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去宁国公府,送陆机给的符箓。
庾清梦亲自见了她,询问事情的经过。
平儿也没特意提李绝,只说姑娘无碍,等见了面亲自跟她说。
清梦沉吟片刻,柔声道:“听说三妹妹崴了脚,想必出来不便。等我得闲也会去看她的。”
平儿道谢告退,出了二门,门口的小厮便立刻点头哈腰:“平姐姐出来了,且先站一站。”
“什么事?”平儿诧异地。
两个小厮道:“甘管事方才吩咐,有事找平姐姐……只是方才他给人叫了去。片刻就回的。”
平儿心里惦记着星河,便道:“我着急回府呢,改天再说吧。”
小厮们忙拉着她,屈膝做要跪的样子:“平姐姐,可怜可怜我们吧,您这一走,回头我们没法儿交代。”
平儿皱着眉:“什么交代不交代,我又不是故意为难你们,我府里还有事呢。”
那两个小厮愁眉苦脸,却不敢强拦她,只好站住,其中一个便赶紧去报信。
平儿独自往外,正走着,迎面有几个人走来。
中间有个中年妇人,面相略见刻薄,眼神有些飘的,看到平儿,双眼便瞪大了些。
平儿本没留意,看到对方直勾勾望着自己,不免也看过去,这一看才认出来,原来这位正是先前在县城见过的尧三奶奶。
这尧三奶奶不是个善类,平儿对她自然没什么好印象。
但这是在宁国公府,她是客,当下只当没看见的,目不斜视往前经过。
等平儿走了过去,尧三奶奶才转头,看着她的背影冷笑:“呸,小贱人!”
平儿出了国公府,上马车往回。
这辆马车并不是靖边侯府所有,是容霄临时叫小厮在路上雇来的,当时情急,也没叫人跟着。
出了国公府街,往前行了一段,马车悄然改道,竟慢慢地拐进一处幽静巷落。
平儿在车中本来正想着星河跟李绝的事,原先她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但李绝从青叶观追出来,两人在车内的那段话,平儿在外听的模模糊糊。
只听见李绝好像在求星河……言语中,仿佛还是因为他冲动打人的事。
平儿只以为星河仍是为了庾轩被打一节,心里震惊不已,可同时还有的却是极大的不舍。
虽然平儿时时刻刻不忘提醒星河留心,偶尔也见缝插针地褒贬李绝,但无可否认的是,从小罗浮山到现在,小道士俨然也成了平儿最熟悉的人,而小道士对星河的心意,平儿也是知道的。
若是真因为他动手打了庾轩,就要翻脸无情,那也实在是太可惜而不值当的了。
平儿有些懊悔,她觉着是不是因为自己平时对星河太过严厉、或者对李绝的指摘太过,所以让星河下不来台,才做了这种残忍的决定。
她甚至在心里忖度,回到府内里或者该劝劝星河……
正想的出神,马车突然停了。
平儿只当已经回府,心里还想怎么这么快。
不料下一刻,车厢门给猛地推开,有人笑道:“姑娘,出来吧?”
平儿吃了一惊,忙抬头看去,却见竟是在一处幽静少人的巷落,而在她面前的,是个长脸奸相的男子,正不怀好意地望着她。
“你是谁?这是哪儿?”平儿认出这不是之前的那个马夫,心中一惊,忙又正色呵斥:“你想干什么,我可是靖边侯府的人!”
那男人笑起来:“管你是靖边侯府还是怎么样呢,到了这儿,就只是个千人压的贱婢。”见她不肯下车,便一招手。
旁边一个男人跳上马车,闯了进来要捉拿平儿。
平儿见势不妙,本有些慌张,可心里却知道张皇是没用的。
当初在县城被劫道的时候,她差点遭难,多亏了星河临危不乱才逃过那一劫。
平儿记忆犹新。
不过这些贼徒显然并不惧怕靖边侯府,眼见那人的手要碰到自己,平儿将头上的簪子拔了出来,冷不防向着那人手臂上狠狠戳去,一边厉声道:“靖边侯府不怕,难道宁国公府也不放在眼里?”
那人手臂刺痛,大怒,挥手扇向平儿脸上。
与此同时底下却有个人惊问:“你说什么?宁国公府?”
