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男子的声音,袁凝嫣赶紧起身,稍稍垂首,低下身子行礼,“妾……妾不敢……”
她手心快要捏出汗来,看来解开棋局果然起了作用,今晚可是赵王给的最后时限。费尽心思,还要在月下做这般扭捏之态,总算把这位王爷勾过来了。
身上的鹅黄色衣裙衬得她腰肢纤细,一缕青丝轻垂在耳畔,袁凝嫣清浅细语道:“刚才妾随口胡言,请王爷莫要怪罪。”以前在侯府的时候,她最看不惯后宅女子用这种姿态争风吃醋,如今却巴不能自己做的更像一些。
韩景延审视了女子一番,眸中怒火稍淡,他在院中的石凳上随意坐下。女子弯下腰肢,为他倒了一杯茶水,“王爷,请用茶。”
韩延景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问道:“那棋局是你解开的?”
“举手之劳……”
韩延景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梢,手中握茶杯的力道加剧,此女子竟然这么随意的就解开了棋局。蓦然,他眸光中闪过一丝晦暗,寒声问:“你的棋艺是谁教的?”
当初赵王把此女子献给他,肯定是希望用美色来引诱他。可一介琴女,却有如此不俗的棋艺,让他不免产生怀疑。前几日,他派沈南去打探了此女的身份,只探得她是来自江南的一位孤女,现在看来,不过是赵王放出的假消息罢了。
“妾儿时在家中,跟兄长学过几招。”当下他既然来了,就绝不能轻易放他走,袁凝嫣语气柔柔,“王爷,月色正好,妾为您抚琴一曲,可好?”
他冷冷点头。
明月之下,琴声缓缓溢出,犹如泉水从山涧流出。
一曲作罢,韩延景起身,淡淡留下一句话,“收拾一下,今晚我派人来接你。”
“这么晚了……还要招我去……莫非?”想到某种可能性,袁凝嫣霎时楞在那里。手中的帕子攥得生疼,她能听到自己上下牙齿打颤的声音,愤恨和恐慌的情绪一下子充斥着胸腔。月色凉凉,此刻的她竟如此的低贱,成了男人的玩物而已……
与此同时,在通往北方苦寒之地的一处荒郊野外,几个士卒正押着原来的宁远侯世子、如今的罪臣袁子湛去往流放之所。这日风雪交加,地面白雪皑皑,一群人艰难地踱步前行。
忽地,手执冒着寒光的匕首的黑衣人们冲了过来,将他们五六个人包围起来。士卒们冷到发僵的双手还未抽出长刀,一把锋利的匕首就冲着袁子湛的胸膛刺了过来。
“我们是奉命流放朝廷要犯,尔等是何人,岂敢造次!”
黑衣人们充耳不闻带头官兵的呼喊,冲着袁子湛接连袭击。士兵们,还有袁子湛,跟他们厮杀在一起。这帮人是冲着袁子湛的性命来的,招招狠辣,匕首直冲要害,并不管奋力反抗的人中大部分是朝廷的官兵。
双方一时杀急了眼,鲜血挥洒在纯白的雪地上,染红了天边的残阳。
晋王府的书房点了很多的蜡烛,分外的明亮。身着鸦青色杭绸圆领袍的韩景延坐在那里神色淡淡,说话的语气无半分情绪起伏,“坐吧!”
“嗯?”袁凝嫣第一次和父兄以外的男子在这样的深夜共处一室,眼前的男人带着习惯性的疏离,脸色更如冬日的冰雪一般,透着近乎逼人的寒气。她抑制住紧张的心情,俯身坐下,轻声道:“王爷,是要和妾……下棋?”
“不然呢?” 韩景延抬眸,终于正视了女子一眼。
翌日,晋王府里不声不响炸开了锅,婆子丫鬟小厮侍卫全都暗暗知晓了大事情,昨夜儿王爷留了如烟姑娘一休,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沈南一瘸一拐地抢步来到芷兰院,瞧见如烟姑娘眼下的乌青,还有整个人抑制不住的疲倦,不免心疼,“王爷……这是折腾了你一宿儿?”
袁凝嫣打着连绵的哈气,揉揉酸疼的后背,声音困得迷糊:“可不是嘛……你们王爷的体力……真的是……太好了……”她真的要累趴下了。
如同被打了鸡血一般,沈南立马觉得自己的腰杆子也硬了起来。他麻利地倒了杯水,递至姑娘面前:“如烟姑娘,了不得啊,你可是有福气之人呀……”说着说着,声音竟哽咽起来,“没想到,咱们王爷,终于对女人……”
肺腑之言还未说完,见姑娘已困得抬不起头来,他只能抑制住自己澎湃的心情告辞道:“如烟姑娘伺候了王爷一整夜,想必是累极了。正好今日表小姐从外地到府上,我还得去安排着呢……”
一连三夜,袁凝嫣都被招至书房,通宵下棋。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起一丁点的涟漪。这晋王殿下的精力果然旺盛,白天要处理公务,晚上还能彻夜不眠。袁凝嫣自小娇生惯养,体力难免有些不支。可想到这般,便能获取他的信任,还能趁机搜集证据,她狠狠掐着手心让自己清醒起来……
可总是下棋,也不是个办法。
“王爷,您公务劳累,要不妾白日再伺候左右吧。”一颗棋子落下,她樱唇轻启,娇声道。想来白天多接触,获取机密的机会才能更多。
“你在安排本王做事?”深邃的黑眸带着考量注视着她,稍顿,又恢复如常。
“妾不敢……”她堪堪低下头,做乖巧状。
罢了,暂且维持现状吧!这位冷面王爷现在能给她机会近身,已是非常不易。这几日,府里的下人误会了韩景延对她的宠爱,还给她吃喝穿用提了一个档次,伺候的婆子每次见到她都笑咧开了嘴。呵,整个王府都是蠢的。
而且,据她这几日的观察,这位王爷隐藏得极深,她尚未寻到他与朝中言官结党的迹象……看来为宁远侯府平反的事情,一定要非常谨慎而为之。
跟他下棋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那日轻而易举解开了棋局,袁凝嫣颇为轻敌,是以第一夜被杀得连连溃败。后来,她拿出十分的精神,奋力搏杀,堪堪能赢这位王爷三成。
这日,她白天补眠,睡到将至晡时方起。刚在院中孤身而坐,就传来了喧闹声。
“那不知羞耻的琴女就住在这个院子中吗?”一位骄横的陌生女子嚷嚷着闯进了芷兰院,在一帮下人的簇拥下直冲到袁凝嫣跟前,指着她的脸儿就骂道,“就是你这个女人,竟然敢勾引我的晋王表哥吗?”
