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二更君情不知所起

星河当时还在老太太房中,本来正要提明儿去宁国公府的事。

突然内侍传口谕,简直令人猝不及防。

别说是星河,就连谭老夫人跟苏夫人也都惶惑失措,面面相觑,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靖边侯虽则有功于朝廷,但侯府向来并不算是皇室跟前的宠臣,除了逢年过节以及皇宫大事外,从不曾格外传召他们府内的人进宫。

这竟还是头一次。

恭送了内侍,苏夫人勉强定神,对容家三位姑娘道:“你们先回去,自个儿好生预备明儿进宫事宜。”

等三人告退,苏夫人才对谭老夫人道:“老太太觉着这是怎么回事?宫内怎么忽然要召见咱们?”

谭老夫人坐在罗汉榻上,也百思不解,目光沉沉地:“从来没有的事,我想……难道是跟、三丫头有关?”

“这、不太可能吧?区区一个女孩子,”苏夫人还不肯相信:“我听说老爷前儿为了军中的某件事忙得很,是不是因为老爷做的出色?”

谭老夫人轻笑着摇头:“我倒也是想这样。”

苏夫人道:“回头老爷回来,我再细问问,看看知不知道什么内情。”

谭老夫人考量了会儿,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就算知道怎样,只别跟她们姊妹……尤其是三丫头透露。家里的人也一概不许说。”

苏夫人有点疑惑,却恭顺地先应承了:“是。只叫她们格外留意一应礼节,不可失礼就是了。”

谭老夫人长长吁了口气:“幸亏先前叫嬷嬷调理三丫头,想来她的规矩是学全了?不至于在宫内出糗吧。”

“老太太放心,三丫头懂事,学的也很好。她认真起来,跟晓雾晓雪都看不出两样,甚至更出色呢。”

谭老夫人点头:“明儿叫她戴我先前给的那套点翠八宝头面吧。他们姊妹都要好生装扮,别丢了体面。”

两个人在里间商议,外头,容晓雪先问:“你们可知不知道为什么叫咱们进宫?”

星河摇头,容晓雾也道:“皇后娘娘的意思,谁又能知道呢。”

容晓雪道:“这又不是过年过节的,果然叫人摸不着头脑。难道是父亲的差事办得好?荣及我们?”

晓雾想了想,瞥了瞥星河,低头道:“也许吧。叫我说,还是不要在这里白白地猜来猜去,毕竟娘娘的心意,岂是我们能忖度到的?不如就回去好生准备,别明儿失礼就是了。”

星河就道:“我进京以来统共没见过几个人,如今居然要跟着姐姐去进宫,真怕礼数都忘了。”

容晓雪笑道:“别说是你,我跟大姐姐都很少入宫,是跟你一样紧张的。”

三人心里各自有事,也没有多闲聊,便分头回房了。

一夜忐忑。次日早上,酉时三刻,天还没大亮,内宅已经忙了起来。

阖府都知道今日太太要带了三位小姐进宫。可谓是不亚于逢年节日等的正经大事。

等姑娘们梳理妥当,吃了几口早饭,先去给老太太过目。

谭老夫人看着三个孙女,如花似玉,光彩照人,连连点头。

又叮嘱了几句,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叫苏夫人带了出门。

辰时过半,皇后的昭阳宫。

靖边侯夫人带着三位姑娘叩拜行礼。

皇后娘娘的目光在地上一扫,就像是在百花之中挑出牡丹似的,那么简单的,她一下就看见了容星河。

就算那女孩子排在最末,身量最小,而且没有抬头,但她仍是像是一颗绝世明珠似的,总是轻而易举地会把人的目光引过去。

虽然早就听说了不少的传言,但亲眼所见,那股直观震撼之意,仍是让皇后心头不禁啧啧。

皇宫可谓是天底下美人儿最多的地方,但现在,这后宫三千佳丽,显然也黯然失色。

看着那两道凝尽遍山翠色似的远山眉,雪肤花貌,美人如斯。

皇后几乎连平身都忘了说。

有那么一瞬间,皇后在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管什么大户小户的,能生得这般容貌,已经是世间难得,简直让人觉着月里嫦娥也不过如此,谁还会在意别的呢。

甚至……皇后莫名地想:“就算惠王,应该也是会喜欢的。”

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皇后却不疾不徐地,命赐座。

略寒暄问询了几句,道:“本来也想传府内老夫人进宫来坐坐,就觉着还是不叫老人家劳师动众的了。”

苏夫人道:“老太太也惦记着娘娘的凤体,叫臣妾替她向娘娘请安问好。”

皇后笑了笑:“有心。”目光转向旁边的三位姑娘,问道:“大姑娘有人家了?”

