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二更君偏向虎山行

二少爷容霄回到老太太上房,跟谭老夫人和苏夫人说明了星河去见靖边侯的经过。

听说冯蓉竟然也在那里,还给星河撞了个正着,苏夫人的脸色微微有了变化。

她先看了老夫人一眼,见老夫人没言语,才含笑对容霄道:“你这孩子行事果然不知高低,既然已经听见了你父亲跟姨娘在里面说话,怎么还要进去打扰?”

容霄解释道:“我本来没想那时候进去的,可是……三妹妹像是没听见,她先去的,我怕父亲迁怒于她,就也赶紧跟着去,幸亏我聪明,说明了是老太太叫门来的,父亲才没怎么样,只叫打了那两个小厮。”

苏夫人道:“你都听见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像是姨娘又在跟父亲求什么东西……父亲没答应。”

“那你三妹妹是真没听见?”

“按理说应该……不过……”

容霄心里思忖着星河那天真的神情,温柔的语气,又挠挠头笑说:“我也不清楚了,三妹妹生得好,人呢就有点糊里糊涂的,怪可人怜的。”

谭老夫人听到这儿便也笑了:“好了,你也在这儿凑了半天,回去吧。”

容霄起身,行了礼告退而去。

等容霄去后,苏夫人面向老太太,低声道:“冯姨娘必然是去跟侯爷求那件事了。就是不知道星河儿知道了没有。”

谭老夫人道:“刚才霄儿不是说,她跟着冯蓉去了吗,那冯姨娘不是个能藏事儿的,自然会告诉她。”

“那……”苏夫人皱眉:“这丫头才回来,这么快就知道了,也不晓得她是什么个心思。”

说到这里,她打量着老太太的神情:“霄儿说星河糊里糊涂的,老太太觉着呢?先前她竟不敢戴我送的首饰,可见是在乡下养的不够体面,就是这么小家子气。”

谭老夫人回想那张比花还娇的脸,以及那应答的举止,思忖着笑了笑:“我倒是觉着,那孩子自有一股气质,未必就是真糊涂不敢吧。至于她是个什么心思,又有什么要紧的,她若是知情识趣识大体呢,花花轿子众人抬,她若是不懂事,再说。”

苏太太忙道:“那回头我去试探试探她的口风?”

谭老夫人点点头:“也好。”

星河在侯府的头一天晚上,直到子时之后才睡着。

因为她实在是过于疲累了,月余的跋涉,路上的病痛,以及进侯府之前跟进侯府之后的种种思虑算计,跟父母相见,跟祖母太太等周旋……弄的她身心俱疲。

只是在最深的沉睡之中,她竟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在县城小院。

他们在那狭窄逼仄的西屋中,对着炭盆相处的一夜又一夜。

暖暖的火光照在少年的脸上,明亮的暖意从那双凤眸里流淌出来似的,她可以浸润在那暖光之中,一辈子不醒来。

但是那好像,竟成了她得到过却抓不住的美梦。

睡梦中,星河喃喃地叫了声:“小绝,小绝。”

她的唇边带着些许笑容,眼角却湿润了。

次日早上醒了,平儿跟丫鬟翠菊来给她梳妆,看到她的眼皮略有点肿。

翠菊笑问:“姑娘是不是没睡好?”

星河摇头:“睡得很好。”

她怀念冯家小院自己那狭窄的房间,但她没有选择,既来之则安之。她必须让自己习惯下去。

就像是当年她被送出京,在冯家哭闹了半月之多,最后不还是习惯了?

梳洗打理妥当,门外容晓雾跟晓雪两人双双而至,同她一起去老太太房中请安,再去太太那里用早饭。

路上,容晓雪说道:“三妹妹虽然错过了这个年,倒没错过大热闹,六月是咱们湛哥哥大婚。”

星河才知道此事:“是吗,我竟不晓得,是哪家的姑娘?”

容晓雪笑吟吟地说道:“是父亲的一员部将之女,算是知根知底的。”

星河“哦”了声。

容晓雪瞅着她,见眼皮上透出少许微肿,却更显得楚楚动人,她便又笑道:“等湛大哥的事儿完了后,只怕还有喜事呢。”

大小姐讶异地看向她,星河也诧异地问:“还有谁的喜事?”

