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满心都在李绝身上,连容霄在身旁不时地大呼小叫都忽略了。
倒是容晓雪时不时地劝止容霄:“霄儿安静些不要叫嚷,都要给你吓死了!”
容霄也是为了李绝而紧张地坐立不安,索性站起来,时而帮着李绝呐喊助威,时而点评御鞠所的人下手不地道等等。
起初容湛还啧了他几次,最后容湛也懒得理他了。
幸亏这会儿周围的看客们的反应也都差不多,不再像是先前才入座时候的安静体统,所以也没格外的显出容霄如何聒噪来。
在这般情形下,自然也没有人留意到星河的丫鬟平儿已经不在里间了。
日影高照,天儿渐渐热起来了。
在看台的底下,甘管事手里捧着一盒子新鲜的淋了蜂蜜的巨胜奴:“平姑娘,尝尝这个。”
平儿站在柳树阴下,看着那金黄油炸的果子,也没出声,伸手拎了一只。
蜂蜜清甜,底下的炸果子却是脆的,平儿咬了口,却觉着正适合这会儿她的心情,便咔嚓嚓地吃了起来。
甘泉见她慢慢嚼吃的样子,小小的腮鼓起来,倒有些可爱。
他笑道:“怎么平姑娘方才出来的时候,脸上有些气恼之色,谁给平姑娘气受了?”
平儿扫了他一眼。
她心里自然是有气,最气的是星河越来越不听话,更越来越不把自个儿当回事。
但是这些却绝不能对任何人说。
甘泉见她不答,便也不再追问,只笑着把盒子举高了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只别气坏了自个儿就行了。”
平儿的手指上沾了蜂蜜,便吮了吮,刚要再拿一个:“甘管事你也吃啊。”
甘泉看着她唇上沾着的一点透明的蜜色:“平姑娘别让我,我不能吃这些。”
平儿疑惑:“为什么不能吃?”
甘泉道:“二爷说我不能再胖了,不然容易找不到媳妇儿。所以我不吃这些甜的。”
平儿先是愕然,听到后面一句,差点笑出来:“可是你并不胖啊……不过,原来甘管事没有娶亲的?”
甘泉确实不算很胖,只是略高大些,方正体面的脸,再加这份身量,走出去往往让人疑心是什么达官显贵,或者富豪一类人物。
“曾经娶过,”甘泉没有讳言,“才一年就死了,我就一直没再娶。”
平儿“哦”了声,又拿了根巨胜奴,轻轻地咬了口:“怎么不再娶呢?”
甘泉无奈地挑了挑眉:“一是没遇到可心的,另外,我这个身份,格外好的女孩儿未必看得上。”
平儿啃着那根巨胜奴,若有所思地问:“甘管事不还有官职吗?怎会说这话。”
其实甘泉的年纪不大,而且地位殊然。
先前平儿跟望兰听竹闲谈,知道甘管事在京内另外有房子,有田产,到底跟了庾约这么多年,也算是小有身家的人了。
其实他也不缺女人,提亲的,甚至不乏品貌皆上的官宦之女,勋贵之后,可不知为何,甘泉一直没有再娶。
甘泉晃了晃自己的喜狮子脑袋:“官职不官职,无非高不成低不就,我也无心在那上头,只跟着二爷混就完了。”
“那二爷对你是真好,才得管事这么死心塌地。”
“确实,跟着二爷,也能长些见识,”甘泉说着把巨胜奴的盒子递给平儿:“平姑娘拿着,吃这个容易发干,我去给你弄点酸梅汤吧。”
平儿接过来,望着他走开两步,却并不是自己去,而是招手叫了个小厮,低头吩咐了几句。
这时侯场内传来了很大的喧哗声,甘泉仰头看了会儿,笑呵呵地走了回来。
平儿问怎么了,甘泉笑说:“那位小爷今儿算是出尽了风头。”
“哪位小爷?”
“就是……”甘泉欲言又止,只替平儿仍将那盒子拿了,举着伺候她吃:“就是原先青叶观、现如今在惠王府的那位。”
平儿才知道他指的就是李绝,一时哼了声,低头把巨胜奴嚼的嘎嘣作响。
甘泉看的有趣,却笑劝道:“到底小心牙齿。”
这时,又有受伤的御鞠所的给扶了出来,平儿愣愣发呆:“这是打毬呢还是打人?”
甘泉却是习以为常。
之前御鞠所对战别的队,仗着人家不敢伤及他们这些宫中的,便为所欲为,刻意显示其勇猛,都是他们把别人打的很惨的份儿。
没想到今日这一场,连本带利都还了。
甘泉颇为冷峭地看着那伤者给带走,回头对平儿道:“说来,这击鞠有段时间在军队之中盛行,伤着人也是常有的事儿。平姑娘不会?”
