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挽着篮子,有些提心吊胆地站在墙角。
其实平儿是打心里不想让星河跟小道士单独相处的。
在平儿看来,自家姑娘虽然聪明,可仍是不晓得她到底有多美,要小道士无心也就罢了,但既然知道他对姑娘有那种念头,平儿是万万不想让两人独处的,谁知道他能干出什么来。
而且先前在庾约去冯家的时候,那个甘管事也神秘兮兮地私下里仿佛警告般的跟她说过,——别叫一些心怀不轨的人接近星河。
星河极少跟男子接近,高佑堂那边又断了,还有什么心怀不轨的?平儿只想到小道士。
可惜自家姑娘一贯从容理智,最有主意跟主见的,不知为何遇到这小道士,就乱了阵脚,每每地为了他破格退让。
比如先前让小道士进家里,比如被他冒犯了竟不生气——至少没有翻脸大怒,再比如刚才,小道士那强横地握着她的手腕,她居然还能跟他来说什么话!
平儿气鼓鼓地,但又无可奈何。
她得听星河的。
星河被小道士的举动吓坏了,她从没被人这样大胆而荒唐地对待过。
她不像是其他性格外向的女子,心里是极守旧老套的,被握一握手都受不了,如今李绝竟然又动了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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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那种奇异的没法形容更没法细想的触感逼得她发不出声音,双腿却在轻抖,几乎要站不稳。
她感觉小道士仿佛要把她吃了似的,从手指开始,慢慢地是全部。
星河不想给李绝拉过去,但事实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还是靠在了一起。
他压着她,粗布的道袍叠过来。
把花枝一样的少女压在身后皲皮的老桃树上。
轻吻着她的手,他用那种直透人心的低音,近乎缠绵地喊她:“姐姐。”
星河宁肯自己就直接晕过去。
小道士强横地抵近,她想起给他试袄子的时候无意中碰触的他铁一样硬的胳膊,是不是他浑身都是那样?可怕。
她头晕目眩,不禁闷哼了声。
而随着这一声响,星河略略察觉腰上有物硌着自己。
她没法儿正经去想那是什么。
而且以她对男人的那点可怜认知,就算想她也想不到,只当是小道士身上带的什么物件而已。
“啾……”
一声响,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只肥麻雀,就停在头顶的枝头。
这不速之客在枝头上瞪圆了乌溜溜的眼睛,好奇似地盯着底下的两人。
“你要、再这样,”星河低着头,拉着自己的衣襟,小声地:“以后再也不能见你了。”
李绝用一种有点怪的姿势侧身:“是我一时昏了头了,看到姐姐不理我生我的气,我就、忍不住。”
星河偷偷瞄了他一眼,看他背对着身子,觉着他可能也是醒悟且惭愧着,所以才不敢面对自己。
这么一想,她心里略好过了点:“那以后你还敢不敢了……”
小道士的喉结上下滚动:“我、我也不知道。”
星河本要给他一个认错的机会,听到这个糊涂回答,杏眼微睁,低头要走。
“姐姐别走,”李绝急忙拦住她:“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姐姐不知道,这几天虽不曾见着你,我却时时刻刻都会想到姐姐……”
“你还说?”星河实在听不得这些话。
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眼里多了点儿水光,他胆怯似的看了星河一眼:“不敢说了,别生气。”
星河止步。
抬脚踢了踢地上一块石子,星河道:“今儿是你的生辰,外婆说了,不能惹过生日的人动恼,今儿就放了你。只是你得记着,别再……动手动脚的不规矩。”
她心里燥燥的,偷偷擦了擦给他亲过的手指。
李绝近乎哀怨地望着她:“不是不规矩……”还没说完,便给星河把剩下的话瞪了回去:“好吧,我听姐姐的,姐姐怎么说都是对的。”
星河最喜欢他这乖乖听话的可怜样儿:“那你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李绝道:“诵经,习武,看书……”
星河眨了眨眼,突然想起上山时候王道士的话。
“是看的什么、双修的书?”她疑惑且试探地问。
李绝的凤眼蓦地睁大:“你……”
眼前那双动人的明眸却满是天真好奇地望着他:“那是讲什么的?也像是《淮南子》《搜神记》似的有趣?”
他咽了很大的一口唾液。
李绝偷偷垂眸扫向自己腰下,那里还有些许可疑,幸而道袍宽绰,看不太出来。
声音闷而低的,他回答:“有一点趣儿,又不太一样。”
“那到底是讲的什么,我能不能看?”星河觉着他的反应有点古怪,又想起王道士所说:“该不是什么坏书吧?”