袁凝嫣生在长在京里多年,皇族贵女里可没见过这位晋王表妹。想来是晋王生母那一边的亲戚了。这等女子,以前可沾不上她侯府嫡女的边,如今却是这般趾高气昂。
“小姐误会了……晋王殿下只是招我去……”
“住口!你不就是想说,这几夜都是你伺候表哥,霸占着表哥的宠爱吗?”表妹怒目圆瞪,看着那张桃花般的明丽容颜,胸中妒火抑制不住,猛地一巴掌,狠狠甩向女子。女子躲之不及,虽避开了脸颊,耳垂、发髻却轰隆一声,疼得冒起火来。
这样还不解气,表妹扯着她凌乱的头发就往院外走,“一个下贱的琴女而已,尽会使些狐媚手段……我倒要看看,你有几斤几两……”
几个婆子敢怒不敢言,惊讶于表小姐郑疏兰乃闺阁女子,说出来的话竟这般露骨,而且在她口里,连王府的客人都是身份低贱的……
一群人拉扯着绕过小径望西苑走去,袁凝嫣深知此时自己人微言轻,并不能激烈反抗。她使劲抓着郑疏兰的那只魔爪,好让自己发髻处传来的疼痛减轻一些。
“住手!”男子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眼神急切的沈南。夕阳洒在男子的玄色绫缎袍子上熠熠生光。
“表哥……”在韩景延现身的那一刻,郑疏兰就收了手。她移步到他身旁,嘟着嘴撒娇道,“表哥,我都来府里几日了,都没看见你的身影。府里的下人说你很忙,看来都是骗我的。”
“所以你就在我王府里撒欢?” 韩景延目光幽暗,满是冰冷。
“我没有!”郑疏兰手指着袁凝嫣,“表哥,这女子身份不明,她勾引你,肯定是有所企图的。你可千万不能被她的美色所迷惑啊!”
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双美眸蒙上薄薄水雾,袁凝嫣茫然无辜地垂头立在那里,神情受伤,不声不响,不为自己争辩,娇小的身体孤独而委屈。
这一刻,没有人会向她伸出援手。扮娇弱些,才能赢得男人的同情。
“一介琴女而已,你不必与她计较。”
说完,韩景延派人把郑疏兰送了回去。离开之时,表妹口中仍嗤笑道:“表哥对我最好了。我是没必要和这等身份的女子吵闹……”顺便送了一个白眼给袁凝嫣,“听到没,你老实点!”
袁凝嫣平日里白皙红润的脸颊失了颜色,眼眶红红,发髻散乱,样子楚楚可怜。
韩景延心下一沉,几日相处下来,他发现此女子确实才艺惊人,并非简单的琴女,身上定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赵王素来阴险,安插她在晋王府,看来心思匪浅。
“带如烟姑娘回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到书房来。”
“可是……”袁凝嫣一时绷不住,她刚才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韩延景都不让她喘口气儿就拉着去下棋,果然是冷血残暴的小人!“王爷……现在还没天黑呢?”
旁边的侍卫、婆子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偷偷审视着王爷。
“一会儿府上有客人来,你沏茶的手艺不错,就来书房伺候吧。”
书房内,递上两杯上好的茶水后,她乖乖立于一侧。客人是魏国公府世子爷徐恒敛,袁凝嫣自然是见过的,且颇为不屑。这位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哥,处处留情惯了,可前两年却娶了一位默默无闻的小家碧玉,当时可是轰动一时。
“王爷何时收了这样一位美人啊?”徐恒敛殷切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觑着奉茶的姑娘。
“他是赵王送给本王的琴女,世子还感兴趣吗?”
“不敢……”徐恒敛瞳孔一缩,赶紧调转话头,这些皇子间的勾心斗角,他可不想搅进去。可这小女子实在是魅惑,还是以后再寻机会讨要吧。
“前些日子,宁远侯府被抄家,男子流放苦寒之地,震惊京城,殿下可知后来发生的事情?”
木质的茶盘要被扣出印子来,袁凝嫣浑身一颤,一颗心怦怦直跳,就要冒出嗓子眼。她紧盯着徐恒敛的薄唇,迫切想要听到他接下来的话,根本未意识到此刻的失常会被人看在眼里。
韩景延举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抿茶水,情绪不明道:“本王不知。”
“那袁子湛流放途中,遭人暗杀,护送的士官只逃回来一个。袁子湛在厮杀中身受重伤,现在不知生死、下落不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