容晓雾忙站起身来。

苏夫人欠身道:“先前才定了国子监顾家。”

皇后略略颔首,目光扫过容晓雪跟星河:“二姑娘跟三姑娘呢?”

两个人也忙起身。

苏夫人答应着:“她们都还小,星河要五月才及笄,所以都并未定下。”

“都坐吧,”皇后“嗯”了声:“靖边侯有福气啊,这三位小姐都生得花容月貌,听说府内长公子在鸿胪寺当差?”

苏夫人道:“是,正是容湛。”

“真是年青有为。还有一位公子现在如何?”

苏夫人道:“回娘娘,容霄正在塾中读书。”

“本宫也隐约听说,二公子是个聪明伶俐的,家里看管的又严,将来必定不在长公子之下。”皇后很是嘉许地。

苏夫人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些笑影:“多谢娘娘夸赞,臣妇也望他能早日成才,报效朝廷。”

皇后却又叹息:“今日本该叫你也带两位公子来的。罢了,改天吧。”

一一地把靖边侯府的人都问了一遍,倒也没格外地显露出要干什么的意图。

吃了会儿茶,外头报说敬妃娘娘到了。

皇后笑道:“她来的正巧。”

不多时,敬妃在几个宫女内侍的簇拥下进了门,苏夫人早领着三人起身行礼。

敬妃就如皇后般,立刻从那殿中几人之中把星河挑了出来。

望着那张人比花娇的脸,敬妃的心情可又跟皇后不同。

“臣妾来的凑巧了,”敬妃行了礼,笑吟吟地:“没想到娘娘正召见人。”

皇后看了眼星河,对敬妃说道:“本宫刚也这么说来着,你看看……这是靖边侯的夫人,跟三位姑娘。”

敬妃向着苏夫人一点头,目光扫过容晓雾跟晓雪,最后看向星河。

她毫不讳言地:“若非亲眼所见,真想不到世间竟有这般美人。”

星河被她当面夸赞,有些受不住,不过因知道她是宁国公府的出身,之前庾清梦还曾跟她说起过敬妃,凭空多些亲切。

又见敬妃虽有些年纪,但眉眼间竟跟清梦有些相似,自然越发敬重。

她低下头:“娘娘谬赞了,臣女不敢。”

敬妃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有什么敢不敢的,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倒真比我们四丫头还要出色。”

星河忙道:“臣女惭愧的很,不管是品貌出身……臣女都没法儿跟四姑娘相提并论。”

这话透着诚恳,敬妃就近细看,有些诧异。

皇后的脸上却悄然露出了满意之色。

从星河进殿行礼,到跟敬妃的几句对答里,她看不出任何粗俗失当,简直不输给任何一个大家闺秀。

原来自从庾清梦出宫之后,敬妃又惊又气。当初皇后对星河起意,也是她经常拿些宫外的传言等不住在皇后耳畔吹风导致。

如今见清梦竟自己丢了这脱身机会,敬妃自然不会罢休。

她到底手段高,不露声色地撺掇了几次,便让皇后的心活起来,还是决定亲眼一见。

从方才皇后的脸色,敬妃看得出她很喜欢容星河。

确实,星河的美貌也让敬妃都为之一震。

她故意道:“不必自谦,四丫头对你可也是赞誉有加,还说你非但人物好,且琴技了得呢。”

星河爱屋及乌,对她毫无怀疑,却也仍谨慎地:“回娘娘,这也是四小姐故意抬举的罢了。其实臣女的琴技跟四小姐比,简直不值一提。”

敬妃见她始终谦恭,毫无骄矜之色,便对皇后道:“娘娘您看,这孩子竟是乖得很。只是臣妾想见识见识三姑娘的琴技,不知可否?”

星河脸上红起来:“娘娘恕罪,臣女怎么敢班门弄斧?”

