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星河听说李绝在王府谋到差事,自然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之前平儿骂她,说她只得了李绝一句话就心满意足。
星河虽不说什么,心里也有些忐忑,她生恐是自己太大意疏忽了,没把话说清楚,李绝未必就真懂她的心。
如今他竟然在王府当差,自然是因为懂了那些话,为将来计算。
他又有了月俸……
或者,她的终身,到底有可托之人了。
不知为什么,这个念头在心里一动,就忍不住鼻酸流泪。
这么多年她的委屈跟捱苦,无数次夜间的挑灯不眠,一旦想到将来,犹如浮萍在水,竟不知会飘向何方。
直到现在,好像总算是……有了一个可以倚靠的踏实港湾。
她没错喜欢这个人。
星河心里悲欣交集的,李绝却完全不知道。
小道士被她的泪弄的心慌,只飞快地回想自己从照面儿后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究竟哪里惹她不快。
他很怀疑是自己跟平儿开的那句玩笑,没轻没重的。
星河的脸皮薄,她必然是觉着他过分了。
却没想到星河并不是不高兴,而是喜极而泣。
星河的泪禁不住,但又怕让李绝不安。
咬着唇她强忍泪花,低低地说道:“你既然在王府当差,自然是好,只是我想那王府里的事,必是多而复杂的,也未必轻松,你可要小心谨慎些,别马马虎虎的,惹了祸都不知道。”
李绝听她句句叮嘱,只好答应着:“姐姐别担心,我明白呢。”
星河停了片刻,才又小声说:“你有月俸银子,记得好生收起来,也不要乱花……我每个月也有一两银子的月钱,若是攒上一阵子……”
这些话本来就算打死她也不会说出来的,但这会儿心里潮涌,就顾不得了。
李绝听她突然说起了月俸,突然隐约地窥知了些许。
福至心灵般,他认真地:“姐姐放心,等发了钱,我都拿来给姐姐,绝不乱花。”
星河的双眼蓦地睁大,眼圈上的红更加明显的,她有些惊慌失措:“你……我、我拿着做什么,你自己留着就是了。”她颤巍巍地,眼中又笼上了薄薄的泪光。
“我留着也没用,”李绝终于看透她的泪是为何而起,声音也不知不觉温柔起来:“反正都要给姐姐的,姐姐给咱们攒着就是了。”
星河抿着唇,不能出声。
她恨自己怎么这么容易就流泪,可听着他的话,心头一阵阵涌动,就像是潮水决堤似的,没法儿拦阻。
李绝看她只是哭,便轻轻地叹了声,俯身过去,趁机在她脸颊上亲了口。
星河一惊,这才忙止住泪看他。
目光相对,小道士捧着她的手:“身外之物又算什么,”见她没有抽离,便忍不住又在玉指上亲吻了两下:“我整个人都是姐姐的……”
星河的心都酥麻了。
庾轩只请了半天假,送了妹妹回府,自己便又去了吏部。
清梦去拜见了老太君夫人等,回房梳洗整理。
正想小憩片刻,外头道:“二爷来了。”
庾约手持那把玳瑁柄玉版扇,缓缓走了进来:“还以为你要歇会儿呢,没睡?”
清梦忙请他落座:“也没怎么样,不累。”
丫鬟送了茶上来,清梦问:“二叔先前做什么去了?”
庾约说道:“上午在京畿司,处理了些公文。”他仿佛漫不经心地:“怎么,去了侯府这一趟如何?有什么新奇见闻没有?”
“多是星河妹妹陪我说话,倒也没什么别的……哦、对了,”清梦拧眉回想,说道:“有个青叶观的小道士、现如今是在惠王府当差的,突然去了府里,听大哥说,陪着他的那两个人可非同等闲。”
庾约并没有任何的惊讶,反而缓缓地点了点头:“一个是惠王府的戚紫石,一个是差点死在霸州的霍无疾。”
他明明没去过侯府,竟知道的比自己还清楚。
庾清梦却知道二叔向来手眼通天,滴水不漏的,所以也并不很诧异。
她只是试着问道:“二叔,你认得那个小道士?”
