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漫天如白砂糖一般,随着冷风飘在空中。软软的,绵绵的。
冰冷的空气将呼吸幻化成梦般缭绕的白烟,有规律的从云宋的鼻尖和嘴边呼出,飘散空中,随风而去。
她踱步着,从宿舍楼一直往北。那边是教学楼的方向,一路鲜少有人,只有零星从她身边走过,而那些与她擦身而过的人都不约而同且情不自禁的回头看那么一眼。
在这个异国他乡,漫天飞雪的地方,云宋的魅力值陡然上升,可能是因为……不熟悉而为她添加的一份神秘。
利落马尾高高扎起,雪白的绒毛耳罩装饰耳边,短款杏黄色羽绒服柔软的包裹在身上,身下搭配着干练的黑色长裤,一双雪地靴轻巧的压着柏油路。她的眼睛冷若冰霜,和这雪不谋而合,冷傲的宛如雪国的女王,让人不由的臣服。
慢慢的她停下了脚步,伸出手将掌心摊开,看着冰霜落在指尖,最后消失不见。
罗熙给她准备的黄色手套,她并没有戴上,只是浅浅的塞在口袋里。若是被他知道了,定要啰嗦一番。想到这,云宋的嘴角倏然弯起一丝弧度。
她收回目光,正想将手塞进口袋里,可前方踱步走来的一人,却让她的动作僵硬了。
那个人迎面而来,眼神不避讳,身形不闪躲,脚步坚定却也带着几分难忍的期待。
他们的距离越来越短,那个人没有放慢步伐,反而悄无声息的加快了。云宋站在那,直视着他,面上毫无波澜,可垂在身侧的手却暗暗攥紧。
他瘦了,头发也长了……乌黑的卷发随着步伐轻盈飘起,最后携带着雪花落在眉间。
那愈发尖细的下巴更加凸显出他的妖孽,而这种妖孽中却无端平添了几分以前从未有过的忧郁。
脚步逼近,他们之间只剩最后一米。
半空的雪,树梢的叶,天上的候鸟倏然间都静止了,世间的一切噤若寒蝉,就连氧气都开始变得稀薄,这条下着雪的柏油路上仿佛只剩下了他们。
云宋的唇浅浅微张,本以为他会先开口,无论说什么,而她只需要回应,可就在眼神相交的刹那,他却收回了视线,宛如冷漠的陌路人,从她身边潇洒经过,最后扬长而去。
独留下的云宋一时之间竟恍惚了,直到雪落在唇边,冰冷将她拉回现实。她猛的屏住呼吸低下头去,用最大的努力的将脑海中那该死想转头的念,化为那无声的叹息。
而就在此刻,一个小小的身子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直巴愣登的就往云宋怀里撞。她下意思的将他一把推出,身子也踉跄的连退两步,手机没拿稳也跟着飞了出去。
只听“砰”的一声,那小小的身子连同手机一起跌落在地,声音脆实,想来摔的不轻。
云宋稳住步伐,定睛往前看去。这个投怀送抱的人儿竟是一位少年,一身的绒白和这漫天的雪完美的融合了。
“好痛……”少年皱着眉捂着屁股,软糯的音调如撒娇般惹人怜惜。
云宋走到他身边,弯下腰去。
少年本以为自己会被云宋温柔的搀扶起来,可等了半天,却毫无动静。少年茫然的抬眸仰视着云宋,脸上闪过一抹不可思议。
原来云宋只是将手机捡起而已,丝毫没有想管他的意思。
云宋粗略的检查了一下手机,完好无损,便塞进口袋,接着冷眼看着前方,冷声问道,“没事吧。”
“我……”可还没等少年开口,云宋便迈开腿想走了,很明显她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少年眼疾手快,赶忙伸手拉住云宋的衣角,阻拦了她的步伐。