平儿吃惊:“我哪里会这个?我连骑马都不会。”
甘泉笑吟吟看着她:“平姑娘若是想学也是简单的,我可以教你,京内不少女眷们喜欢这个……”
“不不,”平儿脸上涨红:“我才不呢,我怕。再说……我忙着伺候我们姑娘呢,哪里有空。”
甘泉道:“只要有心,总是有空的。”
平儿心头一动,觉着他这句话另有所指,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却见甘泉正瞧着前方,原来是那小厮端了一碗酸梅汤送了来。
两人聊了这会儿,里间欢呼声不绝于耳,平儿呆呆听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甘泉却并没问她为何叹气,只看着前方场中说道:“看这个架势,只怕有人要输惨了。”
平儿正喝了口酸梅汤,酸酸甜甜的,却仿佛减轻了她心头忧虑:“什么输惨了?”
甘泉道:“每次东苑这里击鞠赛,京内各处都设有赌局,就赌双方输赢,因为历来都是御鞠所的赢,故而所有人都觉着,这次也不例外。”
平儿怔怔道:“还能这样?”
甘泉俯身:“你看那边。”
平儿转头顺着他所指看去,见有两个人正摇头叹息地退出来,其中一个道:“完了完了,那少年是哪里跑出来的,这样下去,御鞠所输定了!”
“谁能想到这少年如此厉害,御鞠所也忒没用了!若真输了,皇上这次怕也饶不了他们。”
“别说皇上,哪个下注赌他们赢的不想他们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真是丢人现眼,连个少年都打不过!”
平儿听的出神,等那两人离开,她才后悔:“哎呀!”
甘泉道:“怎么了平姑娘?”
平儿拧眉道:“甘管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你早跟我说,我也去下注……岂不是会赢钱?”
甘泉乐不可支,呵呵笑道:“这倒罢了,就算我跟你说,你那时候可能料定,那李绝会赢吗?”
平儿思忖了会儿,竟道:“我自然未必敢信,不过,我们姑娘必然是赌他赢的。”话一出口,突然觉着自己好像多嘴了,忙看甘泉。
甘泉却正看向别处,并没听见她的话似的。
原来又有几人从里间走出来,为首一位生着三绺胡须,身着一袭松花缎袍,华贵非常。
远远地看见甘泉,便含笑道:“参军也在这儿?”
甘泉拱手:“岳大人,这就要走吗?”
这岳大人笑道:“是,基本已成定局了,京畿里的事儿多,我便先回去了……庾二爷倒是还在里间。”
甘泉笑蔼蔼地:“那就不耽误大人了,请。”
“留步留步。”
两人打了个招呼,那人便带着随从去了。
甘泉这才回身,平儿好奇问道:“那是什么大人?”
“他啊,是京畿司的岳少尹。”
“少尹,是什么官儿?”
“仅次于京兆尹的从四品。”
“四品?”平儿诧异,幸亏已经把酸梅汤放下了,不然怕不晃出来:“这不是很大的官儿了吗?”
她别的认识的有限,知道的最大的官儿就是驿马县的七品县官了。
可是,既然是四品的大官,怎么跟甘泉这么相熟?
甘泉笑道:“还成吧。你还喝不喝了?要不要再叫他们去拿一碗?”
平儿赶忙摇头,站起身来:“看着快完了,我该回去,不然姑娘找不到我就糟了。”
甘泉也没拦她,只问:“巨胜奴带不带?我是不吃的,留着也白放坏了。”
平儿犹豫看他一眼,终于接了过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甘泉一笑:“小东西而已……好了,快回去吧,别真叫三小姐等急了。”
平儿抱着那包点心,正要往回走,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她回头看向甘泉:“那……甘管事下没下注?”
甘泉好像没料到她会问自己,揣着手笑了笑,他点头:“这个热闹我自然会凑的。”
“那你赌的谁赢?”
甘泉低头一笑,又抬眼看着平儿:“我本来是想赌御鞠所赢的,二爷叫我改了。看样子,还是得听二爷的。”
平儿得了这个答案,极为意外。
意外到居然忘了问甘泉赢了多少。
等平儿上了楼,正赶上庾轩那边过来跟容湛相见。
庾轩来见容湛是假,看星河是真,只不过闲聊之中,竟无意透露出庾清梦今儿没来的事。
容晓雾跟晓雪都愕然地看向星河,明明先前容霄拉她去见四姑娘的,这……
尴尬之时,容霄在旁故意地咳嗽了声。晓雾是多心的,当下看了庾轩一眼,便跟晓雪使了个眼色。
原来他们看得出庾轩对于星河有意,心想……先前兴许是容霄假借四姑娘的名头,实际带星河去跟庾轩见面罢了。
只是面对庾轩的时候,星河却反而少言寡语,只因她此刻心中还是想着李绝的事,竟无心应酬他人。
可是在庾轩眼里,不管她如何,竟都是好的,似乎只要安静地看着她,都能心满意足。
皇帝起驾回宫,文武百官,各家内眷也都打道回府,或去别处游逛玩耍。
庾轩满心里打算跟星河多相处一会儿,便跟容湛道:“湛兄,时候还早,不如我做东,请几位姑娘跟二爷,咱们找个地方,吃顿便饭如何?不知可赏光吗?”
他毕竟是国公府的贵公子,谈吐温文,容貌俊雅,容晓雾跟晓雪自然是愿意的。
晓雾便对容湛道:“大哥,只不知父亲那里怎么说?”
