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干戈化玉帛

前头容霄听见“道士”二字,竟抛下庾轩,自己忙往前去了。

跑到仪门处,就见李绝仍是一身道袍,头戴纯阳巾,衣袖飘摇地向内走进来,身后却还跟着两个人。

容霄大喜过望:“道兄!果真是你!”竟也顾不得行礼,抢上前去就要握住李绝的手。

小道士却受不了他这般热情,赶紧把手避开,又闪电般摁住他的胳膊叫他别靠自己太近:“你今日庆生,我来的可巧吗?就是没带贺礼,可别介意啊。”

容霄嘿嘿一笑:“巧,巧的很……人来了就行,要什么贺礼。”

喜喜欢欢地说了这句,便道:“快请里头坐了说话。”

他满心都在李绝身上,竟没顾上他身后那两人,正要迈步才发现:“这两位是?”

跟着李绝身后的,左边站着的,是个典型的彪形大汉,长着一脸的络腮胡,肤色也是微黑的,两只眼睛透着些许凶狠。

他的头上围着武官常用的黑色雷巾,身着深青的麻布袍,腰间勒着革带,越发显得膀大腰圆,威风凛凛。

另一侧的却是个青年男子,生得相貌俊美,气质偏温和斯文,褐色暗纹常服,腰间暗色宫窕,垂着玉佩荷包,手里握着一把合着的白色折扇。

容霄看着有几分眼熟,一时记不得哪里见过。

听了容霄问,后面这位微笑道:“我们是随行服侍的,二爷不必管我们。”

容霄很是愕然,没想到几日不见,李绝竟然都有了随从,而且看着两位的形貌,倒不像是泛泛之辈。

他不敢多问,便悄悄地对李绝道:“哪里找来的这两位随从?”

李绝不以为然道:“我哪里需要这个,走吧,不用理会他们。”

容霄同李绝一并向内去,跟随的两位刻意地慢了几步。

那青年男子道:“想不到咱们这位小三爷跟侯府的二公子交好,真真怪得很。”

旁边的汉子沉声问:“有什么可怪的?”

青年男子道:“这容二爷不学无术,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小三爷怎么会瞧上他?”

汉子道:“不瞧上他难道瞧上你?”

“霍康,”青年男子嗤地笑了:“我知道他救了你的命,你自然就向着他,多半在你心里,他比殿下都要重了。”

这叫霍康的汉子淡淡地说道:“殿下叫我随身护卫,保护他当然是我的职责,你呢?你原先是殿下身边得力的人,却给派到三爷的身边,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会高兴。”

“谁说我不高兴。我乐得清闲呢。”青年把手中的扇子敲了敲,忽然深深吸了吸鼻子:“我都闻到酒菜香味了,不管了,先进去混一顿酒席吃去。”

两人才进里间,却见有个小厮从廊下跑到厅门口,不多时容霄出来,霍康只听见那小厮说什么“老爷、发脾气”之类。

容霄眉头紧锁示意那小厮退下,正要回厅内,突然看到他两人上台阶。

容霄望着青年,竭力寻思,突然道:“这位大哥,你是不是曾经在惠王府当差过的?”

青年笑道:“二爷总算想起来了?有一年二爷去请安,我在王爷身边的。”

容霄脸色大变,赶紧重新见礼:“我实在是愚钝不堪,竟都忘了!哥哥似乎是姓……戚先生?”

戚紫石也微笑着还了一礼:“二爷的记性不差,只见过一面就记住我了?”

容霄擦擦额头的汗:“我见了道兄,满心喜欢,就昏了头了。实在怠慢,还请莫要见怪。”说着又打躬作揖。

戚紫石见他这样惶恐,才笑着制止:“二爷不必这般,我如今跟霍大哥一起被殿下指派跟随小三爷的,只是下人罢了。”

容霄吃惊不小:“方才门上禀告也说是王府……我只疑心听差了,为什么道兄会跟惠王殿下……”

戚紫石拦住了他:“这个我们不便多嘴,二爷当面问小三爷其不妥当。”

容霄满肚子疑问,其实也想问他为什么叫李绝“小三爷”,可又知道这戚紫石非一般人,他是惠王府门客,王爷身边极得力的人,只不知为什么竟然当了李绝的“随从”。

虽然他自称“下人”,但以他的身份,京内四品以下的官儿见了只怕还要行礼呢。

容霄竟不敢多问了。

只赶紧请两人入内落座吃酒。

此刻里间庾轩也走了出来,容湛也在,正陪着李绝。

李绝对于容湛只淡淡地,却特意盯了庾轩两眼,没头没脑地说道:“庾公子,久仰大名。”