晓雪的目光跟星河一碰,却又看向容晓雾:“罢了,我不多嘴了,不然大姐姐要不高兴了。”

容晓雾脸上微红,低低呵斥:“你少胡说,别又口没遮拦的。”

星河打量着这情形:“难不成是大姐姐……”

晓雪道:“你别问了,横竖很快就知道,再问下去她就恼了。”说到这里,她很机灵地调转了话锋:“对了,三妹妹,你读过书没有?”

星河摇头:“我认字有限。不比姐姐们,必然是饱读诗书的了。”

容晓雾忙道:“我们也没怎么读,只是先前父亲请了老师来教着念了几本书。毕竟女孩子识字也没什么用,后来就都撂下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老太太上房,谭老夫人才刚起,苏夫人带着女孩儿们行了礼,老夫人嗽了声,道:“你们自去用饭吧,我还要搁一会儿再吃。”

苏夫人领着他们出来,对星河道:“咱们家里人并不多,你湛哥哥也还没成亲,所以没那些大规矩,原本一家子都在这里一起吃的。今儿他们有事就先去了。”

星河见她特意跟自己交代,就微微垂首称是。

用过早饭,晓雪先告退去陪老太太了,容晓雾略坐了片刻,也悄然起身走了出去。

海桐送了茶上来,苏夫人吃了口,问星河:“昨儿老太太说,你的脸色不太好,担心是路上病了一场的缘故,怕你身子有什么不适,改日还要叫大夫来给你看看,小小年纪,要调补也是容易的,只别拖延。”

星河动容地:“又让老太太挂心了。”

苏夫人看着她头上斜插一支金钗,笑道:“长辈都是这样,年纪越大,心越慈和,就像是昨儿,老太太以为我没给你首饰,差点跟我急了呢。”

星河含笑道:“那是我不懂事,要早知道老太太这样盛德怜下的,我自然都穿戴整齐了,叫老人家知道太太是真心对我好。”

苏夫人听她言语对答甚是停当,便满意地点点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也难叫人不喜欢。就像是你宵哥哥,从见了你,一直不住嘴地在老太太跟我面前夸赞你呢。”

星河道:“宵哥哥还有湛哥哥,两位姐姐,虽是才见,可都待我极好。更不用说老太太跟太太了……我倒是惭愧……”

说话间,眼圈泛红,星河微微转头在眼角拭了拭。

苏夫人忙道:“这孩子,好好的怎么又哭起来了?你又惭愧什么?你是家里最小的,我们疼你难道不应该?”

星河的声音仿佛带些哽咽:“我原本以为,府里已经把我都忘了,哪成想竟有今日,好好地把我接回来,又对我这样好。我只恨自己是女孩儿,什么都做不成,没法儿报答老太太跟太太的怜爱疼惜。”

苏夫人愕然之余微微一笑:“你这孩子有这种心意,就不枉费我们多疼你了。”

她见时候已到,便问道:“昨儿……你跟冯姨娘从老爷那里回来,她可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星河一怔,脸上有些不自在:“倒也……没说什么别的。”

“当真?”苏夫人歪头看她,声音温和的:“你可别瞒我,有什么说什么才好。”

星河垂着头,半晌才轻声道:“也没什么可说的。其实有些事,也无非是都听老太太跟太太的意思,又何必说呢。”

苏夫人心头一跳,细看她的脸色,却见仿佛有那么一点点羞怯,而并没有什么失望、恼怒之类。

“你的意思是……”苏夫人拖长了声音。

星河更加低了头:“老太太跟太太都对我这样好,我实在感激的很,我自然一切都仰仗太太跟老太太做主,又有什么意思不意思的呢。”

苏夫人心头豁然开朗,且喜出望外。

听星河这言下之意,自然是从冯蓉那里知道,但她不像是冯蓉一样不甘不愿,反而像是很愿意?

