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霄在星河进了院中后,便拦住了平儿。
平儿其实没着急想跟着星河,毕竟这是在侯府,不至于有什么不妥。
而且她做梦也想不到,容霄竟然这样胆大妄为,会敢把李绝带回府内。
“二爷?”她只稍微觉着有点奇怪,心想容霄怎么不赶紧进去,反而堵在这里做什么。
容霄咽了口唾沫:“平儿姐姐,你在外头等等,我有几句体己话跟三妹妹说。”
平儿很知道这位二爷的性格是有些憨的,听他说什么“体己话”,不由笑了。
但她很快又想到,容霄的“体己话”必然跟小道士有关,于是那笑还没完全露形就又忍了回去:“二爷,是……跟那小道长有关吗?情形怎么样了?”
平儿觉着自己不该多嘴,毕竟这些话容霄会跟星河去说。
不过星河进了院子后就没出声催,而她又有点忍不住,索性赶紧问了。
容霄清了清嗓子:“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我正要去告诉三妹妹呢,所以先叮嘱姐姐,你可要帮我们把风,别叫人走过来看见了我。”
他回答的模棱两可,平儿不便计较,只道:“二爷放心吧。我们姑娘先前在老太太那里坐了半天,不住地打掩护……就是怕他们心血来潮地去找你,反而露了馅。”
容霄松了口气:“我知道三妹妹是有心的。”
平儿催道:“那二爷快去告诉姑娘吧。”迟疑了会儿,她叮嘱:“那小道士真没事儿吧?”
她很担心李绝有个三长两短。
容霄道:“放心,李道兄好着呢。”
说了这句,他倒退了两步,又仿佛不放心地:“好好盯着,要是来了人你就打暗号。”
平儿简直要给他逗笑:“知道了。二爷。”
容霄松了口气,屁股朝后退回了院子里。
见平儿没进来,他才放心大胆地转过身。
忽然容霄愣了愣,身后竟无人。
他急忙四顾,这才发现就在左手侧的游廊下,星河背对着这里站着,而在她身前的,正是李绝。
两个人相隔不远,不过各自的情形仿佛有些古怪。
容二爷顾不得惊愕,带笑上前,小声地说道:“李道兄……你见过我三妹妹了?”
李绝不置可否。
容霄却是知道星河的性子,又赶忙跑到她身旁:“三妹妹,这就是先前我跟你说的李道兄,你……”
忽然看到星河的眼圈有些红润的,倒像是哭过。
容霄愣住。
星河也知道自己的这幅样子瞒不过他的眼睛,索性在容霄开口之前,便跺着脚先发制人地:“叫你去看看情形的,霄哥哥怎么竟把人带回来了!”
容霄听她嗔怪自己,却并不是非常严厉败坏的语气,便笑着哄道:“三妹妹,你别恼。我心想着李道兄到底是为了咱们才遭这无妄之灾的,他又是个正经道士,你见见也没什么。”
“道士……正经……”星河咕哝了声,不由自主看了眼李绝:道士是真的,正经不正经嘛,就不好说了。
却惊讶地看到,李绝不知何时竟已经下了台阶。
他正蹲在一丛栀子花前,抬手去拨弄那玉白的花瓣。
容霄也瞧见了,一时忍不住笑。
容二爷对于李绝的欣赏,已经到达了不管李绝干什么,他都会觉着有趣而且圣明的地步。
所以他得赶紧把星河劝好了,别叫她闹嚷出去。
容霄拉了她的衣袖,低声下气地说道:“三妹妹,你听我说,李道兄他虽然出了京畿司,不过他有个很厉害的仇家,若是落在那人的手里他就会很惨的,所以我先把他带回来了。”
星河完全不懂外头的这些事儿,听见“仇家”,心头一颤:“什么仇家?”
容霄低低道:“李道兄没告诉我,不过他的武功很好,那个人肯定更厉害,我可不想见他被那人抓到。三妹妹,你的心肠自然也是最好的。你千万别跟人说,仍是把这当成咱们的秘密可好?”
星河的唇动了动,偷偷瞟了眼李绝。
见他手指一捏,“啪”地轻响,居然扯了一片花瓣下来。
她赶紧回头:“霄哥哥你是什么意思,你总不会还要把他留在府里吧?”
