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在宫中,敬妃娘娘召星河前往。
没有什么掩饰,敬妃的话很直接。
她问星河:“你为什么要在昭阳宫里故意做那场?”
星河猝不及防,但面前的人是庾清梦的姑姑,她不想将对方当做敌人看待。
她只能尽量谨慎:“我不懂娘娘的意思。”
敬妃环顾无人的殿内:“你瞧,人都退下了,我跟你的话,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她走到星河身前:“你先前明明表现的再正常不过,为何突然跟那丫头一唱一和的,是有人告诉了你什么,还是你自己琢磨出什么?”
星河心里发惊,紧闭双唇。
敬妃看着面前的少女,不怪皇后一眼就看上,连她,此刻心存偏见而近距离地盯着瞧,竟也看不出什么瑕疵。
就像是老天用举世难得的羊脂玉精心雕琢出来的人儿,叫人看着,只有赞叹其美的份儿。
“皇后娘娘,是在为王爷挑选侧妃,”敬妃清晰地说着,眼睛盯着星河神情变化,“本宫不明白的是,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心里该清楚,这对你而言是很好的一条登天路。”
星河静静地说道:“回娘娘的话,臣女自知福薄,什么登天之路,臣女走不起,也不敢奢望。”
敬妃皱着眉,终于说道:“实在怪的很,你跟梦儿,都是一样的出人意料,或者……这才是梦儿跟你脾气相投的缘故。”
她说起庾清梦,星河才又抬眸:“娘娘……”
“梦儿跟你不一样,她可以有很多选择,不必非得要那个侧妃位子,但她居然肯为了你……”敬妃戛然止住,“而你,明明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一个选择,你偏偏不要。”
星河直接忽略了后面一句:“娘娘你说什么?四姑娘、什么为了我?”
敬妃吁了口气:“果然我们是老了么,猜不透孩子们的心了……罢了,你自己问她去吧。我也懒得多事了。”
国公府。
清梦提到了李绝,星河不出意料地,脸色变得很不自然。
她没想到,仅仅是见了一次,清梦竟然就看出了她跟小道士之间的……这不由地让她心里有些惊悚之感。
清梦能看出来,那别的人呢。
“姐姐……”星河的眼中流露出几分怯怯,有些羞怕地垂了头。
她低着头的样子,活脱脱一朵艳冠群芳压低枝头的牡丹花。
庾清梦嗤地笑了:“你怕什么?难道我会给你们到处嚷嚷去?”
星河小心地瞅着她,喏喏地:“你怎么就……”
“怎么就看出来么?”清梦握住了她的手:“他喜欢你,你心里有他,这是藏不住的,有心人一看就能看的出来。”
星河简直顾不得害羞,她只是惊悸,赶紧在心里回想先前跟李绝的相处到底有那些不知不觉真情流露的时候。
被清梦瞧出来还是其次,千万不能给别人看破。
庾清梦见星河垂头不语,神情惶然。她倒是有些猜到星河的心思:“虽然彼此有意,只是他的身份,终究是个问题。”
星河蓦地抬头,清梦一笑:“罢了,我怎么像是个红娘似的。总替人操心。”
这句又让星河脸红起来,她不再问清梦此事,而是回到先前宫中事上。
“敬妃娘娘说,姐姐是为了我……才在皇后娘娘跟前……”
“也不算为你,”清梦未等她说完便道:“其实我家里,除了二叔跟敬妃姑姑,其他的人都愿意我进王府的。”
“你果然是要进……”星河受惊。
当时敬妃的话含而不露,星河只是暗中思忖,并没落实,如今听清梦亲口说,才信了确有此事。
庾清梦微笑如故,眼底却是一片荒芜似的漠然:“这就是生在大族之中的‘好处’,不管是哥哥的亲事,还是我的,都是要家里做主。”
星河闭上双眼,想要理清脑中所想:“可、可……庾二爷不想你进王府,必有他的道理的!那进王府一定不是好的!”
“惠王妃是个嫉妒成性的,未必能容得了什么侧妃,二叔是不愿意我受委屈。”清梦淡淡地,提到庾约,她原先荒漠似的眼神里多了点暖意:“他到底是疼我的。”
“那你就别去!”星河情急地反握住她的手:“庾叔叔那么能耐,他一定有法子的呀!”