云宋用余光瞥了一眼他的手,语气更冷了,“还有事。”
少年愣了愣,嘟着嘴撒娇道:“姐姐,我,我站不起来,你帮帮人家呗。”说完还主动向云宋伸出手去。
云宋低头凝视着他,阳光从树梢洒下,正好落在少年的脸上。这是云宋第一次正眼看他,当这张脸映入眼眸之时,云宋的眉头微动了一下,眼底更是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诧异。
少年生的标致,肤如玉,脸如蓉,眉间带怜,双颊红晕,水灵灵的大眼睛如精灵般煽动着盯着云宋,小嘴更是不点则红。而这张脸最吸引云宋的确是嘴角右下方的那一颗黑痣,这小黑点长的独特,在这浑然天成的清纯小脸里占据了一分妩媚的位置。
云宋眼眸一转,无奈的叹了口气。她伸出手,可突然间,另一手却先她一步,将少年粗鲁的拖了起来。
云宋转头看向那手的主人,不由的愣怔了几秒,竟是折返回来的元鹿。他依旧面无表情,完全不和云宋有半点眼神对视。
少年蒙圈的看了一眼元鹿,乖巧的道了一句:“谢谢。”但语气里却藏着几分不情愿。
“没事吧。”元鹿的声音有些沙哑。
少年敷衍的摇了下头,转身对云宋扬起内疚的表情,还伸手小心翼翼的拽住云宋的袖口,娇怯道:“姐姐对不起,手机有没有摔坏掉,要是坏了一定要和我说,千万别对我不好意思。”
云宋低头睨了一眼少年主动贴上来的手,又用余光看了一眼元鹿。
元鹿背对着她,看不见表情。
少年见云宋没有说话,也没有躲开自己,便进一步试探道:“姐姐,我叫樱庭缕,刚刚是小缕太鲁莽了,吓到姐姐了吧,要不然小缕请姐姐吃个饭吧。”他边说边摇着云宋的袖口,身子也慢慢的贴近了些。
云宋凝视着樱庭缕的小脸,可余光却从未离开过元鹿。她倏而眉头一挑,唇边露出浅浅的弧度,“吃什么。”
樱庭缕笑靥如花,“姐姐想吃什么,小缕……”
可话还未说完,元鹿突然插到他们中间,还顺势将樱庭缕贴着云宋的手给推开,对他低吼着“小子,差不多就行了!”那语气满是忍耐。
“小缕做错什么了嘛?”樱庭缕仰头看着元鹿,眉宇间藏着一丝不悦。
元鹿叉着腰不屑一笑,对视着他别有深意道:“小子,这世上坏女人可多着呢,不矜持很容易被骗的。别怪我没提醒你,到时候不仅身体连心都会被骗的一干二净。”
对于元鹿这番话,樱庭缕很是莫名其妙。
他瞅着元鹿,随后又看了一眼云宋。倏而小嘴一憋,绕过元鹿,小跑着躲到云宋身旁,手还借机挽着她的手臂,做出一副委屈惹人怜的小模样,道:“小缕和哥哥无冤无仇,哥哥为什么要侮辱小缕。”接着抬眸凝视着云宋,真挚的解释着,“姐姐,小缕真的只是因为惊吓到姐姐过意不去,所以才想请姐姐吃饭的,绝对别无他想的。”
元鹿冷着脸转身,可眼睛却死死的盯着樱庭缕愈发过分的肢体接触。他眼眸微眯,身子如冰般僵硬,眉宇间更是一片阴翳。可当他抬眸和云宋对视的刹那,却又假装漠然的移开了视线。
樱庭缕看向元鹿,脸上突然浮现一丝警觉和嫉妒,那缠着云宋的手臂顿时更紧了,还故作恍然大悟,“难道这个哥哥是姐姐的前男朋友,吃小缕的醋,所以才故意说这些,来败坏姐姐的名声。”
元鹿蹙起眉,狠厉的瞪了眼樱庭缕,吼道:“臭小子!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我怎么可能吃一个陌生人的醋!真是可笑!”
