝不会丢的。”

柳丝掩映,外头未必能看到这里的情形,星河看着他生动含笑的眉眼,心头一动的瞬间,却又瞥见那些垂柳。

翠绿的柳条摇曳,恍若帷幕,让星河突然又想起护城河外的光景。

她忙收敛了心猿意马,缓缓说道:“不要跟霄哥哥玩儿的太厉害,时候不早,也该回城了。”

李绝往前挪步,看着她交叠的领口,想起之前那惊鸿一瞥的松香色:“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姐姐。”

星河扭开头:“你……只要你好端端地,别招惹是非。以后再说。”

两人低低说了这几句,外间有路人经过,依稀说什么:“怪事,七里庄院的那个青姑娘,竟自缢了。”

“听说才十六岁,真真可惜。”

“可惜什么,你们都不知道……”另一人鬼鬼祟祟地:“那女娃儿……小小年纪不学好,被人搞大了……”

星河听的惊心,却听那些人啧啧:“未婚就失了贞,还有了身孕?天!这可真是伤风败俗,那男人也不是个东西,怎么就跑了?”

“坏了人家小姐的清白,他怕庄院找他麻烦呗,自然一走了之。”

李绝本来没在意别的,看星河脸色不太对,才忙道:“姐姐,别听这些胡言乱语,闲汉子的村话。”

星河抬头看看他,心里有一句话想问:“他们说的什么青姑娘,是不是当日梨花林里……”

那天,遇到那对小鸳鸯的时候,她记得那女子叫那男人“昌哥哥”,而男人唤女孩儿“青妹”。总不会这么巧,又这么快吧?

李绝等她开口,她却没有说什么,只脸色有点泛白地:“咱们回去吧。”

日影西斜,一行人迤逦返程。

星河跟庾清梦坐在车中,清梦这才有空问起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星河如实告诉,把清梦吓得花容失色:“竟有这种大事,你竟然定的住?”

如果是她自己,早不知所以,又怎会无事人一般陪着逛了这么许久。

星河反而宽慰:“庾叔叔去的及时,已经把那些坏人都处置了。只是姐姐以后出入也务必当心,不知是什么歹人想要害你呢。”

庾清梦握紧她的手,无以言喻,拧眉道:“今日若不是你,我只怕已经……”

“不会的,有庾叔叔在。”星河恐她受惊不安:“而且庾叔叔那么能耐,想必很快就会查出是谁要对姐姐不利,找到人就好了。”

庾清梦长长地叹了口气,却又冷笑:“我向来也不跟人闹是非的,竟不知怎么成了人家的眼中钉。这世道真叫人……”

两个人靠在一起,彼此依偎。

过了半晌,清梦才道:“罢了,家去后,我自然再问二叔就是了。”

马车滚滚向前,车外,容霄仿佛还在不停地跟李绝说话。

李绝的声音透过车帘传了进来,星河听了一阵,突然又想起柳荫后所闻之事。

心惊肉跳的不安定,星河心里的那个不解之谜也在窜动。

马车缓缓又行了一阵,星河终于开口道:“姐姐,我有一件事,是很荒唐、不能启齿的……不晓得你懂不懂……”

清梦诧异:“说什么?你说来听听。”

星河先已红了脸,声若蚊呐:“我说了,姐姐能不能别生我的气,也别、别笑我?”

庾清梦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当下温声道:“我以为已经是跟你无话不说的了,怎么还这样小心,你直说就是了,我非但不笑你,也答应你绝不透露过给任何人,好吗。”

星河定了心。

“我不懂……到底,”星河又润了润唇,声音低的叫人听不清:“什么是‘生米煮成熟饭’?还有什么……清白……”

庾清梦低了头凑近了,才总算听了个含糊。

她不由地大惊,第一反应就是难不成星河在歹人手里吃了亏?

但细看星河的脸色,才总算把心慢慢摁下。

“你、怎么问这个?”庾清梦迟疑地,更加小声地试探问:“难不成你跟那……小道长,做出什么来了?”

星河懵懂:“做出什么?”

清梦看着她的眼神,便知道绝无可能,抿嘴一笑:“傻瓜,你倒是吓了我一跳。可既然没有,为何会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