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以为自己已经跑的很快了,但其实她只勉强跑出几步远,就又往地上跌了过去。
可身后赶来的那人及时掠了过来,将她拦腰一抄,当即把人轻轻巧巧地抱了起来。
在星河慌乱的目光中,她看见半边脸都被鲜血染的面目全非的李绝。
若是在以前,她一定会心疼的无以复加,但是在这时侯,她只觉着害怕。
她连让他放手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抬起有些发麻的手在他身上轻轻敲了一下。
那种微乎其微的力道,也只能算是“敲”了。
“姐姐……”李绝的一只眼睛给血糊住,触目惊心,另一只眼睛中的却是无限的惊惧。
星河闭了闭双眼,她不敢再看下去,只听见好像是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地:“放、放开我……”
“哟,这就是你那个小相好儿。”那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嗤嗤地笑了几声,他道:“怎么偏偏就跑到这里来了呢。”
李绝怒吼:“你滚开!”
星河本来想看看那是谁,但她实在没什么力气。
想着从他怀中挣扎出去,勉强地动了动,就听见李绝又吼了声。
她实在经不住这种惊吓了,李绝在她面前向来小鹿一样,乖巧的甚至让她自动把在小罗浮山看到的那一幕可怕场景给淡化、有意遗忘了。
但今日眼前所见,非但成功地让她将那一幕记起,而且变本加厉,恐怕从此之后,没什么能够让她忘记今日之遭遇的。
昨日的小鹿,原来竟是猛兽一样,那犹如虎吼似的咆哮近在咫尺。
星河晕了过去。
“姐姐!”李绝有些慌张,不知她为何竟突然晕厥。
“我若滚开,她就必死无疑了。”老者哑声说。
李绝虽看似镇定,但关乎星河,他实则手足无措。
听了老者这话,起初以为他是恶毒的诅咒,但……
“你什么意思!”
那老者,正是之前小罗浮山的老道士,以及先前想拦截李绝、却给霍康阻止了的那人。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眼李绝,又看看他怀中仿佛是小玉人一样的小姑娘:“你果然是关心情切,你难道没看出来她中了毒吗?”
“中毒?谁敢给她下毒?”李绝气红了眼。
老者看他已经情切到这种地步,不由摇了摇头。
星河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还未睁开眼睛,她的脑中先涌出无数奇怪的画面,张牙舞爪的,像是狰狞怪像的恶鬼,争先恐后向她扑来。
“小绝……”她稀里糊涂地叫了声,睁开双眼。
在她面前的,是换下了一身血衣的李绝。
“姐姐,你叫我?!”他有些惊喜交加地,伸手扶她:“你、你觉着怎么样?”
星河看到他,先是觉着安心。
但很快,这股安心就像是水底聚集的鱼儿受了惊,刷地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她想起在自己昏迷前的所见所听了。
人还没起身,星河本能地就想避开他的手。
只是她的身上毫无力气,心里想躲,身子只是轻微地一晃。
“我、平儿……”星河张皇的很,低低叫了声平儿,突然察觉不对。
她忙又定睛环顾四周,越看心越冷:“这是哪儿?”
这绝非是靖边侯府她的房间。
她的眼神之中有警惕和提防,还有压着的恐惧。
李绝看得出来。
他非常的悔恨,为什么偏偏就让星河看到了那一幕。
她耳提面命地督促不许他跟人打架,不许伤人,如今叫她亲眼看到他一气杀了那么多人……她会是何等心情,可想而知。
但是,李绝仍是接受不了,她因此竟害怕上自己,提防了自己。
明明他该是她最亲密信任的人。
“我不会……伤害姐姐。”他默默地,长睫闪了闪,有点受伤。
星河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却发现口干的很:“我、我想回府。”
李绝摇头:“城门关了,明儿再送姐姐回去。”
“这是哪儿!”她惊惧而生气,“你把我带到哪儿了?”
就差问一句“你想干什么”。
李绝看向她的脚上。
星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她的右脚的鞋子、罗袜都已经脱了去,露出白生生地秀气的脚丫,脚背上却裹着一点纱布。
她觉着好刺眼,顾不上问怎么了,就忙把毯子往下盖住。
大概是忙着藏躲,脚背被牵到,一点微微刺痛。
李绝看着她脸上露出的痛色,摁住她的脚踝:“姐姐别动,你不小心踩到了……一枚有毒的铁蒺藜,幸亏发现的早,毒血被挤了出来。”
星河不晓得什么是“铁蒺藜”,她扫了眼那被盖住的脚:“是你?你挤……”她烦恼地摇摇头,觉着自己不该在这时候问这种话。
不料旁边一个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小丫头,可不是挤出来的,是这小子给你吸出来的。”
星河一颤,听出这人正是柳荫内跟李绝说话的那个老者。
她本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但听到那个“吸出来”,她无法置信。
灯影下,李绝的脸有点红,他扭头恶声恶气地对那老者道:“是你说不赶紧把毒血吸出来,就有性命之忧的,还威胁我说要给姐姐截……”
老者哼了声:“我倒也不是危言耸听,不过,难为你居然肯心甘情愿地给这小姑娘吸毒。如果是我中了毒……”
李绝冷笑:“那我自然得踩上一脚。”
老者嗤地笑了:“你就过河拆桥吧,我好歹也算救了她。”说了这句他站起来。
星河这次看见了,乱蓬蓬的大胡子,花白头发,身上也穿着一件旧道袍,看着极其眼熟。
正在思量哪里见过,那老者已经脚下无声地走了出去。
等他离开,星河才想起来:“他是小罗浮山上的那个道士……”她狐疑地看向李绝,又深深呼吸:“你、还没告诉我这到底是哪里。”
“这是青叶观。”
“你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了?”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青叶观毕竟不是什么乌七八糟的地方,可星河仍是心乱如麻:“晚上我不回府,府里该怎么找我?若找不到,又会如何,你可知道?”