平儿给一巴掌打的头晕目眩,不顾疼痛爬起来:“国公府的庾二爷跟我们极相熟!”
被刺中手臂那人不肯罢休,揪着平儿拖出车来:“别听这小表子胡吣!”
“我没有,”平儿挣扎着,嘶声道:“庾二爷身边的甘管事跟我也是认得的……”
“甘……”先前说话那人越发一惊。
不知他做了什么,那揪着平儿的人松开手跳了下去。
底下那人低低的,有些焦虑:“怎么回事,不是说是乡下丫头吗?怎么靖边侯府又宁国公府的?”
“那人是说乡下丫头没错,许是她胡乱攀扯……”
“就算她是攀扯国公府庾二爷,但甘爷她又怎会知道?若招惹了那只笑面虎……混账东西们,给我惹祸!”
底下唧唧喳喳,仿佛在商议,不知是谁:“事到如今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若放这丫头回去,给笑面虎知道了,也没我们好果子吃……不如……”
平儿听的心惊,趁着他们不留意,猛地纵身从另一侧跳下地,踉跄往外跑去。
身后几个人见状,即刻有两个人扑了上来。
平儿一边跑一边大叫:“来人,救命!”
但这巷子很深,这些人分明有备而来,她跑的且慢,希望简直微乎其微。
就在身后一人要揪住平儿的时候,巷口处突然出现了几道人影,为首的一个身着暗蓝的缎子官袍,头戴乌纱冠,他转头看向这边。
当看见平儿的时候,原本总是笑微微的眼睛突然变得极为凌厉。
他张手一挥,身后几个人便冲了进来!
那几人来的很快,一阵风似的从平儿身旁掠过,平儿只听到耳畔惨叫声响起,似乎还有求饶的声音。
平儿心惊胆战,身不由己往前又跑了几步,腿软不支之际,正被那迎面而来的人一把抱住。
“甘管事……”平儿颤声地,几乎要哭出来。
抱住她的正是甘泉,他蹙着脑袋盯着平儿,也看清楚她脸上的伤。
甘泉慢慢抬头看向前方,这会儿他的两个手下已经把想捉平儿的那两人打翻在地,而在马车旁边,似乎是为首的那个,见势不妙早举高了手:“甘大哥,大水冲了龙王庙,我本不知道……”
甘泉带几分冷地看着那人,下颌微抬,莫测高深。
他的手下已经揪了那人拽到跟前,那人打躬作揖,连连求饶。
甘泉一手护着平儿,一边睥睨着对方:“我以为是谁啊,原来是王缸子,生意红火啊,做到我头上来了。”
说到这里,他抬起手,厚实有力的手掌,在王缸子的脸上重而慢地拍打了几下,训狗似的:“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我的人你也敢动。”
王缸子的脸上顿时浮现红红的掌印,他还是眼神慌乱不定地陪着笑:“甘大哥,是兄弟瞎了眼,我原本不知道这丫头是你的……”
在他身后,甘泉的一个手下,狠狠一脚踹在他的膝弯上:“什么下作不上台面的玩意儿,大哥是你叫的?竟还敢在甘大哥面前站着说话。”
王缸子噗通跪在地上:“甘大人,我也是、被人骗了的,您老高抬贵手……”
甘管事感觉怀中的平儿还在发抖,便对着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
临转身,轻声而冷峭地说了句:“给我料理的干净利落点儿。”
他揽抱着平儿的腰,换了副温和的口吻:“平姑娘别怕,我送你回去。”
平儿给他撮着,快出巷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非人似的惨叫。
平儿脸上的伤,一时是消退不了的。
甘泉给她涂了化瘀镇痛的药,反而显得更加红肿了,碰一碰都疼。
“那些、那些是什么人?”马车驶开了一段,平儿才战战兢兢地问。
甘泉和蔼地:“是些京内的地痞,平姑娘放心,他们以后不会再为非作歹了。”
那些人,是京内有名暗门子的地头蛇,逼良为娼,甚至坑蒙拐骗,无恶不作。
平儿深深呼吸:“他们怎么、盯上我了呢?”