这一刻的他看上去有些气急败坏,也有些恼羞成怒,还带一点自欺欺人的心虚……
他转过头,可余光却不自觉的瞥了一眼云宋,冒火的眼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怨。
“既然这样,那请哥哥不要多管闲事。”
“呵,笑话!我多过管闲事!小子我看你是……”
就在两人又要吵起来的瞬间,云宋突然开口了,“走吧。”
“听见没有,让你走呀。”元鹿很自然的接过话,对樱庭缕道。
“我是说你。”云宋看向元鹿,声音清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元鹿没反应过来,当场愣了几秒。等回过神时,眼里已经充斥着震惊和愤怒了。
而云宋却选择无视掉他那要吃人的眼神,低头对樱庭缕道:“我刚来,能带我去食堂嘛。”
樱庭缕雀跃的连连点头,接着暗暗的元鹿得意的挑了下眉,挽着云宋胳膊,转身离开了。
下雪的柏油路,元鹿独自站在那,背影如被抛弃的小孩。这场景好熟悉,历史车轮总是无聊的重复,这种苦涩,不甘,愤怒,哀怨的滋味,会上瘾不成。
他攥紧拳头,咬着下唇,唇慢慢渗出血丝,血腥味刺激着味蕾,提醒着他,到底是有多愚蠢……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冷落她的嘛!不是已经决定要对她视而不见嘛!不是在心里无数次的告诉你自己,她不爱你,不要再让自己受伤的嘛!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到底为什么……
“见异思迁,朝三暮四,罗熙都怀孕了,还在外头沾花惹草!白云宋,你TM就是个混蛋!”他低吼着,眼眶红的不成样子。
当确定自己已经远离元鹿的视线时,云宋停下脚步,甩开了樱庭缕的手。
“姐姐怎么了?”樱庭缕看着空落落的手,茫然的问着。
云宋看向他,视线在他嘴角下的那颗黑痣上停留了几秒,随后二话不说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姐姐!”樱庭缕在后面叫住了她。
云宋叹了口气,头微转,“元旦快到了,玩够了就回家吧,记得替我多喝一碗汤。”声音不再那么冰冷,而是多了一分柔软和无奈。
樱庭缕没有追上去,他站在原地望着云宋渐行渐远的背影,缓缓抬手准确的摸住那颗黑痣,喃喃自语了一句,“原来……你还记得,我的白云姐姐。”
那天下雨,天黑的不成样。碳素笔跳着舞,在白纸上。少女坐在画板前,脸色如这天般阴沉,她刚刚来这个家没多久。没人敲门,门打开了,一个胖胖的小男孩穿着粉色的背带裤跑了进来,不识脸色的缠着少女,喊她“白云姐姐”。少女想将他推开,可男孩很倔强。一道闪电劈下,突然雷声轰鸣,少女一颤,碳素笔扎进了男孩的嘴边,顿时血流不止。
那不是黑痣,而是碳素笔留下的印记,不管男孩的面容怎么变,那个印记永远都留在少女的心上。
华灯初上,繁华的闹区开着一家网红居酒屋,角落的一个包间里,男男女女聚集着,推杯换盏,嬉笑连连,身不由己,心怀鬼胎。
云宋不喜欢这种场景,可怎奈,陈教授硬拖着她去。
正好有酒,有饭,云宋也懒得和她讨价还价,浪费口舌,去了便去了。
一杯接着一杯,肚子里菜没多少,酒倒是快满溢出来了。可她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越喝越欢,越喝越快。
云宋不嗜酒,她喜甜,可今天有些不对劲,陈教授看出来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尽量陪着喝,顺便替她把话挡了,但陈教授,不胜酒力,很快便醉的说起了胡话。
“小白呀!你不能这样知不知道,你这样很不好的。”陈教授搭着云宋吐着酒气,脸红的像猴屁股。
云宋嫌弃的瞥着她,但没有推开她,而是又灌了一口酒下去,火辣的酒渗入咽喉,她痛的眨巴了一下眼。
这酒,味道真是又涩又苦,太难喝了……
“陈教授,你这话什么意思呀。”坐在对面的老师饶有兴趣的插着话。
陈教授开始口无遮拦了,“你们是不知道。这个小白呀,不是东西,她有个很漂亮很能干的未婚夫,可她犯了错。对不对,白教授。”
云宋举着酒杯看向她,眼眸冷若冰霜。
“难道……”
“不!她绝对没犯那种错,而是她怂了,哈哈!你们别看她一副人五人六,高冷自傲的样子,其实呀,就是个胆小鬼!患有婚前恐惧症,哈哈哈……”陈教授拍着云宋的肩膀,仰头大笑起来。
云宋想推开她,可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
渐渐的头越来越沉,视线模糊到连人都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