敬妃道:“不必这样,我并不擅长弹琴,琴技也是一般。”

皇后兴致盎然:“既然如此,三姑娘,你便替我们抚奏一曲吧。”

星河没法推辞,宫女抱了琴上来,她只好当众弹了一曲,虽然在座的都不算是音律大家,但只听琴音淙淙,已经为之陶醉。

皇后大悦:“果然是好!三姑娘也算是才貌双全了。”

不由分说,竟要留众人午膳。

皇后入内更衣,苏夫人同晓雾晓雪星河在偏殿,此刻不仅是苏夫人,连两位姑娘也都看出来,皇后跟敬妃都格外留意星河,只是还猜不准到底为何。

可苏夫人心里窃喜,看皇后娘娘的反应,多半是好事。

这个空档,他们本来都等在外间的贴身丫鬟等便进来伺候。

平儿走到星河身后,趁人不注意悄悄拉了拉星河的衣襟。

星河会意,虽诧异在宫内又有何事,却也借机起身,假装打量殿内的,慢慢走开。

“怎么?”她低低问。

平儿道:“有一件事很奇怪,我才听见……”

刚才平儿等都给带到偏殿等候,不许乱走,她不知星河应答是否妥当,时不时地走到门口听外头的动静。

不多时,听见有人经过,说是皇后那边要琴之类。平儿听了这个,心里倒是喜欢的,她知道星河琴技极好,若要弹琴却不怕。

后来皇后命传膳,宫中的内侍们都忙了起来。

却见有两个太监从殿中退出,且走且悄悄地说:“奇怪,这位靖边侯府的三姑娘,明明没有什么小门小户的小家子气,怎么上次宁国公府的四小姐那么说她呢。”

“是啊,听人说他们两个还很亲近,难道庾家四小姐表面亲近,背地里却嫉妒,所以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儿说她小户养大了的不体面?”

“可不是么,她自是该知道皇后娘娘因为惠王妃的缘故,最讨厌小门户里的女孩儿的……”

平儿听的分明,震惊而不信。

此刻跟星河一五一十地说了,疑惑地问:“姑娘,这到底是怎么说的?庾四小姐竟然背地说你的坏话,咱们可也没得罪过她啊?难为她表面上跟姑娘好的那样似的!”

星河也很错愕:“是不是你听错了?”

平儿受了冤枉:“我怎么听错!”

星河道:“那必然是那些人弄错了,在那里胡传的。”

平儿也觉着不可能:“他们都是皇后娘娘宫内的人,怎么会胡传,传这些对他们又没好处。”

星河拧眉,她反正是不信庾清梦会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宁肯相信这些人是听错了,有什么误会。

平儿却琢磨出一个结论:“我看呀,四姑娘必然是觉着姑娘的名头盖过她了,所以才故意地说姑娘的坏话。”

星河听着她这句,有些发愣:“你说什么?”

平儿以为她不喜欢自己嚼庾清梦的舌,忙道:“罢了,当我没说。”

星河盯着她:“你说、故意的?”

平儿见她听到了,只得承认:“就是嘛,这些人又不会传错话,那就只能是四小姐故意的了,没想到,她的心眼儿可真小!”

星河闭上双眼,喃喃:“故意的,故意的……”突然想到方才那两个人说什么“惠王妃”,小门户,而方才皇后娘娘一直落在她身上的眼光。

星河像是想起什么,身上阵阵发冷:“坏了!”

平儿吓了一跳:“怎么了?”

这会儿苏夫人因见她两个嘀嘀咕咕不知做什么,终于发声:“三丫头,你在那说什么?”

星河的心突突乱跳,回头一笑:“太太,我的妆有些花了,叫平儿给我看看呢。”

这倒是大事。苏夫人便不理论了。

星河暗暗地握住平儿的手腕,闭上双眼,飞快地想了会儿。

“平儿,”星河心里冒出个很大胆的想法,虽然冒险……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她咬了咬牙:“你得吃点苦头了。”

午膳正紧锣密鼓的准备。

皇后娘娘先派了两个内廷嬷嬷来陪客。

宫女们重新上茶,平儿捧着茶盅给星河,正星河抬手,两下一撞!

茶水泼了出来,正洒在星河手背上,茶杯跌落,撞的裂开。

平儿吓了一跳:“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混账东西!”星河疼的拧眉,猛然站了起来:“要你做什么用?连伺候都伺候不妥当!是要害死我么!”

嬷嬷们都愕然侧目。

丫鬟伺候不当自然容不得,但是这位四姑娘是不是……

星河好像气的忘乎所以,她显然心疼那被烫红了的皮儿:“蠢东西!这可是在皇宫里,不是在咱们那乡下小院子里,你再敢这样丢我的脸,看回去不打断你的腿!”