“好孩子,”苏夫人握住了星河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真是个这样懂事的,家里头自然更不会亏了你。”

回头,苏夫人便把这话告诉了谭老太太,两人一致认为,虽话没挑明,但星河是赞同这门亲事的,至少她不会反抗。

谭老太太笑了笑:“这孩子真是个有心胸的,跟其他鼠目寸光的人不同。年纪大些又怎么样?哪家的姑娘有机会轻轻松松地嫁个四品官?她是个明白人,想来知道以她的出身,体体面面的成为四品诰命夫人,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

从即日起,苏夫人命人请了大夫给星河看诊,倒是诊出她有些体寒之症,开了些养身的补药调理。

除此之外,又特意请了一位昔日曾在宫内当过教养嬷嬷的,同陈嬷嬷邱嬷嬷一起,教导星河识字、礼仪,舞乐等等。

星河乐在其中,一时竟也忙的不可开交。

容晓雾跟容晓雪二位小姐,冷眼旁观,各怀心思。

两人很是纳罕,晓雪暗中跟容晓雾说道:“听说,三妹妹很乐意那件事,她可真想得开啊……果然是因为在乡下受了苦,所以肯豁出去?”

这几日,容晓雾跟星河相处,却觉着她性情温和,不急不躁,不像是晓雪一样有时候喜欢掐尖冒头。

所以容晓雾倒是并无针对星河之意。

加上大家同为庶女,晓雾对于星河,也是暗怀几分戚戚然的。

听容晓雪话里有嘲讽之意,晓雾淡淡地说道:“倒也不用这样,将心比心吧,假如是你我去了那种偏僻地方……能不能捱上十年还难料呢。再者说,上次你也提过了是老太太跟太太的意愿,难道她能违抗不听吗?”

晓雪啧了声:“就算不能违抗,那也不至于这么上赶着似的吧?瞧瞧她兴头的,又请大夫调理,又学什么规矩礼仪,一团热络的,老太太直夸她懂事呢。”

晓雪本是老太太跟前头一号的人,如今星河回来,眼见的谭老夫人好像更偏向星河了。

容晓雾心中暗笑,也不愿意跟她争辩,就缄口不言。

晓雪却又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倒也服了咱们这三妹妹,她也真有本事,明明是件丑事,竟给她弄得跟真的要大喜似的。”

容晓雾道:“你最好别把这话传出去,给老太太知道了怕饶不了你。”

“我只跟姐姐抱怨几句而已,姐姐自然不会卖我。”容晓雪忙又摇了摇晓雾的胳膊撒娇。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吵嚷的声响从后传来。

两人循声而去,见一个小丫头经过,拦住问发生何事。

那丫头道:“三姑娘去了四姨娘院子里,正听见伺候四奶奶的人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三姑娘就发了脾气。”

两位姑娘对视了眼,忙往冯蓉的院子走去。

还不到跟前,就听见隔墙院子里星河说道:“你这话,是连我也骂了?恐怕是因为四奶奶的脾气太好了,所以把你惯得不像样了,我本来不想生事,但给人这么欺负到头上,我若一个字没有,那还不如别回这府里,我也不跟你吵,只找能管着你的人吧。”

说着便道:“平儿,你去太太房里,哦,倒也不必惊动太太,就请海桐姐姐过来看看这些人的做派,问问是不是太太叫她们这么目中无人的。”

平儿答应着往外走。

这时侯容晓雪已经拉着晓雾也走到门口:“怎么了?”

星河见她们来了,有些悲愤的:“两位姐姐来的正好,倒要替我做主。”

晓雾也忙问何事。

星河指着面前那嬷嬷:“你们问她。”

那妇人兀自嘴硬道:“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叮嘱姨娘,叫她别把太太的恩典忘了罢了。”

屋中,冬青那边扶着冯蓉在门口,冯蓉几次要上前,都给冬青拉住了手。

只听星河道:“你算什么东西,你的话就是太太的?姨娘身上不舒服,叫你请大夫你不去,反而说些不三不四的,我说你几句,你还不服,如今更拿太太出来做挡箭牌,太太是个仁慈之人,我岂不知?难道姨娘病的厉害,太太也不愿人去请大夫?先前我没病呢,还请大夫给我调理,你却自作主张地在这里败坏太太的名声,你胆子太大了!”