庾约长叹了声,手中的扇子摇了摇,似笑非笑地他说:“可不是么?那可是个魔星啊。”
能让庾约口中说出“魔星”二字的,自然绝非等闲。
可想起小道士那张脸……庾清梦没法儿想想他三头六臂的样子。
除了那股气质。
尤其是在容霄带着他出现、而他看见庾轩跟星河商议出游时候的那种气息变化。
就算是隔着十数步,庾清梦还是能感觉到那种霜寒之意。
她甚至怀疑那小道士之所以没有靠前,是怕按捺不住那种透骨煞气。
彼时庾清梦不晓得为何,但却当机立断提议要走。
此刻听庾约提起,清梦道:“二叔,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见庾约没有回答,清梦皱皱眉:“我看……星河妹妹跟他、怎么……”
庾约晃动扇子的手微微停下:“怎么?”
这话,清梦本是谁也没有告诉的。可是庾约跟她向来不同。
犹豫片刻,庾清梦还是略隐晦地说道:“我总觉着,星河妹妹跟他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也许是我多心多想了。”
虽然知道二叔不是外人,但是说这话总是对星河有些影响的。所以清梦宁肯谨慎。
在清梦的注视下,庾约的反应却依旧的如同听见一个陈年旧闻一样。
这让四姑娘心里生出了一种猜测。
“二叔,你……莫非早就知道?”她很小心地问。
庾约又吁了口气,肩头随着沉了沉,像是有什么心事,也像是一种无奈。
“小孩子嘛,总是没轻没重的,”庾凤臣却模棱两可的,“你知道容星河,打小儿养在外头,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女孩儿,很容易就迷了眼。”
清梦觉着这两句话的意味很怪,仔细琢磨,她竟隐隐地从其中品出一点微微的“酸”。
她惊讶地看着庾约,却是不敢说出来。
清梦道:“可是我觉着星河妹妹,虽然并不是什么饱读诗书的,但却聪明剔透。”
“哼,”庾约唇角一挑:“那丫头,总是习惯自作聪明。”
清梦更觉异样了。
庾约性子虽难搞,但涵养高城府深。
他极少这么背地里说人,尤其是个小姑娘。
上回甘泉褒贬星河,他还嘲讽甘泉呢。
这次一反常态,却是怎么了?
庾清梦打量着自己的二叔,却见他脸上是一种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里的不羁的淡笑,眼神微微闪烁,像是落日的湖面,那光影迷离的令人眼花目眩。
清梦心里有个不安的猜想在涌动。
庾约却说道:“对了,这两天,宫内可能会宣召你。”
清梦敛神:“是敬妃娘娘?”
庾约的眉头皱了皱:“多半是皇后。”
清梦意外:“皇后娘娘召我做什么?”
皇后娘娘是惠王的生母,二皇子燕王的生母是一个品级略低的妃嫔,早就不在了。
燕王小时候,敬妃曾照拂过一段时日。
而敬妃娘娘,论起来,正是庾清梦的姑母,只不过是国公府长房那边的。
庾约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地垂下了眼皮:“娘娘召见你,自然是因为喜欢你。”
很简单的一句话,让庾清梦的心却跳快了几分。
庾约把自己手中的玉版扇翻了过来,图的那面是栩栩如生笔触精妙的春江鸭嬉图,背面却是一首唐朝的五言诗。
庾约的目光在那几行诗上徘徊了会儿,说了一句让庾清梦没想到的话:“梦儿,要是皇后娘娘问起容星河,你要如何回答?”
清梦迟疑了会儿,反问:“二叔,娘娘为何会问星河妹妹?”
庾约的笑里多了几分嘲弄之意:“那丫头虽才上京不久,名头却已极大,皇后娘娘么,自然也有好奇之心。问问也不足为奇。”
清梦沉默。
庾约抬头看向她:“怎么不说呢?我还等着你的回答呢。”
清梦这才说道:“平心而论,星河妹妹自然是……极好的,世人都觉着她的相貌出色,哥哥以为我看重她的琴技,但在我看来,那些却都在其次,我喜欢她有一派别人身上欠缺的天然可贵,赤子之心。不然我也不至于要跟她交往了。”
庾约有些出神。
“二叔?”
