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寅时刚过,侯府之中人还未起,容元英已经整理出门了。
苏夫人跟冯蓉等送了靖边侯,等到天明,苏夫人才去跟谭老夫人禀告了此事。
老夫人闻听,自然也有些操心,早饭也懒怠吃。
容湛容霄等听说,不知何故,也来问苏夫人,苏夫人只叫他们不必担心等等。
又因他们今日出门,便耳提面命叮嘱了容霄一番。
原先晓雪是要跟他们一起去的,如今见谭老夫人不自在,晓雪便推说身上不好,竟留在府中陪伴了。
容晓雾因为跟顾家的事,连日里甚少外出,也早就说了不去。
星河见晓雪不去,就也踌躇着心生退意,谁知谭老夫人跟苏夫人都不以为意,只叫她快收拾妥当就是了。
毕竟今日是跟国公府的人出外,晓雪不去并没什么,但星河不去,岂不是没了主角?
何况苏夫人还有一点私心,那就是容霄。
叫容霄跟庾轩多接触接触,自然是大有好处,何况还有一位四姑娘。
国公府的人来接,庾清梦特意停车,让星河上了自己的车,一起往城外去。
一路上两人说了些体己话,星河不免说起靖边侯今日出京的事,清梦道:“冀南的事,我也听哥哥提过两句,说皇上因此龙颜震怒,二叔都差点受了牵连。”
星河并没接触过这些朝政上的事,就问:“连庾叔叔也给牵连?事情真的那么难办?”
庾清梦道:“你知道的,山高皇帝远,虽然王爷在京内操理此事,但谁知道好好地旨意传到了地方会有什么变动,不是哪个人都是赤胆忠心的,更有些阳奉阴违的奸佞之辈,见风使舵,浑水摸鱼,招数多着呢……所以难办。”
星河忙问:“这些人好大胆,他们不怕朝廷处罚吗?”
“怕自然是怕的,但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从长远安定计较,皇上又不能下旨,把他们从上到下的都撸下去,严惩不贷,就算派人去查,谁知当地的水有多深,所以铤而走险的多着呢。”
星河道:“那我父亲前去……会不会也很艰难,有危险?”
庾清梦想了想:“倒是不至于吧,侯爷是去带兵的,不是去追责的,想来那些人心里有数,不敢妄动。”
清梦见她对这些并不很懂,就把其他的话压下了,比如那“屠城”之类的,说出来只怕星河更难以接受,也更叫她担心靖边侯了。
来至城郊,渐渐地靠近了青叶观,路上的人越来越多了,到最后车辆竟然难以通行。
小厮们张望,便打算将马车听到路旁的林子边上,那里已经停了不少的车子。
星河在车上向外张望,只见路上熙熙攘攘地,两侧鳞次栉比的卖货的摊子,招徕声,叫嚷声,呼朋唤友的声音,热闹的仿佛过节。
马车在路旁停下,容湛容霄,庾轩便过来照看自家妹妹。
星河跟清梦都戴了幂篱,而路上戴着幂篱的女子也不在少数,更有很多没戴的,自自在在地闲步游逛。
容霄最是爱玩儿,一马当先走了阵儿,竟抓了几个细竹子编的活灵活现的蚂蚱,蜻蜓,蝴蝶,擎着回来给星河和清梦玩儿。
清梦笑道:“哟,果然似真的一样,方才我还以为二爷是去捉了活的呢。”
“我哪能捉到那个,”容霄把个竹编的蜻蜓给了清梦,又把个蝴蝶给了星河,“四姐姐跟三妹妹都是能飞的,我就玩这个蚂蚱吧,只能在地上蹦跶。”
庾清梦从没听过这样的话,嗤地笑了起来。
星河晃了晃那蝴蝶,栩栩如生:“霄哥哥总是能找到好玩的。”
容霄道:“我不是怕你们两个觉着无趣么这往前去击鞠场,还有一段路呢,我已经让小厮们去找抬软轿的了。”
清梦不禁道:“二爷真是心细。”
庾轩跟容湛两个,一直跟在清梦和星河的身后,看容霄这般好玩,又想的周到,庾轩便笑对容湛道:“霄弟年纪虽小,对姐姐妹妹们倒是极为细心体贴。”
容湛笑笑:“在这上头,他比任何人都尽心。”
正走着,清梦转头看向旁边的地上,凝眸驻足,星河扫了眼,见也像是些玩意儿,便问:“四姐姐有喜欢的?”
