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满腹经纶百无一用

无双号甲板,朱厚照兴高采烈的欺负着一只长度将近一米五的大块头玳瑁龟。

“原来玳瑁是这个样子啊,竟然能生的这般大!”朱厚照搓着手:“这可是我亲手抓的!哈哈,杨师傅,程师傅,你们瞧瞧,这么大块头的玳瑁,价值几何?”

杨廷和气的七窍冒烟,这是你一个堂堂皇帝应该琢磨的问题吗?

程敏政倒是很认真的思索了一下:“臣在北边,也经手过玳瑁制品,此物价格与金玉相类,偶有上品,还要更高几分。一枚上品玳瑁戒指,便能值黄金一两,若遇有喜好之人,甚至出价更高都有可能。”

哇!

朱厚照更开心了:“一枚戒指才能用多大一块料子?这么大一只,能做多少戒指?哈哈,赚了赚了!”

杨廷和黑着脸就想劝两句,程敏政只好抢先开口把他拦住,杨介夫这是上了头吗?以他为人不至于昏头到这地步啊。

“不过此物在南海就当比较常见,价值或许并没有那么高。”程敏政瞥一眼杨廷和,又劝皇帝:“再者,人们佩戴玳瑁,乃是取意龟寿长久之意。这杀活龟取玳瑁,有违君子之道,其纵有长寿之意,怕是也要沾染不详。”

杨廷和松了口气,对嘛,不能让皇帝为了点蝇头小利,就做出背德之事!

朱厚照讪讪一笑:“程师傅言重了,我就是生平第一次下海玩耍,又侥幸得了此兽,爱它还来不及呢,怎会为了一点区区财物害它性命?”

杨廷和趁机道:“陛下仁性天生,自然明白推恩海内,泽及鸟兽的道理。然则愚民蠢夫,或者为了几枚银钱,滥捕滥杀,或许能得一时之利,却难保不会殃及子孙!此等事,陛下不可不慎。”

朱厚照登时感觉如同嚼蜡,捉只乌龟都被你这样教训,还让人怎么玩?

程敏政只好转移话题:“建功下水这么久都没上来,会不会有危险?”

朱厚照刷一声跑到船舷,扯着脖子吼道:“铮哥!铮哥你在哪里?你没事吗?”

哗啦一声水响,孙铮冒出水面莫名其妙:“你搞什么?”

朱厚照顿时开心起来,憋着笑:“程师傅担心你被淹个好歹……”

孙铮无语的翻个白眼:“刚发现个好东西,你就捣乱,等着!”

一扭身,重新扎入水下。

透明的海水中,众人清晰的看到孙铮的身影,有如一道利箭入水,眨眼之间就潜向深处。

“哇!这水里能耐,比那什么浪里白条强多了!程师傅,你说,铮哥要是在水泊梁山,能得个什么浑号?”

程敏政哭笑不得:“建功要上了梁山,还有什么两宋金蒙,西夏契丹的机会?跺跺脚,那些国家就给蹭没了!取什么浑号?取国号才是正经!”

朱厚照嘿嘿直乐:“那还是大明好,父皇有先见之明,朕有这个滔天的福气!铮哥这么厉害的人间真仙,到咱们大明却甘心只做个国师,还躲在海外不回中原……”

杨廷和一肚子话,被直接憋了回去。

君弱臣强,你身为弱的一方,为什么那么高兴?这是好事吗?!

哗啦一声水响,孙铮附近冒出海面,拎出一株比他自己还高一头的鲜红枯树。

孙铮带着枯树踩水走向无双号,杨廷和突然失声惊呼:“珊瑚树!这……如此高大,着实罕见!”

程敏政笑道看皇帝:“要说比价值,建功这株珊瑚树可比陛下这只玳瑁要高出一筹。”

朱厚照不以为意,反有几分沾沾自喜:“那是,堂堂国师出手,要是弄不到点好东西,怎么好意思上岸。哈哈,哎呀,这不是铮哥嘛,你瞧你,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呢,兄弟我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拒绝你的美意,只能勉强笑纳……”

孙铮没理他伸出的双手:“这还没定型呢,你再给碰掉几朵枝头,坏了品相多可惜。等我弄好给你送回去!”

旁边的船员出手,小心翼翼接过珊瑚,回去后舱做处理。

孙铮翻上甲板,另一个船员递过水管,在阳光下冲了冲海水,将身一抖,贴身水靠变成宽松的沙滩服。

朱厚照两眼一亮,下意识就想让孙铮教自己变这戏法,转眼一想,估计凡人学不会,还是算了。

走向遮阳伞,经过那只大玳瑁时,孙铮用脚扒拉几下:“瞧着不小,能整一盘好菜!”