庾约这才点了点头:“嗯,不错。”
清梦殷殷地看着他,似乎还等他再多说几句,但是庾约却站了起来。
“二叔!”清梦跟着站起来,有点着急地叫了声。
庾约跟想起什么似的,将走到门口才止步,玉版扇擎在胸口,恰好是诗字的那一面:
无双锦帐郎,绝境有林塘。
鹤静疏群羽,蓬开失众芳。
庾约回头看着清梦,声音轻渺:“如果皇后娘娘真的问起你来,你就这么回答罢了,毕竟这是你的真心所感,没有错儿的。”
他仿佛欣慰或赞同地向着清梦笑了笑,转身出门去了。
庾清梦从小到大,对于庾约的话向来深信不疑。
但这次,她有点狐疑。
是日将晚,宫中果然有旨意出,宣庾清梦明日进宫觐见。
清梦先前也时常进宫去,不算稀奇,但因为跟庾约的那番对话,对此次进宫,她竟有一点莫名地心慌。
惠王府。
李坚召见了几个臣子,正要看看公文折子,小道士从外走了进来。
跑到桌边上,李绝敲了敲桌面,竟问道:“王爷,你给我一个月多少钱?”
惠王万万没想到会听见这话:“什么钱?”
李绝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吃饭赖账的人:“当然是月俸了。你可别说我没有?”
惠王差点笑出来:“月俸?你要月俸……有,当然有,你要多少?”
李绝张了张口,总算是给了个合理的态度:“总之不能太少,别离谱就行了。”
惠王却有些好奇了:“小绝,你要钱做什么?”
他突然有点警惕:“不会是给人骗了、或者去赌了之类的吧?”
李绝皱眉:“谁敢骗我?我不去骗人就罢了。什么赌不赌,我哪里好那个!”
惠王想了想,确实,何况他把王府最聪明的人都派给了他,要真有人敢不长眼地要骗李绝,戚紫石断不会袖手旁观。
他本来想李绝开口要月俸,索性给他多点。
但又一想,他年纪不大,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万一拿去学坏呢?何况真有那紧急要钱的时候,他自然可以再开口。
于是道:“按照王府执事的月俸,一个月……四两、不,五两银子如何?”
李绝认真地思忖片刻:“少了点儿吧?”
“你这小子!”惠王忍笑:“那、六两,不能再多了。”
李绝的嘴撇了撇,好些不屑:“堂堂的一个王爷,一两一两的加,我也替你寒碜。”一边叹息没完,他又换了一副脸孔:“那先支取三个月的吧!三六一十八,直接给我二十两就行了!”
“你这算盘打的太精,简直该叫你当王府的账房。”惠王扶着额笑了起来,回头叫了自己的管事:“去取二十两银子来。”
管事吩咐了一个内侍,不多时取了两锭十两的银子回来。
李绝跳上前捞了去,竟是一副见钱眼开的喜不自禁。
惠王看着他兴高采烈,却又吩咐:“别去胡为,其他什么都行。”
李绝难得地打了个稽首礼:“多谢王爷。”他道了谢,转身便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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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王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敛了几分:“把戚紫石叫来。”
又对管事道:“以后每月都给李绝六两银子,不必走账,从本王的这里拿就行了。”
管事答应,却见一个内侍从外走到门口:“宫内旨意,召王爷入宫呢。”
此刻戚紫石正也赶了来,惠王先挥手叫那内侍退下,看了眼戚紫石:“你先跟无疾去跟着他吧,回头再说。好生地看护,别有个闪失就是。”
戚紫石出王府的时候,早不见了李绝跟霍无疾的影子。
门房道:“霍校尉叫告诉先生,是去了老地方。”
戚紫石扬了扬眉,心想既然如此,自己就不必着急赶上了。
所谓的“老地方”,就是靖边侯府。
李绝这几日把京内的道路摸了个遍,竟给他摸出了两条往靖边侯府的近道,马儿行过朱雀街,向东一拐,进了一条小巷。
霍康策马跟在后面,见他着急忙慌地赶的甚快,忍不住提醒:“小爷,慢点儿!”
李绝头也不回地:“说了你不用跟着,我又不去别的地方。整天跟在我身后,只是惹人注目。”
话虽如此,霍康却仍是不敢怠慢。
前方李绝拍马往前冲,霍康眼见他的身影在巷口消失,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张皇。
他本不想在城内策马疾驰,此刻顾不得了,便一抽马臀:“驾!”
马儿转过巷子,霍无疾转头看向南边长街,本以为会如先前般看到李绝的马儿。
谁知马儿确实是看到了,但是那马儿放慢了速度,嘚嘚地在颠着跑,马背上却空空如也,竟不见了李绝的身影!
霍无疾心头一惊,锐利的目光飞快地往长街以及两侧扫过,忍不住吼道:“小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