容湛跟庾轩都不知这小道士的来历,只以为容霄又在外头结交的什么奇异之人而已。

庾轩见他主动招呼自己,便点点头:“不敢。”却不晓得李绝口中的“久仰”是个什么意思。

李绝没再理他,只把目光转开。

庾轩是个有涵养的,容湛也是谦谦君子,两人却不以为忤,毕竟小道士是方外之人,看着年纪又小,竟不必在意这些。

容湛原先是只想露个面的,没想到庾轩竟然来了,这位客人自不同别的,理所应当要作陪。

只是在座的都是跟容霄差不多年纪的惨绿少年,最喜欢哄闹,碍于容大哥在场,自有些放不开。

容湛庾轩两人都是文官,于是只略坐了坐,容湛就悄声跟庾轩道:“我陪兄到外间略站一站吧。”

一拍即合,两人站起来往外走。

正在这时,霍康跟戚紫石走了进来之后。

隔着几张桌子,庾轩望见戚紫石,脸色微变,而戚紫石也看见了他,便向着微微地一欠身。

自厅内后门出外,庾轩道:“湛兄,你认不认得方才进去的那人?”

容湛没在意:“那个相貌俊雅的?约略倒有几分眼熟。”

“他……”庾轩毕竟是国公府的公子,跟王府的交际是多些的,迟疑了会儿说道:“我仿佛记得某次曾经在惠王府见过此人。”

容湛给他提醒,凝神一想变了脸色:“不错,他确实曾是惠王府的长随官,怎么竟然突然前来。”

戚紫石不仅仅是王府的内侍,还经常在外头走动的,容湛就见过几次他去鸿胪寺。

“他不是突然前来,他是跟那位小道长一起来的。”庾轩提醒。

容湛还不知道“随从”的事,只诧异:“这是怎么回事,我没听说霄弟跟王府的人有来往啊。”

两人正在疑惑,却见容霄陪着李绝从厅内走了出来,而在他们身后,戚紫石跟霍康跟着出了门口。

两人对视一眼,霍康问:“不跟上?”

戚紫石道:“他不许跟,又怎么样?不过这是侯府,想来不会有事吧。”

李绝随着容霄往靖边侯的书房而去。

容霄总担心父亲会为难他,只不知该怎么开口:“道兄,待会儿见了父亲,你千万不要顶撞他。假如他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你也不要放在心里,他是冲着我呢。”

李绝说道:“我今儿是来做客的,也没想跟他打架。”

容霄笑:“当然是得以和为贵。对了道兄,方才跟你一起来的王府的那两位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绝不以为意:“我这两天住在王府里……嗯,算是在那里谋了一份差事吧。”

“啊?”容霄大惊:“道兄、在惠王府得了差事?”

容霄这惊讶里还带着无限的惊喜,虽然他是绝对想不出来,一个道士会在王府找到什么差事。

他本能地只觉着李绝着实能耐非凡,再加上刚才戚紫石说什么是他的随从,容霄赶紧凑近了:“道兄,你快跟我细说说!”

李绝瞅了他一眼:“有什么好说的?”

才说了这句,目光一动,突然看到旁侧的门上人影闪烁。

李绝眼尖,正看到一只手正把另一个人拖开。

他看着那一闪而过的柔荑,他握过的手,哪里能忘了。当下竟撇下容霄掠了过去。

还没有迈进门,小道士已经看到墙边站着的少女,声音里都透出几分甜意:“姐姐……”

欢喜从心里溢出,李绝上前就要握住她的手。

刚才庾清梦探头观望,星河因为看见是小道士,忙着要把她拉回来。

没想到李绝竟然看见了。

此时星河急忙向他摆手示意,却已经迟了。

李绝只及时停步,那一声难以言喻的呼唤却已经出了口。

小道士也总算发现,就在星河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少女,此刻正慢慢地探头看了出来。

这少女子自然正是庾清梦,跟星河站在一块儿,两个貌美少女如同双生花似的,娇艳可人。

猝不及防跟庾清梦打了个照面,小道士只瞥了一眼,便收了笑容。

庾清梦有些讶异地打量着他。

星河轻轻地咳嗽了声:“这。这是宁国公府的四姑娘。”

李绝“哦”了声,不置可否。

星河硬着头皮,又对清梦道:“这、这是……他叫李绝。”

庾清梦的唇抿了抿,似乎觉着这个名字很怪,却也没有出声,只略一点头而已。

星河心头忐忑,压低了声音问:“你是要跟着霄哥哥去哪儿?”

李绝在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才透出暖色:“说是靖边侯找我。”

星河一惊:“为什么事?”

“不知道。”

这会儿容霄也跑了过来,见状笑道:“三妹妹,四姑娘,你们怎么在这儿?”

星河忙道:“霄哥哥,我们是……路过的。你是要去见父亲?”

容霄才皱眉:“是啊,也不知哪个嘴快的,把道兄来的事情告诉了老爷。”

见星河满面担忧,李绝一笑道:“放心吧,难不成还会打起来?”

星河白了他一眼,当着庾清梦跟容霄的面,却不敢怎么说他,只叮嘱道:“总之要小心应对,千万别胡闹。到底是长辈,且记得要恭敬些。”

李绝听着“到底是长辈”,却听出了星河话底下的意思,笑道:“知道了,姐姐只管放心吧。我跟容霄去见过了之后,再进去找你……”

星河怕他说出奇怪的话来,不等他说完就催道:“你快去吧!”