容霄看了眼星河,又往外张望了会儿,悄悄地对星河道:“我看道兄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得闲,咱们不如先走?”
晓雪却在星河回答之前走过来挽住她的胳膊:“三妹妹,你正好儿也没大在京内逛,这也算是择日不如撞日。”
当即容湛派人去跟靖边侯告知,靖边侯只叫他好生照看妹妹们,如此而已。
众人正往外,迎面见庾约带了甘泉等几个人经过,庾轩忙站住行礼。
庾约瞧见他们,负手笑问:“这么多人,是要去做什么?”
“回二叔,正好碰见湛兄等,想着去吃顿便饭,”庾轩恭敬地回答,又问:“二叔可是有事?若是得闲,也请赏个脸才好。”
庾约扫过众人,却见星河也在望着自己,眼神有些茫然地,心神不属。
“不了,今日还另外有事,改天吧。”庾凤尘温文地一点头,先带人去了。
其实庾轩知道,庾约是不会答应的,他只是跟长辈的客套而已。
容霄却笑道:“吓我一跳,还以为庾二爷要跟咱们一起呢。”
晓雪笑他:“你不是从来不怕长辈的,为何见了二爷如避猫鼠一般?”
容霄咋舌:“我哪知道。”
容晓雾凑趣:“这怕就是一物降一物。”
朱雀街上,跟随的小厮早在二楼定了个雅间,众人入内坐了。
庾轩在主位,身边左侧是容湛,跟容霄,右侧隔着一个座位,是容晓雾,晓雪,星河却恰好在他对面了。
酒菜鱼贯送了上来,庾轩才举筷相让,门突然给从外推开。
星河坐的正是门边一侧,只觉着身旁一阵冷风袭来,对面的庾轩跟容湛等满脸诧异,还未反应过来,容霄先站起来:“道兄!”
星河听见这个称呼,猛然惊动。
回头,果然见在她身侧出现的正是李绝!
他仍是那身白衣黑靴击鞠装,风流劲拔,只是脸色过于冷峻。
星河对上他清冷冷的眼神,心里莫名地竟一慌,不知他要做什么。
正在六神无主,李绝却又看着容霄道:“不是说好了叫你等我么?就自己跑过来跟人吃饭了?”
话是对着容霄说的,但星河心里清楚,他是在对自己说。
容霄眨了眨眼,忙陪笑道:“道兄,我以为你众星拱月的,必然脱不了身,加上庾大哥请客,这才先跟大家伙儿来了,不过我们还没起筷子,你不如一起坐了?庾大哥?”
庾轩自是最温和待人的,虽然见李绝来的急,但他丝毫不在意。
加上先前也见识了李绝的身手,心里也很敬羡这少年,当下笑说:“求之不得!就怕小兄弟嫌弃。”
李绝看看他,又看向旁边低头不语的星河:“她不嫌弃,我又怎会嫌什么?那就先多谢庾公子了。”
他明目张胆指的是“她”,在众人听来,却以为是指的容霄。
这张桌子颇大,足能容下七八个人围坐,这会儿庾轩一个,容家五人,宽宽绰绰。
容霄正想安排李绝坐在自己左手边靠近容湛,不料李绝就在星河身旁拉了张椅子坐了。
这样一来,李绝的左手是容霄,右边就是星河。
小厮上前给李绝也斟了酒,庾轩举杯:“今日仓促,望湛兄,李兄,二爷,三位妹妹别嫌简薄。”
“庾兄真是客气。”容湛道了谢,晓雾晓雪都举杯回敬,沾了沾唇以示敬意。
容霄笑道:“庾大哥有心了,改天我做东,也当还席,到时候也叫上你们四姑娘。”说着喝了半杯,转头问李绝:“道兄不喝?”
李绝道:“上次喝醉坏事,答应了人从此不喝的。”
星河在他旁边,也假装低头喝酒的样子,闻言知道他指的是上次喝醉了闯到她房中一事。
“是我疏忽,”庾轩忙道:“李兄原先曾修道的,自然不能近这些。”又唤了小厮,叫加几道极素的菜过来。
李绝笑看庾轩,仿佛称赞:“庾公子真是心细如发,体贴入微,叫人感动,不愧是大家公子。”
“不敢,”庾轩只以为他是好话,便笑道:“应当的。说起来,今日我们难得能见这么一场精彩的击鞠对决,李兄实在是少年英才。”
容湛因为先前的比赛,也对李绝格外刮目相看:“是啊,想不到李兄的身手那么了得,之前可也打过马球?”
李绝道:“并没有,临时抱佛脚,学了几天罢了。”
一句话引得在座众位各自震惊。
星河只管低着头,假装认真吃菜的样子,正忙着,突然觉着袖子不知给什么牵了牵。
她起初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压着了,微微一拽,对方却又一拉!
星河这才明白,刚要转头看向李绝,却是窸窸窣窣,桌底下是他的手探过来,竟公然把星河的小手给握住了!
星河脸上涨热,试着要抽回,李绝变本加厉,叉开五指,竟不由分说跟她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