甘泉只笑了一下:“但凡是落单的美貌姑娘,他们都敢去伸手。”
平儿便没有再问,看了看他,见他身上穿的跟往日不同,看着整个人比先前威严了好多:“这次多亏了甘管事。多谢。”
甘泉摇头:“平姑娘这就见外了。话说回来,你是从国公府离开后才出事的,是我们的失职,回去后,只怕二爷还有一番训斥呢。还得我给姑娘赔罪才是。”
平儿叹道:“我哪里受得起。”叹了这句,又觉着脸颊生疼,她不由靠在车壁上,看着车窗处被风掀动的帘子:“也不知怎么了,我跟姑娘最近都是这样……”对了,还有那小道士。
甘泉亲自送了平儿回府:“平姑娘,改天得空我来看你?”
平儿本要拒绝,但想到今日多亏了他,便点点头。
甘泉又叮嘱:“脸上用凉帕子冷敷一个时辰会好的快。今儿的事就当做了一场梦,千万别记在心里,反正那些杂碎以后不会再在平姑娘跟前出现了。”
平儿想到巷子里听见的那声惨叫,几乎就想问问甘泉那些人的下场,甘泉却向着她宽慰地笑笑:“快回去吧,别叫三姑娘久等了。对了,实在瞒不住,你就说是给府内的一个不长眼的打伤的。”
平儿其实早在心里想该怎么回星河了,毕竟说真话势必又让她操心,听了甘泉这句,不由露出几分笑意:“那我就说是甘管事打的?”
“那可实在不敢,就算要打,也只有平姑娘打我的份儿,”甘泉哈地一笑:“三姑娘一听就知道必是谎话,还是说别人吧。”
平儿的心情好了些,向着他笑了笑,转身往内去了。
甘泉目送平儿身形消失,这才要回身上车,靖边侯府的门房赔着笑:“管事怎么不赏光坐坐?”
“忙着呢,”甘泉对谁都这么和气:“改天请你们喝酒。”
门房们大喜,受宠如惊:“怎么好让您老破费,自然我们请您呢,能请到管事也是我们的福分。”
甘泉嗤地一笑:“不至于。”被人簇拥着上了马车。
甘泉车行半路,两名手下前来禀明详细。
他并没有回国公府,而是去了京畿司衙门。
军政司里,庾凤臣坐在紫檀木方桌背后,正在听几个属官汇报本地政事,甘泉并不入内,只拢着手在门口站住。
庾约扫了他一眼,也未发声,耐心地等人说完。
到属官退下,甘泉才走进门:“爷,刚才府里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怎么?”
甘泉把平儿送符箓被人劫了一事说了。
庾约眉头皱起,匪夷所思:“府门上发生这种事?”
甘泉的脸上有点冷笑:“已经查明白了,是庾青尧的那些人勾结所为,好像是庾青尧自己说,小道士打他,是为了小容姑娘,所以他们把庾青尧被打的仇归在小容姑娘身上,动不了小容姑娘,就盯上了平姑娘。”
庾约呵了声:“本来以为庾青尧受了苦,又毕竟是国公府的人,既然不能处置李绝,便给他些好处也罢了,他倒是以为我在助他?”
甘泉也不屑道:“有些人就是这么贱,给他一分颜色,就以为能上天了。那些动手的地痞,我已经叫人处置干净了,一个也没留。就是庾青尧跟他家里的……不知怎么办好,还得爷拿主意。”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还是太心软了,”庾凤臣感慨了句,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叩:“这样吧,给足盘缠送他们出京,叫他们回南边老家去。”
甘泉皱眉,有点不满:“就这么轻易放了他们?”
庾约不动声色地:“今年汛多,听说有些地方闹匪患,谁知道呢。”
甘泉的眼睛顿时亮了,忙笑着:“得,我知道了,我即刻去办。”
庾约看他扭头就要走,却又叫住:“侯府那边情形怎么样?”
“小容姑娘脚上被带毒的铁蒺藜伤着……幸亏伤势不重,那玩意儿,昨儿收拾的时候也不小心伤着一个,还好处置的妥当,”甘泉无奈地摇摇头,又哼地一笑:“说实话,别说是那么娇嫩的一个小姑娘,去收拾残局的还吐了两个呢。这小容姑娘竟能好好地回了府,也是难得。”
庾约的眼神有些微的变化,无奈喟叹似的:“早就警告过她了,小姑娘贪玩儿,非得吃点亏,撞了南墙才知道疼。”
甘泉看向他脸上,忖度着问:“爷……不打算去看看小容姑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