“姐姐是怎么找到西护城河的。”李绝自顾自地问。
星河顿住,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你……听见我跟赤松伯说的话了?”
星河才知道那老者原来叫“赤松伯”,不对,“伯”也许是李绝对老者的称呼。
但星河不知该不该承认自己听见了。
她本来尽量地不想提那可怖的一幕,但仍是没忍住:“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信王府的……我排行第三,”李绝坐在榻边,很安静地坦白着:“本名叫李铖御,李绝,是我出家时候,陆机给取的。”
星河怔怔地听着,听他说完后,便转开头去。
望着床壁上被灯光照出的变幻的影子,星河道:“失敬,原来、是王子殿下……先前是我无知冒犯。”
“姐姐!”李绝急促地叫了声,盯着她的双眼,他急切地:“我从没有把自己当成信王府的人!从他们把我送出去的时候,我就没有家了,我没有骗你!”
隔了会儿,星河才缓缓说道:“我并没有说你骗我呀。”
李绝听她的语气有些柔和下来,便大胆靠她近了些:“姐姐……我对你是真心的,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他想要握她的手,又顿住。
星河却瞥见他的左手缠着纱布,右手也有几道大大小小的伤痕。
“你……”星河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忙转开目光,轻轻咳嗽了几声。
“姐姐你是不是渴了,我给你倒水。”李绝赶紧去倒了一杯温水,“虽然解了毒,但还是要多喝些水的。”
星河惶惶地刚要接过杯子来,李绝却将杯子送到她的唇边。
她怔了怔,还是就着他的手慢慢地喝了几口。
只是,这么近的距离,她更看清了他手上的道道伤痕,有的像是划伤,有的是……星河没法儿再看,艰难地闭了眼睛。
李绝这才醒悟,忙把被子放下,将右手遮了遮。
“那些人……”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也许是嗓子疼:“是坏人吗?”
“是坏人的!”李绝急忙答应,又详细地补充,“有一些是早年刺杀我不成的,有些是地方上的恶霸,还有江洋大盗……都是坏人。”
星河好似松了口气,跟着他喃喃说道:“对,都是坏人。”
李绝重新靠近了些:“姐姐,我没想吓到你……对不起。”
星河听了这句,不知为何,鼻子即刻酸了起来,毫无预兆的眼圈就红了。
隔了会儿,她问:“你伤的怎么样?”
“没什么,我都习惯了。”李绝不以为然,甚至有点高兴,她毕竟还是关心自己的:“就是连累姐姐又受苦了……”
“我、我也没事,”星河缓缓地吁了口气,目光闪闪烁烁地:“我明儿能回去吧?”
李绝顿了顿:“当然能。”
星河点了点头:“多谢。”
李绝心里涌起的喜悦,被这两个字打散了些:“姐姐跟我说这个?听着……好生见外啊。”
星河的长睫上下一动:“你受了伤,该早点歇息。”
李绝望着她,眼神里有着担忧跟不安:“姐姐自打醒了,就没叫过我的名字。是不是心里还怪我?”
星河的呼吸有些急促:“不,我只是一时……”
她慢慢低头,叹息一样:“小绝,我怎么会怪你。”
“姐姐。”李绝听她终于肯如往常般叫自己,这才敢握住她放在被子上的手。
星河扫了眼他手上的伤,没有挣扎,而只是说道:“你的伤为什么不料理?”
“都是小伤,不打紧的。”
星河还是不太敢细看:“你说习惯了,那以前也常常如今日这般?”
“也不是,今天他们是知道我在京内,所以他们联合起来一起来找我,以前都只是零零散散的。”
她仿佛自言自语:“听起来,有些可怖。”
李绝以为她是担心自己:“不碍事的,我不怕他们,而且经过了今日,只怕以后不会再有人敢随随便便地来找我了。”
“你既然是信王府的王子,这些人又怎么敢伤害你呢?”
李绝闭了嘴。
星河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你如今在京内了,那……惠王殿下跟皇上,也该知道你的身份了?”
李绝只得点头。
星河深吸了一口气,又很慢地吁出:“那么,你可以让王爷或者皇上为你做主啊,想来那些人胆子再大,也不敢跟朝廷做对吧。”
李绝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我本来不想跟惠王相认,谁知他居然认出了我,皇上也不知哪里知道的,我没有办法,其实我并不想跟朝廷牵扯上任何关系。还记得当初我跟姐姐说过我不喜欢京城吗?我不喜欢那些人,我只喜欢姐姐,我想跟姐姐一起,离开这里,过咱们自己的日子。”
少年的神情急切而认真,星河扫过他伤痕满布的手,试探地问:“你觉着……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