李绝一扬眉,容霄也怕耽误了,惹得父亲更不高兴,便也拉着李绝转身往外去了。

他们两人离开后,庾清梦才说:“这个小道士是青叶观的。”

星河回头:“姐姐怎么知道?”

庾清梦道:“他身上的道袍,除了青叶观,别的地方难有。”

星河这才明白。

庾清梦又问:“怎么你跟容霄都好像跟他很熟络?”

星河虽喜欢庾清梦为人,但这些事情,却仍是难以启齿。便支吾道:“他……是霄哥哥的朋友,我就也跟着认识了。”

庾清梦早看出李绝对星河的态度很不一般,而星河对他的态度也有些暧昧不同的,她想要打趣,又觉着不妥。

只是在心里难免猜疑。

两人往回而行,一边走,庾清梦思忖着说:“据我所知,青叶观的规矩不比别处,这道兄竟然能避开风来先生的监管,跟京内的王侯公子交往?”

上次陆机、李绝在侯府跟靖边侯动手的事情,侯府这里捂得死死的,毕竟传播出去没有什么好处。

所以外间的人并不知道。

星河想起上次在宁国公府听见的陆机跟庾约的那两句对话,便问庾清梦:“那个陆先生很厉害吗?”

庾清梦微微一笑:“当然啦,你是没有见到他,见着就知道了……”

星河摇头:“若真是个厉害的人物,我哪里敢见。”

庾清梦掩口笑说:“你错会了意,风来先生不是凶,他的人实则是很好的,待人甚是慈和。”

星河看着她的神色,隐隐觉着哪里不太对。

不过她现在最担心的是李绝去见靖边侯的情形,所以也没心思去细想了。

书房之中,容元英望着面前的容霄跟李绝。

上回李绝使了诡计逃走,容元英弄的很没趣,本是要狠狠教训容霄的。

但一看吃亏的人不仅是自己,连陆机都被那小子摆了一道,所以他心里略觉好过。

又加上苏夫人前来求情,靖边侯便并没有如何容霄,只警告他不许再在外头结交匪类等等。

本以为经过那件事情,容霄恐怕再不敢跟那小道士来往了,没想到李绝竟还敢上门。

容侯爷决定先礼后兵,他摆出肃然之态:“身为一个道士,不好好地在道观随着师父修行,整天往京内跑,是想做什么?”

李绝的态度倒是很正经,端正地回答道:“侯爷不必担心,我师父早就知道了,这次我出来也是他答应了的。跟上回已经不同了。”

容元英有些吃惊:“这是什么意思?”

李绝淡笑道:“意思是,我上回一时冲动,毁了侯爷的鞭子,以后此事再也不会发生了。侯爷毕竟是我的长辈。我自然也该以礼相待,不该很放肆。”

容元英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前倨后恭的。”

李绝道:“所谓‘不打不相识’,侯爷日后自然知道我的为人。”

“那也大可不必,”容元英皱着眉:“你身为修行人,却目无师长,行止不端。且上次跟我动手,骂了那么多不堪入耳的话,当着你师父的面我不便如何,没想到你又找上门来,我岂能再饶你。”

容霄在旁边听的心惊肉跳:“父亲,道兄都已经道歉了……”

“我可没听到!”容元英打断他的话,又借机训斥:“我也已经告诫过你,不要在外头结交匪类,你却还是死性不改,等我教训过他,自然轮到你!你也不用忙!”

容霄脸色惨白,看看李绝,却见他脸上浮现淡淡的冷意,他很清楚李绝不是个好脾气的,心中一急,忙道:“父亲不能对道兄动手,他、他是惠王府的人!”

容元英突然听见“王府”二字,一愣之下呵斥:“混账,这种谎话也说得出来!”

“是真的父亲,”容霄着急:“王府的戚……”

容元英却没耐心听他说下去,只怒喝道:“是这小贼跟你说的?他说什么你也信?看你是鬼迷心窍了!”

只听李绝在旁慢悠悠地说道:“侯爷这般冥顽不灵固执己见,可要吃亏的。”

靖边侯抬手一拍桌子:“还轮不到一个小子来教训本侯,来人!”

话音刚落,外头四五个亲兵闪身出来,靖边侯哼道:“今日看你插翅难飞。”

容霄急得要哭出来,索性跪下:“父亲!”

李绝却把道袍一抖,往旁边安稳坐了:“我本来就没想要飞走,侯爷何必如此大张旗鼓。”

靖边侯见他这般安然,更加惊怒,虽然对一个小道士出手胜之不武,但总要给他一点教训。

正要叫人动手,外间却有个声音笑道:“哟,侯爷好大的火气啊。”

紧接着,有两人缓缓地走了进来,门口的两个亲兵本来要拦阻,却给霍康抬臂,轻易掀开。

容元英这会儿已经将霍康跟戚紫石看了个清楚,忙叫道:“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