“不不,不是坏的,”李绝玉似的脸上突然多了一点可疑的晕红,他有些含糊其辞:“只是姐姐不能看,那是、是……道派的密书。”
“哦……”星河有点释然,也有点遗憾的,“那算了,反正我现在还得认字呢。想来看也看不懂。”
李绝突然抬手捂住了口鼻,整个人转过身去。
星河诧异:“你怎么了?”
隔了会儿,小道士才开口,声音更是闷沉了:“没……”
星河怀疑正他是不是不舒服,门口处平儿探了探头。
平儿看见他两人古古怪怪地站着,却没做什么,先松了口气:“姑娘,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星河悄声问李绝:“你没不舒服吧?”
小道士低低咳嗽了几声:“没有,姐姐……先下山吧,改日我去看你。”
星河觉着他的举止颇怪,但也想不通是怎么样。
但自己也没怎么训斥他,算是给足了他的面子,所以应该不是生她的气。
于是便叫平儿把篮子放下,叮嘱他把包子熥了或者烤着吃。
李绝居然也没有送。
下山的时候,平儿便打听:“跟那小道士说什么了?还要我避着。”
星河不敢去细想,只说:“你这么问,我偏不告诉你。”
平儿撇了撇嘴:“这次破例,下回我可不避了……真是给他脸了。他那样无礼,我没打他已经是好的。”
星河不敢多招惹她多嘴,就假装不悦:“好了,他还小,自然有些冒失不到的地方,不说了行吗?”
平儿很不服气那句“他还小”,却也不想让星河生气,就只在心底嘀咕罢了。
从那之后,几乎隔个三五天,李绝就会来找星河。
倒也没有再做什么别的,只是教她读书写字。
一来二去,那本千字文已经通讲了一遍,其中典故、道理等星河也都融会贯通,了解大概,加上她又用功,几乎都背诵熟练。
至于那《千家诗》跟《音律启蒙》也都念了一半。
字虽然仍旧算不上出色,但比她先前的字迹来说,已经大有进步。
李绝知道,白天若来往,必然会招致闲话,所以通常是夜间来寻星河的。
二老虽不知情,可平儿影影绰绰地自然瞒不过。
只是平儿冷眼盯了几夜,却见小道士都还算规矩,没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她才渐渐地心安。
李绝确实没干什么,因为有心而不敢。
他知道若是造次,星河一定不许他进门……不对,是翻窗。
只是少年心性,一团火热,便趁着星河高兴的时候,偷偷地握握小手,拉拉她的袖口、裙角之类。
或者在星河不留意的时候,飞快地在她小手上亲一下,讨一点点甜头罢了。
纵然如此,他心里也是如饮蜜水一样喜欢。
他这么小猫崽子活活泛泛逗弄人一样,星河想生气也不太忍心。
过了腊八就是年,年底下,城内的亲戚人家等等各自有来往,互相送年货之类,喜气祥和。
对冯家而言,今年尤其不同。
只因为先前庾约来过那一次,冯家便成了小县城内炙手可热的,不管是亲朋,还是有些干系的人,总是找由头过来攀交情。
甚至有些人,痴心妄想地,托人来提亲。
星河很不喜欢,幸而平儿跟老太太在外张罗,不必她抛头露面。
老太太也知道星河看不上那些人,就统一的都打发了。
谁知又有一些可鄙的,见走不了老太太的路子,便从老爷子下手,投其所好,趁着冯老爷子酒醉,想得他口头应允,先把这亲事定下来再说。
还好冯老爷子虽然烂醉,关乎星河终身的事,他心里到底有数,并未草率。
可是唯有一件,让老爷子有些过不去。
那就是高家。
本来冯老爷子以为星河跟高佑堂的事可成,而在他看来,高公子虽然是个斯文人,但到底也是个可靠的终身,而且高家家境殷实,又是正妻。
谁知星河竟然又不肯了。
他不知道尧三奶奶当日的做派,只觉着不太理解。有一天借着酒力,便跟老太太大发雷霆,说起此事。
“叫星河儿心里有点算计,京城那边……未必指的上,”他瘫倒在西屋炕沿,醉醺醺地叫嚷:“错过了高家,还指望……什么更好的?我看高佑堂便不错!”