话音刚落,星河的脸色僵了一僵。
她的手蓦地松开了清梦。
“难不成……”星河的目光闪烁,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真相,而不敢面对。
清梦本是不想告诉星河,庾约跟敬妃的法子就是让星河取而代之。
虽然是高门或者官场之中常用的手段,但对星河来说依旧是太残酷了。
可清梦知道星河并不笨,或早或晚她就想通。
但她没料到,星河竟悟的这么快。
清梦把她要抽离的手握紧:“别怪他们。”
星河微微瑟缩了一下。清梦这句话等于直接把她心里的怀疑挑明了。
“你太美了,”清梦凝视着面前动人的眉眼,不是赞叹,而是沉重:“盛名在外,犹如怀璧其罪,皇后娘娘一定是会知道的。”
星河深深地低了头:“我、我没怪谁,只是……有点难过。”
“难过?”
“我以为庾叔叔、”星河摸到了袖子里的那个小盒子,觉着讽刺:“我曾经以为他是真心对我好的。”
不等清梦开口,星河却又抬头仓促地笑了笑:“不过我也不傻,我知道庾叔叔心思深,是我原先还有一点期望而已。这不算什么,毕竟他是国公府的人,在我跟你之间,他选你自然是理所应当的。怎样也要护着自家人的,若我是他……”
清梦将她的肩头一揽,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星河眼中有些湿润,但并没有到达要哭出来的地步。
她靠在清梦的肩上,深深吸气:“我因为知道姐姐不会无缘无故说那些话,所以猜出了娘娘的用意,如今娘娘不喜欢我,那你怎么办?或者……该叫庾叔叔、二爷再想个法子。”
清梦见她这么快就又为自己着想起来:“傻瓜。嘴里说着‘知道’‘理所应当’,怎么就对二叔改了称呼了?”
星河努了努嘴,又半真半假地笑说:“我以后不敢让自己再多相信庾二爷了,我怕被他卖了还为他数钱。”
“胡说,”清梦的手抚过她的背:“二叔轻易不会付出真心的,但一旦他对人动了真,那……”
星河正等她说下去,清梦偏又停下来:“其实,有时候连我都看不透二叔的。也不知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人会让他……总之,你不必畏惧他,看得出他是喜欢你的,甚至,是非常不同以往或对任何人的那种喜欢。你多对他好一些,他自然也会对你好。”
“我不太懂,我如今只想别得罪他,倒是不敢巴望别的。”星河低低地说。
曾经她还为了跟李绝的“将来”着想,想过讨好庾约,毕竟以后有必要之处,还可以仰仗二爷的势力。
可现在才知道他暗中曾差点要把自己卖了……虽然严格来说,并不算卖,只属于权衡利弊而已。
她很清楚自己的斤两,不敢跟庾二爷“讨价还价”,还是敬而远之吧。
想到了这个,星河从袖子里掏出那个小盒子,对清梦道:“这个,是父亲昨儿晚上给我的,叫我送给二爷。”
原本容元英的意思,是借她的手给庾约,不必格外提是他所送。
而星河原来也是这个打算,想要借花献佛地还礼给庾约。
可因才知道真相,便不想再巴巴地送礼给他,就只说是父亲所给。
且她也不想亲自给庾约,只想让庾清梦代为送之。
清梦哪里会看不出这意思,嗤地一笑:“你这个样子,我岂不是成了挑拨离间的祸首?”
“什么挑拨离间?”
“我若不说,你就不会对二叔起了异心了。”
“你不说,我迟早晚也会知道。”星河嘀咕。
清梦道:“既然如此,还是你亲手给他的好。万一二叔知道了真相,他恨上我了呢?”
星河当然不愿意清梦因为自己被庾约记恨,只好暂时又将盒子收起。
清梦吩咐丫鬟去看看庾约在不在家,谁知竟不在。星河心里不以为然,巴不得他不在,那自己就能顺理成章拜托庾清梦转交。
谁知清梦舍不得她走,叫人去靖边侯府告知,要留她住一宿。
庾清梦不由分说地:“你跟我联床夜话,我还有许多话想问你呢。”
盛情难却。
堪堪入夜,有个人自院门口走了进来。
丫鬟听竹正在廊下看小丫头们点灯,瞥见那大有气派的身形便笑道:“甘管事,您怎么来了?莫非是二爷回来了?”