庾清梦的目光扫过:“哦,我看那个笔山不错,仿佛二叔那里曾有过一个。”
在她身后庾轩闻言上前,看到摊子上果然摆着个泛绿的铜笔山,如山峦起伏,看着颇有古意。
他笑说:“二叔那个是墨玉的。不过这个看着倒也有趣。”
庾约有的东西,都是稀世难得的,他那个墨玉连环笔架,更是千金不换。只是庾轩并不提而已。
清梦走过来,目光掠过那铜笔山,却看向旁边一个盒子,目光怔怔然。
星河察觉,顺着看去,却见那盒子里放着一柄看似有些古旧的拂尘。
她心头一动,觉着在哪里见过这个东西。
这会儿庾轩正拿了旁边的一枚做旧的铜镜在看,容湛仍是站着没动。星河便蹲下去,自己去拿那个笔山。
她错估了这笔山的重量,还没拿起来,沉甸甸地就从她手上跌下去,正好把庾轩手里铜镜碰掉了,幸而没碎。
庾轩不管那镜子,只忙将她虚虚一扶:“三妹妹别闪了手。你喜欢这个?我买给你。”
星河还没开口,对面那摊主笑道:“这个笔山,可是一件古玩意儿呢,这位姑娘真是好眼力。就连那个镜子也是好东西,您翻过来看,那是一对儿的鸳鸯……”
庾轩本是随手拿着玩的,听见说“鸳鸯”,心头一动,便问价钱。
星河小心地用双手把笔山一握,这才抬起来。
摊主的眼力最毒,早看出了庾轩对旁边那女孩子是有意的,所以知道他必会买那铜镜,便说:“那个铜镜得五百钱,这个笔山便宜些,三百钱。”
星河一听,赶紧放下了:“这么贵呢。”
她一个月一两银子,若得这两样东西,差不多都扔进去了。
庾轩本来不觉着怎么样,听她说贵,倒也不敢就大口应承。
那摊主道:“姑娘,这个不贵,您瞧那做工,雕的多细,还是鎏金的呢,这个笔山更是好东西,就是识货的人少才搁置了,一两银子还难寻呢,三百钱已经是很让了。”
星河只是摇头,目光转动,却见清梦还呆呆地望着那把拂尘。星河便问:“那个多少钱?”
摊主顺势看去:“啊,这个,这个的柄是玉的,所以有些贵,要八百钱。”说着就把那拂尘拿起来:“你瞧这玉质,上好的羊脂玉!摸起来冬暖夏凉。”
星河听到“八百钱”,简直肉疼,倘若一两百钱,她咬牙就买下来了。
如今八百……简直让她头皮发麻。
庾轩见她竟然对这个感兴趣,便跟摊主要过来,拿在手中看了会儿,笑道:“我想起来了,青叶观里的陆观主手中,不是一直抱着这种玉麈吗,三妹妹怎么对这个有意思?”
星河本来没想到是陆机,给他提醒,这才恍然大悟。
这会儿清梦已经深深低下头去,一声不响。
容湛在星河身后看到这会儿,便对那摊主道:“您给个实落价儿,这三样东西到底多少钱,别漫天要账的把人都吓走了。”
摊主喜出望外:“您这三样都要?若是都要,倒是可以便宜些,那个铜镜,最低三百,笔山嘛,二百,这把玉麈,至少要五百了。”
星河只觉着发晕,这样加起来,她的一两银子又不见了。
平儿在身后听到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你这人真是贪心不足,这什么破烂铜镜,顶多几十文钱,给我还嫌贵呢,这扔在地上都没有人要的什么笔山,都长毛了,你居然还敢这么开价,这把拂尘更破,我家里打苍蝇蚊子的都比这好些。姑娘,别理他,他讹人呢,咱们走吧。”
星河也想赶紧走开就是了,不料清梦还是时不时地打量那玉麈,星河狠狠心:“再便宜些吧。”
那摊主见平儿的嘴巴厉害,本以为做不成买卖了,听星河还价,便假装为难:“呃,姑娘……看着是大户人家的,怎么跟我们小本经营计较呢,这真的……好好,看在您是这般识货的,我也愿意再让让,这三样加起来……至少至少,六百文钱。再不能让一文了。”
星河脸上发红,容湛在旁边道:“这个还成,既然喜欢就要了吧。”
庾轩也说:“就是,三妹妹真心喜欢,我替你买了。”他说着就要去拿荷包。
星河赶紧阻止:“不不,庾大哥,我自己有钱……不过我没带。”她看向容湛:“湛哥哥,你先借我……五百钱。”
平儿身上只带了一百文,见星河居然真的要买,加倍肉疼,却也只好掏了出来。
容湛给了五百,星河凑了一百,得了三样东西。
星河先拿了那个铜镜:“庾大哥,这个给您,虽然不值什么钱。”
“好好地给我东西做什么?”庾轩惊喜交加,他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这铜镜,先前也只是随手拿起来看了眼,只是因为摊主说是鸳鸯纹的,才上了心。
星河心里却有个缘故,就是因为上回在宁国公府,李绝打了他,庾轩居然没有声张,而配合他们把这件事压了下去,星河将这铜镜相赠,就是为了感谢此意。
“庾大哥不嫌弃就拿着罢了。”星河轻声道。
她的幂篱纱垂着,花容月貌,如隔云雾,庾轩心跳加速:“三妹妹给的,自然求之不得。”当下急忙收了起来。
平儿把那铜笔山跟那把拂尘抱了,念叨:“我怎么觉着我像是在收破烂的呢。”
容湛跟庾轩听了都笑,星河抬肘怼了她一下。
大家又往前走,星河便悄悄地对清梦道:“四姐姐,那个拂尘,待会儿回去的时候你拿家去。”
庾清梦意外:“你、你给我的?”