高家确实还不错,前两日,高夫人还派人来送了些年货。
正如高佑堂所说,高夫人很喜欢星河,虽然知道她嫁不了,却还是派人来示好,也算是因先前尧三奶奶的得罪而赔礼。
星河知道高夫人知书达理,跟尧三奶奶不一样,便也打心里敬重,把庾约送的东西里挑了两样好的,叫平儿亲自送了过去。
平儿回来后,却又带了两匹上好棉布,说是高夫人执意要给的,不收便不许她出门。
当天晚上,平儿因想起白天去高府的那趟,心里翻来覆去。
星河因想到前日李绝才来过,今夜应该不会再来,便早早地洗漱了,借着灯火裁布缝衣。
高夫人给的这两匹,颜色都不鲜艳,却很雅致,她想赶在年底给外婆外公缝制一套衣裳。
炭火明灭,灯影幽微,格外安静。
两人在炕上做了会儿,平儿停了手:“姑娘……高家,真的不行吗?”
星河一愣:“好好地怎么又说起这个?”
平儿道:“我原本有些瞧不下高公子,可是……高夫人的行事实在没得挑,我想……要是府内不管我们,姑娘若是进了高家,高夫人必然不会亏待,至于那个尧三奶奶,她毕竟是在京城,一年到头未必回来,倒也不用怕她仗势欺人的。而且若是进了高府,高夫人自然也为姑娘撑腰。”
平儿还是头一次为了星河的终身大事、想的这么头头是道。
星河听的怔住:“你……好好地怎么冒出这么些话?难不成,是今儿去高家,高太太跟你说什么了?”
“当然没有,”平儿忙摇头,解释:“所以我才钦佩高太太的为人,而且看得出,她是真心喜欢姑娘的。”
星河又去缝针。
平儿迟疑了会儿,低声问:“姑娘,你同我说一句实话,你不想嫁给高公子,是因为那尧三奶奶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星河头也不抬地:“什么别的?”
平儿小心翼翼地:“比如……你是想回府吗?”
星河轻声一笑:“我早不惦记这个了。”
平儿吁了口气:“或者,是心里有了人吗?”
星河的手一抖,差点又伤着指头,赶紧停了下来:“你瞎说什么?”
平儿盯着她:“是我瞎说呢,还是姑娘……不肯承认?”
通常星河一训斥,平儿就立刻收敛的。这会儿竟然又直接问起来。
星河心头跳了跳,避开她的目光,假装镇定地又去缝衣裳。
平儿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
“那小道长,是好的。”
星河的手又开始抖,针脚都歪了,气得她停下来:“你……”
平儿却很平静地:“姑娘若心里没他,就不会因为我的话这么恼怒。可是姑娘,你得为自己算计算计,那小道长他是个出家人,怎么会是姑娘的终身?这会儿为了他牵肠挂肚的放不下,将来怎么办?”
室内本来很暖,但因为平儿这几句话,让星河的心忽忽地凉了下来。
平儿继续:“还有,那小道长虽然也对姑娘一片热络的,但谁知他心里又怎么想,兴许、兴许只是一时……”
那难听且会让星河难堪的话,平儿不敢说,也不忍说,因为她看见星河的脸色已然不对:“我只是为了姑娘好,才多了这几句嘴的,您可别恼我,要真恼我,就打我耳巴子出气罢了。”
半晌,星河才低声:“我知道你的心意。怎么会打你,从来也不曾打过你。说这话做什么。”
平儿这才笑道:“知道姑娘是疼我的。”
沉默片刻,星河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也会再好生想想的。”
窗外,好像是风吹过树枝,发出细微的“哒”地响动。
这夜,星河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其实平儿说的,她不是没想过。
星河知道自己跟李绝的相处方式不太妥当,两个人也未必能长远。
她很该为了自己的终身再仔细打算,如今没了高家,那五十两银子也未必撑的了一辈子。
毕竟她不是只身一人,她还有外婆外公,还有平儿,她们都得很好的活着。
但星河就是按捺不住,她喜欢看到李绝,喜欢听他给自己读《千字文》《千家诗》,他的声音总是透着和暖,他的笑也好看。
只要看着他,她就心安,甚至心头上那满满地喜欢,仿佛要流淌出来。
甚至连他鬼鬼祟祟偷亲她手的可耻行径,她都有点奇异的……仿佛习惯了的“愿意”。
为了这份热烈的欣悦,她宁肯自欺欺人地蒙住眼睛,不让自己多想将来如何。
但平儿把这个给她挑明了。
次日一早,有人来敲门。
冯老爷子起的早,开门一看,大为惊愕!
门口的人服色鲜亮,一个小厮跟着个中年管事,那管事笑容可掬,行礼道:“老爷子?您大安啊。”
在他身后的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一个丫鬟,两个衣着考究的嬷嬷。
这是京内靖边侯府的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