甘泉的声音里透着几分自来的笑:“可不是么?好不容易忙完了,才得喘口气儿,听说四姑娘先前派人去问二爷,二爷叫我来问问什么事儿。”
说话间甘泉目光一转:“平姑娘?原来是三姑娘在这儿做客呢。”
平儿正给望兰拉着,在廊下跟几个大丫头闲聊,见甘泉跟自己招呼,忙屈膝道:“甘管事好。”
甘泉已经上了台阶,灯影下,两只眼睛里的笑流溢了出来:“前日在宫内远远地瞥了眼,没来得及碰面,没想到今儿就见到了。”
平儿却不晓得这件事:“原来那日管事也在宫内?”
甘泉道:“是,皇上召见二爷,我就跟着去了。”说着目光将平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里透出几分关切。
屋里庾清梦隔窗道:“甘管事来了?二叔可忙?”
甘泉欠了欠身:“还成,就是忙了一整天没吃饭呢。”
清梦道:“我这儿正准备晚饭,二叔不嫌弃,请他到这里一起用吧。”
甘泉有些迟疑,却又赶紧陪笑:“四姑娘,这恐怕不方便……不为别的,二爷今儿的心情不太好。”
庾清梦把窗户打开:“出什么事了?”
甘泉把声音放低了几分:“衙门里的事儿有点不顺,四姑娘别在意。”
清梦忖度了会儿:“既然这样,劳烦你去告诉一声,万一二叔愿意来呢?若不乐意就罢了。”
甘泉点点头,正转身要走,又特意跟平儿道:“平姑娘,有一件事,回头跟你再说。”这才出门去了。
众目睽睽地,他独独对自己说这话,平儿竟红了脸,幸而是夜色中,看不太出来。
听竹好奇地看向平儿:“姐姐跟甘管事很熟?”
平儿忙道:“不太熟。只见过几次。”她怕丫头们又问,又为表示自己的“不熟”,便问:“这位甘管事很受庾二爷器重啊。”
“这是自然,甘管事可是府里头一号的,办事老练利落,没人比得上。”听竹只以为她真的不熟:“虽是管事,但他也是有正经官职的,可别小看了。”
“官职?”平儿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不是府里的下人吗?”
听竹嗤地笑了:“果然你跟他不熟,他确实是家奴出身,但一向在京畿司供职,如今也是正七品的司仓参军呢,只是一直跟着二爷,所以大家都忽略了他的职位。”
平儿目瞪口呆,直到甘泉去而复返,平儿仍没从那惊愕中醒过来。
望兰看甘泉一个人回来,便知道庾约不能来,果然甘泉道:“别说过来,今日晚饭也不能吃了,刚才还把那套海棠红的均窑茶器砸了呢。”
清梦闻言很是惊疑,知道事情非同小可。
甘泉禀告完毕,回身招呼:“平姑娘。”
听竹原本还在陪着平儿,见状心头一动,便悄然退了。
平儿看着他在灯笼光下方正的脸:“唔,甘……管事做什么?”
甘泉从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一个不大的玉盒:“这是上好的疮药,若是有小伤之类的,涂一些,愈合的很快。”
平儿呆住,不知他要怎样。
甘泉拉住她的手,把药膏放在掌中:“姑娘留着用吧。”
“给我?”平儿瞪大双眼,忙把手撤回去:“我要这个干什么?”
甘泉含蓄道:“我听说,先前因为进宫的事,平姑娘在府里受了点委屈……”
平儿这才明白他的意思,脸上紫涨。
甘泉却仿佛没看见她的窘迫,而只是揣着手,像是嗐叹又像是感慨似的:“我跟平姑娘一样,咱们这样的人不容易我是知道的,不过……能有个好主子,就算自己吃点儿亏,也是值了。”
平儿本有些恼羞,自己的那点私事都给他知道了,情何以堪,很想把这药膏还给他。
可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却竟像是从她心窝子里掏出来的话。
不知不觉,平儿的手握起,竟把那小玉盒攥在掌心里了。
她看了眼里屋,悄悄问:“庾二爷是因为什么发那么大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