“就三两天。不打紧的,反正父亲还叫我禁足,我又不能往别处去,一个人在屋里发闷不成。”
“仇家”的说法,是李绝在回来的路上跟容霄说过的。
他甚至没有说要留在侯府,容霄却福至心灵,“自作主张”地请他暂且留在侯府。
毕竟容霄确实是在“禁足”,巴不得李绝多跟自己相处。
星河目瞪口呆:“霄哥哥,你别胡闹,万一给人发现了,你怎么解释?上次老爷还想打你呢,给老太太跟太太劝下,这次要还闹出来,是一定要打一顿的了。”
容霄把胸膛一挺:“打就打,我才不怕呢。好妹妹,你听我的好不好?”
星河忍住那声申吟,晃了晃脑袋。
花圃旁边,小道士目光是看着花的,但是他们两人的窃窃私语,他却是一个字儿都没有漏下。
他手上捏着的那片花瓣已经给揉成了花汁儿,指尖都是甜腻的过分的味道。
李绝知道容霄是个呆子,但听着星河口口声声叫他“霄哥哥”,而他又用那种语气唤“好妹妹”,仍是不妨碍李绝想把容霄扔到这片栀子花田里去,让他爬不起来,对着那些花泥叫好妹妹去。
李绝站起身来:“容二爷,你们三姑娘好像很讨厌我,我还是走了。”
他转身欲走。
容霄的反应很真切,就像是发现了一只极漂亮的蝴蝶、而那蝴蝶受惊要飞似的,他一个箭步扑过去,急不可待地扣住了蝴蝶的翅膀——他拉着李绝的道袍袖子恳求:“李道兄,你千万别走,我三妹妹是极好心肠的人,她若是讨厌你,就不会偷偷出府恳求庾二爷帮忙放了你了。”
星河听容霄说了这个,脸上又红起来:“霄哥哥,你……你怎么什么都说!”
李绝想起庾约那阴阳怪气的死样子,回头看看星河:“哼,那是她可怜我罢了,我才不要人又嫌弃又可怜的,我又不是什么没主儿的猫儿狗儿。”
星河见他赌气说了这几句话,又担心他那个什么仇家当真厉害,横竖容霄开了口,星河便沉着脸道:“谁说嫌弃你了,谁又敢可怜你呢?小道长要留就留,要走就走,横竖是霄哥哥的主意,我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容霄喜笑颜开:“对对,是我的主意,就这么办!”
李绝白了星河一眼,却偏又说:“还是不用,万一我在这儿,影响了三姑娘的大好前程,又如何了得。”
容霄满眼疑惑,暗暗琢磨星河的“大好前程”是何物。
星河却心知肚明,想到他刚才提起的在县城的那次,便索性嘴硬到底:“小道长能这么说可见良心未泯,多谢记挂,我的前程,我自然心里有数。”
说了这句后她不再看李绝,而只对容霄道:“霄哥哥,你留的人,你可要看好了。别真的像是猫儿狗儿,会乱跑乱窜的,给人发现了……谁也救不了。”
容霄赶紧点头:“知道,三妹妹你放心吧……李道兄也不是那种不知深浅的人。”
星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院子。
容霄擦擦额头的汗:“我这心总算能放下,幸亏三妹妹还是好心的。”
李绝不言语。
容霄欢喜地拉住他:“李兄,我带你回我院子里去,等我出了禁足,咱们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了,父亲向来很看重少年英雄,他一定会喜欢你,等我带你去见父亲,就正大光明地住在家里。”
李绝对容二爷可谓五体投地,心服口服。
没想到容霄竟然想的如此长远,简直都不用他自己操心了。
指尖还黏着花汁的甜腻,这点甜勾起了李绝方才所尝的泪的味道,他好不容易才按捺着,没把手指塞进嘴里。
“我饿了。”李绝皱着眉,想到自己从昨儿就没有吃东西。
容霄如闻圣旨:“走走,咱们回屋子,你要吃什么都有!”
且说星河离开了院子,她走的从容决然,但却在脚步迈出院门的瞬间,缓缓停下。
她想回头看一眼,正在犹豫,身边脚步响动,是在把风的平儿走过来:“姑娘,跟二爷说完了?”