星河道:“我又不懂这个,难道真的要拿回去打苍蝇蚊子?四姐姐像是喜欢的。你就收了吧。”
清梦不言语,只暗暗地握了握星河的手腕。
不多时容霄领着人抬了轿子来,星河并不怎么累,却怕清梦身娇。
当下两人上了软轿,半刻多钟,到了击鞠场外,却见人山人海。
当初东苑击鞠,不许平民百姓参与,如今这个,却是民间的击鞠赛,所以百姓们看的自然也多,宛如盛事。
眼见挤不进去,索性便先去路边的茶楼歇脚。
清梦的丫鬟听竹撺掇平儿,两个人跟姑娘告了假,出了茶楼,自去看热闹。
听竹去买了两根麦芽糖,给了平儿一支。
平儿道谢:“我们姑娘今儿不知怎么,只带了一百文,居然一把子都花了,好姐姐,改天我再请你。”
听竹笑道:“听你说的,一根糖还计计较较的,我连一根糖都请不起吗?”
说着,听到前方锣鼓声响,像是哪一处开了戏,两个人吃着糖,循声前往,果然见路边的戏台子上人影闪烁,正是土戏开场。
平儿第一次看到京内的台戏,正踮着脚打量,便听到身后有人惊喜地:“平姑娘?”
她蓦地回头,竟见是甘泉,穿一身褐黄缎袍,福泰堂皇的。
听竹愕然:“甘管事,您怎么在这儿?你不是陪着二爷在青叶观的吗?”
甘泉搓着手笑说:“今日正是要回城呢,过来看看热闹。怎么……四姑娘跟小容姑娘也在这儿?”
听竹往后一指:“在那茶楼歇脚呢,大少爷跟容家两位哥儿陪着。”
甘泉见平儿打量自己,便跟她解释:“平姑娘大概不知道,我们二爷每个月必得到道观住个三两天的,听听陆观主讲道,修修心。”
因见她们吃糖,便道:“我看后面有卖炒货的,我叫人买些来。”
抽身向后,吩咐了一个仆人,不多时果然买了好些的糖炒栗子,花生,瓜子等。
听竹抿嘴一笑,看看平儿:“碰上甘管事,我们有口福了。”又问甘管事:“那二爷在哪里呢?”
甘泉道:“二爷不爱看这些,也在茶楼里听曲呢。”
正说着,有个仆从从后走来,甘管事转头,那仆人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甘泉本来笑呵呵的,听着听着,那笑容渐渐凉下去,竟有要消失的势头。
平儿正嗑着瓜子,无意回头看了眼。
甘泉跟她目光一碰,才又跟潜水的人猛提一口气似的,又重新把那笑容挂上了。
仆人去后,平儿回想方才那人窃窃私语的,便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甘泉呵呵道:“没什么,不打紧。”他琢磨似的看着戏台上两人对唱:“只吃这些嘴里难免发干,我去给你们买点儿杏仁茶喝喝。”
听竹回头看他去了,悄悄地对平儿道:“甘管事是不是很体贴?”
平儿道:“可不是嘛,难得的,对谁都这么和气上心。”
听竹瞥着她:“和气嘛是真的,可不是对谁都这么的上心呢。”
平儿听她话中有话,就只当没听出来的,举手剥栗子:“这栗子好甜啊。待会儿拿些回去给姑娘尝尝。”
甘泉越出人群,走了半晌,见前方小茶楼中,庾约坐在窗边上,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楼中一个歌姬抱着月琴唱曲。
虽在人群之中,外头人来人往,他却仿佛游离事外,漫不经心。
快步进了茶肆,甘泉走到庾约身旁,垂首道:“二爷,有一件事……”
月琴声叮叮咚咚,庾约正在剥一颗瓜子仁,眼不抬地:“嗯?”
甘泉道:“有一些地方上的小混混,好像有点不安分。”
庾约抬眸,不可思议的神情:“这跟我说什么?”
甘泉笑道:“他们似乎是想对……”俯身,略靠近庾约,手遮着唇,他低低地说了一句。
庾约的眉头顿时皱起:“一帮地痞,敢这么大胆?”
“就是说呢,除了色迷心窍外,我看事情或许会有蹊跷,”甘泉揣着手,又补充了句:“不过,听说这会儿轩哥儿是跟小容姑娘在一块儿。我担心……”
庾约的脸色本有些冷峭,听见这句,便又多了些惊愕。
两人目光对视了片刻,庾凤臣把手中握着的瓜子扔回桌上,站起身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