容晓雾跟晓雪一左一右劝着她,晓雾因涉及太太,不便插嘴,容晓雪却想起什么似的,冷笑道:“确实,仗着太太的名号他们就为所欲为了。”

不多时海桐到了,听说了原委,也极生气,说道:“太太那里略知道了,最恨你们这些阳奉阴违的东西,姨娘若是有个长短,你们一个个也逃不脱,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整天跟反了天似的。”

当即叫人把那嬷嬷拉出去痛打二十,从此不许再上来伺候,又命人去请大夫给冯蓉看诊。

料理了这些,海桐又好言好语地安抚星河:“三姑娘,别因为这些闲人生气,这些日子太太的心事都在你身上,竟忽略了姨娘这里。你一生气,太太也不自在呢。”

星河道:“海桐姐姐,我正是知道太太的好心,见他们这么欺负人,才禁不住跟她们吵嚷的,自己也觉着不成体统,还叫大姐姐二姐姐看了笑话了。”说着,竟泫然欲滴,要哭起来。

虽然都是女子,但星河生得过于好,这么一蹙眉落泪,简直我见尤怜,容晓雾跟晓雪赶紧劝她。

自此之后,冯蓉院中伺候的人,那些很懒怠的,便换了几个,连冯姨娘日常的饮食、以及补药等等都大有改观。

苏夫人只觉着是那些人过于嚣张不知收敛,正好给星河撞着了。

海桐那日回去禀告,也说星河如何委屈之类,说是那些人伺候姨娘不妥是真,但也因不把星河放在眼里,激怒了三姑娘。

苏夫人听了有些愠恼,她虽然也没把一个庶女放在眼里,但如今正是用星河的时候,这些人竟如此没眼色,实在是不知所谓,简直坏事。

加上星河又亲自来向她请罪,苏夫人见她如此懂事,丝毫没有疑心别的。

其实伺候冯蓉的人,当然是苏夫人派去的,也算是她的心腹。

毕竟对于妾室,苏夫人向来是不中意的,那些嬷嬷丫鬟,自然也明里暗里薄待,恨不得冯蓉一口气过不来。

所以冯蓉在府内的处境极为窘困。

如今给星河一闹,赫然变了气象。

连老太太都知道了,私下特意地吩咐苏夫人:“如今这三丫头懂事,冯蓉毕竟是她的生母,还得给她些脸,打上一两个不听话的下人,做给她看叫她安心也好。总得妥妥当当地伺候着她出了阁子,别出什么纰漏。”

苏夫人一概答应照做,四姨娘院中的人再不敢仗势欺凌,反而伺候的极为稳妥。

那夜,丫鬟冬青伺候冯蓉服了药,冯姨娘还为白日的事情惊心,眼中含泪道:“都怪我无用。”

冬青把帕子浸湿了来给她擦脸,淡淡道:“奶奶别说这些了,奶奶不顶用没什么,姑娘顶用就行。”

冯蓉吸了吸鼻子:“我只怕更连累了星河。”

冬青笑道:“姑娘若怕连累,今儿就不至于闹大起来了……”

“你在说什么?”冯蓉怔怔地问,听出不太对头。

冬青看她茫然不知的样子:“奶奶真以为,姑娘今儿是给人欺负了才无可奈何闹起来的吗?”

“难道不是?”

“姑娘是有心计的人,不像奶奶……叫我说,这次得亏姑娘回来了,”冬青一笑,把帕子收了:“总之,奶奶别替姑娘担心了,只等着看吧。”

到三月初,靖边侯府有一位国色天香的庶女回京的消息,已经在京内各高门贵府之中传开,甚至坊间也有不少知道的。

侯府不少亲戚的女眷之类,亲自过门相看。

但凡见过星河的,便把她夸赞的天上有,地上无,甚至有人说,她比宁国公府的庾清梦还要美貌。

星河什么都没做,“美名”已经不胫而走。

上巳节将到,老太太早有安排,让苏夫人带着他们几个女孩子,一块儿出城踏青去,容湛跟容霄随行。

在这日,京城的名门仕女们,都会在家人的陪同下乘车出城,到郊外赏花,冶游,热闹非凡。

这可谓是闺阁之中的盛会。

而早有许多风流浪子听说了靖边侯府的三姑娘也会一并出游,那些没见过星河却渴慕一睹容颜的,早就迫不及待跃跃欲试了。

容湛跟容霄骑马,带着小厮等,苏夫人独自一辆车,后面容晓雾,容晓雪,星河,以及丫鬟们的车驾,浩浩荡荡地五辆香车往城外而去。

这是星河上京以来,第一次出门。

她不像是别人一样高兴,而稍微的有些紧张,因为她知道自己等待许久的机会就在今日。

只是星河没料到的是,在这场名为踏青实则别有预谋的冶游之中,她会见到那本以为再不会见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