星河给她吓得差点跳起来,当下拉着平儿的手,赶紧离开了此处。
两个人往回而走,星河一言不发,平儿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就只等她想好了再说。
正经过那牡丹花圃,忽然听到里头有低低的说话声音。
一人低笑着说道:“我当然是巴不得早点定下来,不过湛哥哥的事儿毕竟在前头,急不得。”竟是顾云峰。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是容晓雾,低低道:“表哥心里有就是了。倒是不用总是说出来。”
顾云峰笑了声:“好妹妹,我心里当然是有的,日日夜夜也忘不了。”
“只别有口无心……”晓雾还没说完,忽然“唔”了声,底下的话就杂乱不成音了。
星河无意中听见这几句没头没尾的,很是突然,又听见那么些模糊的响动,本不知道是怎么样,顷刻,忽地醒悟是发生了什么。
她忍着心悸之意,跟平儿两人放轻了脚步,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
眼见老太太的上房在望,星河的心跳才好了些。
平儿的脸色也不对,她虽然想象不到那花园内是怎样,但从那些声响里也能猜到没有好事。
她的脸上也挂着红:“姑娘、大小姐平时端庄安静的一个人,怎么竟然……”
“嘘!”星河赶紧向她比了个手势:“千万别说这些,跟咱们不相干,就当什么也没听见。”
平儿咽了口唾沫,这才问道:“那好,姑娘总该告诉我,二爷跟您说了什么?那小道士怎样了?可脱了险吗?”
星河心想:非但脱险,而且脱到府里来了。
她无奈地看着平儿,又想,还是暂且别说出来的好,平儿听见,又要叫嚷。
正在这时侯,前方容晓雪走来,远远地看见她,便向着她招了招手。
星河先低头看看身上,拉了拉衣袖,才带了平儿上前。
晓雪问:“你的药已经喝了?”
星河点头:“姐姐要去哪儿?”
晓雪道:“本来想去老太太那儿,只如今不是好时候,正要回去,你也别过去吧。”
星河心还不定,更没问她为何不叫自己去,只乖乖地答应:“那就听姐姐的。”
容晓雪嫣然一笑,两人往回走,晓雪见她脸色不太对,便若有所思地问:“你从那边来,没看见大姐姐……跟表哥?”
星河心一跳,忙道:“没有呢。怎么大姐姐没回去吗?”
晓雪就不提这件,只问她:“你可晓得,永安侯府的人来是为什么?”
星河摇头:“我又如何知道?”
容晓雪笑说:“你必得知道,因为人家是为了你来的。”
星河愣住:“为我?这从何说起呢?”
晓雪叹道:“一家有女千家求,大概是先前上巳你在杏花林里露面,永安侯府今日,是来问你的生辰的,他们的意思是什么,你可清楚?”
星河只觉着发梢都发麻,平儿在后差点忍不住开了口,又死忍着。
晓雪看着星河呆若木鸡的样子,虽然她不太喜欢星河处处比自己强,甚至连老太太也偏向了她,但是无可否认,这张脸是真叫人舒服的。
假如不是兵部侍郎的那件事,仗着这般姿色,就算是庶女出身,星河也能轻轻松松嫁个很好的人家吧,比如今儿的永安侯府。
但因为她已经暗暗地“名花有主”了,所以老太太只能借口星河的年纪还小,竟婉拒了。
晓雪叹了声,心想:“这可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因为生得好,才给惦记着,好的惦记,坏的也惦记。”
说到这里,突然看到前方门口有两个丫鬟急急而过。
晓雪瞧了眼:“哟,那不是跟着霄儿的人吗?这忙什么呢?”
叫了个丫鬟过去打听,不多时,那丫鬟忍着笑跑了回来,行礼道:“二姑娘,三姑娘,那边儿说,咱们二爷不知怎么的,叫人去准备些素包子,素菜之类的,一样的荤腥都不许沾呢。而且不仅是肉菜,什么韭菜,葱蒜,香菜之类的也都不能要,那些小丫头们都在笑,说二爷不知又在弄什么稀奇古怪了。”
容晓雪也觉稀罕:“这可奇了,难不成是因为给老爷禁足,又发脾气,想要去当什么和尚道士了?”
她掩口一笑:“老太太跟太太若知道,指定又要着急了。”
平儿在旁听的耳熟,暗自琢磨。
星河低下头,心中叹息:“霄哥哥倒是不想当什么和尚道士,他屋里有道士罢了。”
晓雪同星河说了一阵,又去她屋里略坐片刻,便告辞了。
二姑娘去后,平儿按捺不住:“姑娘,这……二爷是不是有些怪,好端端地怎么叫人弄素食?”