平儿嘤嘤地擦着泪道:“姑娘我不敢了,饶了我这次吧。”

“你还哭?”星河一咬牙,竟去拧她的耳朵:“这几日没打你,你就又皮痒了!把泪给我憋回去,不然我可不管这儿是不是皇宫,先给你两个嘴巴子。”

平儿抽噎着躲闪:“不敢了,姑娘别打我了。”

苏夫人从星河站起来的时候就看愣住了。

她本来是该劝住星河的,但因为发生的太快,太出乎她的意料,她竟只是看呆在原地。

容晓雾跟晓雪也震惊而呆若木鸡地望着星河:星河在府内从来与人为善,唯一红脸的,一是在冯姨娘那次,二就是顾云峰那次。

没想到这珍贵的第三次,竟然是在宫中发作。

苏夫人本来最相信她是个进退有度的,而且从进宫到方才,简直叫人赞不绝口。

哪成想居然来这一招,她后知后觉地站起来,惊怒着急:“三丫头!”

星河给她呵斥,一时如梦初醒,忙把平儿放开:“太太……”她有些胆怯、还有明显的心虚:“我我、我是……都怪这个丫头!把我的手都烫坏了!”

苏夫人早看见旁边那几个嬷嬷脸色不对,沉声呵斥:“你还不住嘴,这是在宫内不是在侯府,要教官丫头,回去有多少教不得!”

“是。”星河这才乖乖答应着低下了头。

而那原本带着笑意的嬷嬷们,很快站起身板着脸走了。

午膳时候,皇后也没露面。

这让苏夫人心里大为不受用,她知道这必然是因为星河那一场闹的缘故,忐忑惴惴,生恐皇后动怒。

可又不便在宫内就训斥星河。

苏夫人只好在心里酝酿,该怎么出言告退。

晓雪看出些异样,趁着夫人不留意,悄悄地问:“三妹妹你干什么?发那么大脾气?”

星河只做委屈的样子:“我、我的手都烫坏了,生怕不能再弹琴,就……忘了。”

晓雪似信非信。她知道平儿是星河从乡下带来的,非同一般,别说打骂了,感情只怕比跟他们这些人还好。

可若星河是故意的,那也完全没道理,她绝不会这么蠢笨,自己往自己脸上抹灰。

正说着,敬妃娘娘的人来到:“娘娘请三姑娘过去说话。”

御书房。

内侍小步进入,低低在皇帝耳畔说了几句话。

皇帝一笑:“看样子不用过去了。”

在皇帝面前,长桌之后站着的,却是庾约:“皇上何意?”

皇帝眼波闪烁:“那个容三,因为婢女打翻了茶,她竟然当场动怒,大发雌威,差点暴打婢女。皇后的人看的明明白白的。”

庾约听着“大发雌威”,眼底诧异之色一闪而过。顷刻,唇角却抽了抽。

皇帝调侃地看着他:“难为你还欣赏她,赠她什么琴,难道看不出是个内带霹雷的刁蛮性子?”

庾凤臣咳嗽了声,像是应酬般低低一笑:“这个……臣看重的是她的琴技天赋,没在意她的脾气。但想来也不足为奇,这三丫头很小就给送到了乡下,当然不像是高门大户里的姑娘。什么动手暴打之类的,大概都是……乡下养成的习气。也算是、咳!真性情了吧。”

皇帝满脸嘲弄的笑意,把面前的一份折奏挪开:“你的狡辩也算有趣,原来河东狮吼竟是真性情。就怕皇后没法儿让惠王府多两个真性情的女子。”

庾约低头不语。

皇帝却把这一页揭了过去:“信王府的人快到京了,你知道吧。”

“有所耳闻。”

皇帝道:“时隔多年,信王府第一次派人来,竟是为了那个小李三……凤臣,你说他们为什么把这孩子扔在外头?”

“皇上这可是为难臣了。信王府远在辽北,府内又铁桶一般,要探听消息都是难的。”

皇帝的目光有些朦胧,终于道:“朕却是听说一个消息,只不知是不是真的。”

庾约抬眸。

皇帝道:“据说是这李三在四五岁的时候,杀了信王的次子。”

庾约显得有几分震惊,但又不至于过分:“这不可能吧,四五岁的孩子怎么会杀人?据臣所知,当时信王的次子已经是七八岁了。”

“朕也觉着不可能,不打紧,等他们的人到了,一切就清楚了。”

庾约自皇帝的书房中退出,往宫外而行的时候,这么巧,正好靖边侯府的人也要出宫。

他一眼看到走在最末的星河。

那女孩儿垂着眼皮,显得有些许忧愁,旁边的丫鬟平儿不时低头询问,她时而低低回答,时而摇头。

庾约望着星河,想到皇帝说她“大发雌威”等话。

他很清楚这丫头但凡反常,必有目的。

可却没有在皇帝面前戳穿。

因为数日来,庾凤尘眼前心底不停出现的,却是在青叶观内,她给那小子搂在怀中,狎昵无忌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