杨廷和大怒,好不容易才劝了皇帝息了杀龟取壳的念头,你堂堂国师竟然想着吃肉?这比取壳更让人生气,至少玳瑁壳价值还高一点!

“国师此话着实欠妥!若天下人人皆生此等念头,世上有几头玳瑁……”

孙铮抬手:“拜托你做个人吧,杨师傅!你是大明的阁老,又不是龙宫的丞相!玳瑁会不会灭绝,轮得到你操心?你先顾好自己大明子民的饥寒吧!人都要饿死了,谁还管乌龟的死活?”

“龟鹤延年,皆是吉兽!滥杀吉兽,乃不详之兆!”

“能喂饱肚子的,才是吉兽!”孙铮难得生出点闲心与他争论,既然说了,那就下点狠药:“一边是人的死活,一边是鸟兽的存亡,你选哪个?”

“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切!

孙铮鄙视道:“那说得是志士,说的是廉者!天下芸芸众生,有几个能有那样的觉悟?在大多数人眼里,生活的本质,就是生下来,活下去!

至于犯那种娇情心态,那是吃饱了撑的人才琢磨的事!

割肉饲鹰,那是佛祖才有的能耐!

你用这么虚无缥缈的标准,去要求平日吃糖咽菜只为苟延残喘的百姓,凭什么?”

杨廷和气的两眼发昏:“我辈读圣贤书,正纲常,明是非……”

孙铮抬手:“秦桧读的不是圣贤书?王安石不是一腔忠贞?文天祥不能明辨是非?可是有什么用?!”

朱厚照都听不下去了:“铮哥!你说秦桧背义,王安石误国,倒也罢了。文山先生一腔正义,宁死不屈,正显文人风骨,如何也要与此二人同列?”

孙铮摇头叹息:“那是文人的评价,你倒是问问被陆秀夫背着跳海的宋少帝是怎么想的!

一个文运昌盛的国度,被一群蛮子打到亡国灭种,这种风骨要来做什么?我倒宁愿他是那个早年浮浪的富家公子!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他死不死,除了他自己的身后名声,于大局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这样的末世风骨,有什么用?”

杨廷和急了:“我辈读书人,正为匡扶社稷,使国力昌盛,不必再受那等亡国之祸。

然则如何行止?所谓以史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

华夏先辈斑斑青史所载,那些前辈高人行止,为我辈后来者,树立榜样,指明方向。

照国师的说法,难道我们不应该学习文天祥的风骨?”

孙铮冷笑:“所谓时穷节乃现!风骨这种事,如何学得来?没到那个时候,你怎知自己能做文天祥,还是会做秦桧?”

杨廷和黑着脸:“难不成要老夫死在你面前?”

“你死了也不过污一片地而已,于世事有何影响?寒窗苦读,一朝高中,从此鱼跃龙门,成为人上人。可是大明百姓,勒紧裤带供奉你们这些官老爷,为的是什么?当然是希望你们能给予他们一点保护,让他们能够过上和平安稳的生活。可是你们自己想一想,真的是这样吗?”

杨廷和怒了:“国师有天人之姿,有翻江倒海之能,这等事于你来说,自然易如反掌!可是我等不过寻常人家,既无点金指,又非万人敌。治兵牧民,哪一样不要靠衙门规矩、朝廷威严?”

唉!

孙铮瞧着杨师傅:“我以为,杨师傅身为阁老大学士,必有高论……”

嗯,等下!

这段词,莫名的有些熟悉,为什么让人感觉到画风在滑向鬼畜风格?

紧急刹车,孙铮努力将发散的思维收回,正色道:“现如今,大明外患几乎被清扫一空。只要你们不自己抽风,坏了三边新军,自然能轻松在朝堂施展胸中所学。如果这么好的环境,都还要抱怨这个,埋怨那个,那么请扪心自问,你们真能做文天祥吗?”

孙铮起身,迈步踩上栏杆,用一种极度平淡的语气补充:“这不正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满腹经纶,百无一用嘛!嘿嘿,那到底是人没用,还是圣贤书没用?”

扔下几句话,轻轻一跳,高高跃起数丈,在空中几个翻滚,头下脚下,笔直如椽,一个漂亮的入水。

咚!的一声轻响,扎入水中,泛起一团小小水花。

漂亮!

朱厚照很羡慕,可惜,他跳不了那么高。而且,他也站不到栏杆上。

杨师傅已经陷入头脑风暴,根本顾不上再理会皇帝。

孙铮那番话,将儒家传统教育的缺陷,血淋淋的摆上台面。

儒家一惯讲修心养性,认为只要人品够好,那做事肯定没问题。

可是孙铮现在将事实摆在面前,能不能做好事,做成事,和人品、学识,关系其实并不大。

实锤了,孙铮真是打算灭掉儒家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