星河翻出自己的刺绣活,假装没听见的。
谁知平儿是个再机灵不过的,顿时想起之前在香栀园的时候,容霄那可疑的举止:“姑娘!”她猛地叫了声。
星河吓得一抖,忙把针线放下:“你作死!差点又戳到我!”
平儿来不及道歉,瞪圆了眼睛:“姑娘……你实话告诉我,香栀园里……”
她觉着这猜测太过匪夷所思,竟不敢说。
星河本来就没想认真瞒她,见她起了疑心,便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想的没错。是……是他。”
平儿眼前一黑!
容霄虽是男子,但因为谭老夫人宠爱,他年纪还不算大,就留在内宅住着,在老太太上房之后的一个院子。
李绝身手出色,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院中,容霄便命人准备吃食。
半个时辰不到,陆陆续续送来,容霄不许丫头们靠近伺候,关了门,跟小道士一起大吃起来。
李绝看着清瘦,食量颇佳,自己吃了一大半,便去休息。
容霄特把床让给他,宁肯自己去睡丫鬟们的床。
不料李绝仍是嫌弃他这床上的香味太重了,熏得他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外头的丫鬟见里头半天没动静,正凑近了细听,还以为是容霄呢,便隔着门扇问:“二爷怎么打喷嚏,是不是身上不妥当?要不要先拿药压一压?”
容霄暗笑,扬声道:“没有,好着呢,你们都去休息吧,我要正经闭关,不许你们打扰。”
丫鬟们嘀嘀咕咕,又嗤嗤地笑着,自去寻乐子。
李绝枕着双臂,翘着腿,听着丫头们散开,便道:“你这屋子,倒像是个姑娘住的地方。”
容霄素日只管精致受用,没什么姑娘男人的看法,被李绝一说才道:“道兄觉着不妥,明儿就叫她们换。”
李绝淡淡道:“出家人随遇而安,没什么不妥的。不用麻烦。”
容霄翻来覆去,因为兴奋而睡不着,李绝却安之若素,很快呼吸匀称,睡了过去。
容霄想再跟他多说会儿,又不敢打扰。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门外轻轻地敲了敲:“二爷,二爷,我是海桐。”
原来是苏夫人身边的丫鬟。容霄一骨碌起来,先看了眼榻上,小道士睡得很安静。
他便压低声音:“海桐姐姐,什么事?”
海桐道:“二爷怎么不开门?老太太跟太太听说二爷吃了些素的,叫我来问问,别二爷有个什么不受用。”
“我很好,没事儿,我正闭关呢,”容霄应酬道:“回去告诉老太太跟太太,我正经闭门思过,没有不妥,吃素也是为了显得……诚心。”
海桐又惊又笑:“若是如此,那我便回去告诉太太去了。”
容霄道:“去吧去吧。”
海桐回身,却有伺候容霄的丫鬟道:“怎么样,我们说什么来着?总是二爷时而弄这些古怪的事罢了。”
也有一个人道:“对了海桐姐姐,听说今儿永宁侯府的人来过,是为了三姑娘的亲事?”
这些人的声音低低的,容霄只隐约听见“永宁侯”等数字,没听明白别的。
榻上,那看似睡得沉稳的李绝,却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天色暗了下来。
星河的房中已经掌了灯。
平儿叫小丫头们各自去歇了,关了门。
她走到星河身旁:“既然人就在跟前了,小罗浮山上的那件事,姑娘总该跟我交个底了吧?”
面前桌上一支红烛,幽静地燃着,那点红意在光影中慢慢地漾开,如一团烧着的血。
李绝只听见了那天晚上星河跟平儿算计的、令人心寒的对话。
可却不知道,星河也曾经为了他们,亲自去过那趟小罗浮山。
但正是这阴差阳错的一趟,叫她看见了小道士不为人知的一面。
那时候星河独自一人往后山而去,她是胆怯的,也是勇敢的。
就如同平儿担心的一样,假如李绝会恳请她留下或者……
星河确实的是会留下。
虽然没有人知道,但她心里确确实实起过这个念头。
她愿意就为了李绝,赌一次。
将到那丛低垂的腊梅,星河放轻了脚步走到跟前,她想到上次李绝曾压低过一枝给她闻。
她正想要也折上一枝,仗着那香气定一定心神。
耳畔传来一声隐忍的低呼。
星河微怔,探出的手垂下。
她愣了愣后,向前才走了两三步,从拐角处,她看到前方栏杆边上站着两个人。
确切地说,是两个人,跟一具尸首。
李绝,另一个却是之前见过几次的王道士。
王道士的脸色惨白,双臂不太正常地垂落,就似断了般的姿态。
他正惊慌地看向地上那具死尸,死尸的喉头到胸前鲜血淋漓,看着就仿佛是被野兽掏了心似的。
星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下去的,也许是因为其中有一个人是李绝。
但正因为有个人是李绝!
王道士的双腿发抖,脸色惨白地:“饶、饶命!李绝……跟我不相干的……”
回答他的是一只灵蛇般袭向他喉间的手。
那好看的,星河很熟悉的手,不偏不倚捏住了王道士的喉。
稍微用力,王道士竟给生生地提了起来,他的脸色变得狰狞如鬼:“你你……”鲜血从嘴里,喉头,争先恐后似的涌出。
“呵呵呵……”李绝冷笑起来,笑声是那么的低沉可怕。
然后他的大袖一挥,王道士庞大的身形飞了起来,竟是向着栏杆外的万丈悬崖,给生生甩了出去!
王道士的身形消失,李绝看向地上那尸首,残暴地一把揪住那人的发髻,同样的稍微用力。
如法炮制,这人的尸身在栏杆上一跃,一样地消失在悬崖之上。
最后,小道士从栏杆上抓了一把雪。
雪在好看的手指间沾了血,又化成血水。
小道士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儿帕子,不紧不慢地擦干净了手,然后将那白雪红梅似的帕子同样往外一扔。
他轻松的就像是扔了些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星河很低的,尽量简略地把经过说完。
直到现在,她都想不清当时自己怎么竟没直接晕倒,而是磕磕绊绊逃了出来。
室内死寂,稍微粗重的呼吸声显得格外明显。
平儿的双眼瞪大到极致,就算亲耳所闻,她简直不能相信这个。
终于平儿声音带颤地说道:“他既然、既然是这等杀人不眨眼的凶徒,姑娘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像是猛然想到了关键,平儿眉头紧锁,后悔莫及:“早知如此,又何苦这次下死力地去救他?姑娘你好糊涂啊!”
星河揉着脸:“我不知道。”
就算亲眼看见那可怖的场景,就算打定主意再不会跟他有交际,可还是不忍心看他有事。
平儿白着脸:“那现在怎么说?你救了他,他却又来为难姑娘!万一、万一他凶性大发的……”
星河猛地一颤:“别说了!”
平儿抿了抿唇,她当然不想惊吓到星河,但既然她知道了那可怕的真相,就不得不替星河多想。
她心里怪星河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倘若早些知道那小道士是那样的凶徒,那这次又何必为了他奔走?
如今竟救出一个天魔星般的人物,这不是引火烧身吗?
杀人越货这种事都能干,那小道士真真人不可貌相,他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平儿苦思冥想,突然道:“要不然,就去告诉侯爷!侯爷必然有法子!”
“什么?”星河吃惊地看着她,断然地否决:“胡说,不行!”
平儿犹如热锅上的蚰蜒,不知该往哪头钻好:“那怎么办?万一他恼羞成怒,或者真的对姑娘干出那……”
“他不会。”星河不等平儿说完便打断了。
“姑娘确定?”平儿却不信。
星河踌躇了会儿,终究喃喃低语道:“他不会的……小绝、不会的。”
与其说给平儿,倒不如是想说服自己。
不管小道士再怎么手上沾血,场景可怖,再怎么吓得她路上病倒,连日噩梦,一旦想到他的眉眼,想到在县城内那些日日夜夜的相处,星河竟没法儿彻底的憎恨李绝。
她觉着太可耻了,但毫无用处,恐惧跟羞耻心都不能令她憎恨他死。
星河捂住脸,泪从指缝中纷纷涌出。
平儿没有再说话。室内安静下来,静到怪异。
星河并未察觉,等到她缓缓把手放下,吸吸鼻子的时候,才突然看到平儿伏在桌上,像是已经睡了过去。
正发呆,一只手从身后探过来,将她轻轻地搂入了怀中。
耳畔是他魂牵梦萦地声音,钻入心里:“原来是因为那次姐姐才不理我的,你为什么不亲自问我?明明去过小罗浮山,又为什么不告诉我?”
像是质问,像是委屈,却又隐隐地透着些意外跟释然的欢喜。
——“姐姐到底……舍不得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