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琴音撩拨了晋王殿下的心弦,他不由地迈开脚步,往琴声的来源之处走去。细碎日光洒在湖面上,微风轻轻荡漾,朱唇粉面的少女一袭丁香色水仙裙衫,素手拨弄琴弦,全身心地投入在古曲的演奏之中。
陌上花开,空谷幽兰,此刻水榭中传出的舒朗清丽之音,即是他最喜的曲目之幽兰。
空谷回音收尾,少女抱琴而起,作惶恐状:“妾不知……晋王殿下至此,方才拨弄些杂音,恐扰了殿下清静。”
当下她已换了容颜,较之前的侯府大小姐更添了几分媚气。旁人自然认不出她来。可袁凝嫣,却是一眼认出这位弹劾自己父兄、构陷宁远侯府的王爷,此人城府极深!她强压心中的怒火,就算折去一身傲骨,为了宁远侯府,她也一定要低下头忍耐。
醉意上涌,韩景延尚未失去理智,他轻瞥女子一眼,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此女子看过来的眼神,像是见过他一般,似乎还带着隐隐的恨意。“小娘子,我们曾经是否见过?”
袁凝嫣抱紧怀中的七弦琴,低声道:“妾未曾见过晋王殿下。”
“无妨。兰草乃花中君子,生于幽谷泽水。你刚刚弹奏得很好。”当下是在赵王府里,这女子还能知晓他的身份,看来是赵王又费了些心思……
“殿下缪赞了。”少女微微抬头,睫毛微颤。
当知道赵王要对付的人是晋王时,那一刻,她可是相当的痛快。她恨不能当场手刃仇人……眼下,接近他,获取他的信任,才能有一线希望,这也是她和赵王谈好的唯一筹码。
“二皇兄,原来你在这里啊!”
似被不远处传来的赵王声音吓到一般,袁凝嫣抱着琴故意脚下一滑,攸然失去平衡,堪堪扑向了晋王的怀抱。韩景延身材高大修长,顺势将沁香柔软的女子揽入怀中……
男女纠缠抱在一起的场景,被抬脚就来的赵王看在眼里,赵王收起初见时的惊讶,爽声笑道:“这是府上新进的琴女,名唤如烟,既然二皇兄有意,就献给二皇兄吧。”
袁凝嫣跪在一旁,心下却紧张的很。她垂着头听着两兄弟互相推辞了一番,终于韩延景波澜不惊地收下了她。一切都在赵王的计划之中,更合了她迫切的复仇之心。很快,她就像礼物一样,被送到了晋王府。
京城里人尽皆知,晋王因生母身份卑贱,故而从小受圣上冷落,独宠后宫的刘贵妃更是将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是以他年纪轻轻就出宫立府,当了个闲散王爷。时至今日,袁凝嫣可不会再觉得他如表面那般风光霁月。
晋王府看起来特别的冷清。大梁的亲王府有明确的规制,这里和赵王府在面积和规格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可除了些洒扫的婆子丫鬟,这里根本看不到女人的痕迹。
韩景延的贴身侍卫沈南,在见到她之后,倒是有些惊讶,跟旁边的小丫鬟窃窃私语,隐约说着些:“王爷竟然带了女人回来……”
被安置在一处幽静的芷兰院中,陈设简单却不失妥帖,府中供给一应俱全,下人们对她很客气,都唤她一声,“如烟姑娘。”
是夜,袁凝嫣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梳理那如瀑如墨的柔美秀发,看着镜中自己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短短几日,周遭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日父亲惨死在冰雪里的场景,总是刺痛心扉,萦绕在梦境里。眼下,她却要靠着这张蛊惑人心的脸去诱惑韩景延……
“父亲,女儿定会为家族洗清冤屈,让您在天之灵得以宽慰!”
梦里辗转反侧,如何才能施展些勾人的手段,诱惑得男人魂不守舍呢?可惜了,娘亲去世的太早,她虽已及笄,那些个闺中好友提及过的避火图,却一次都没瞧过……在赵王府里倒是临时抱佛脚学了几日,可毕竟都是纸上谈兵。
一连在府上住了七日,晋王府待客的早中晚伙食她都吃腻了,内室地面铺了多少块砖头也已了然于心,韩景延却一次都没有出现,更没有派人来传她。
他……竟似把她给忘了!
好在,侍卫沈南是个好说话的。这几日来往也熟络了,着急上火的袁凝嫣拉过沈南,委婉打探道:“王爷……这几日很忙吗?”
沈南在王府里见惯了这些事情,一听便了然于心。如烟姑娘当初娇滴滴跟在王爷身后入府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家王爷突然开窍了呢!
“如烟姑娘,我劝你啊,还是省省心吧!咱们王爷跟别个男人不一样。” 在他眼里,王爷对女人根本就没有兴趣。
“怎地不一样?”袁凝嫣可不管这些,她是有目的而来的,就算不一样,也要掰成一样的。
“我说的话你还别不信,王爷一直在府中,平日里都在书房处理公务。这几日,闲来他都跟自个儿下棋,根本没一丁点心思放你身上。你呀,就好吃好喝住着吧。莫要生其他心思。”
闻言,袁凝嫣轻叹一口气,细眉微蹙起,额角隐隐作痛。她在晋王府伏低做小,可不是奔着好吃好喝来的。
夜深人静,漆黑冷风里,一个黑影翻墙而入跳到芷兰院中,敲了两下窗户扔进来个纸团就悄然离开了。
昏黄烛光的映照下,纸条上的只字片语让袁凝嫣瞳孔骤然一缩,这几日在晋王府的一举一动都被传入赵王耳中。而她这般毫无进展的拖沓已经消磨掉了赵王的耐心。纸上所言,如若两日之内再无进展,那她就如同一枚废弃的棋子一般,得滚回教坊司了!
拿着字条的手指愈发冰凉,外面寒风凛冽,呼啸不止,而她的心理、身体却比腊月寒冬的深夜还要冰凉。如果连赵王这最后一根稻草都抓不住的话,那何谈为父报仇呢?不行,她得主动出击!
翌日清晨,她细细地描眉,一袭素雅淡妆。赵王果然识女无数,深谙美女美色,为她打造的这张脸,虽与之前的她有五六分相似,可韵味毕竟不同。如今这般就算不浓妆艳抹,也有一股风情在。
王府的丫鬟香玉,这几日与她相处甚欢。袁凝嫣出身侯门世家,琴棋书画都是从小精心培养的,一手煮茶的高雅手艺赢得了香玉的赞许和喜爱。她逮着机会沏了一杯品相极佳的好茶,直奔晋王殿下的书房。
一路都很顺利,沈南也不知去哪里找人聊天了。书房的黄花梨浮雕门儿敞开着,她轻轻垫着脚,走了进去。房间里的陈设颇为朴素,低调的根本不衬王爷的雍容尊贵,比当初宁远侯府的华丽都要黯然不少,更无其他男人乐此不疲的红袖添香。
进门左手边,梅花香几上的熏炉传来悠悠香气,花梨木棋盘上摆着一盘黑白棋子。本该两人对弈,可棋盘一旁,只有韩景延一个人孤独而坐的身影。
男子挺直了腰板坐在那里,冬日暖阳穿过窗棂,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凌厉的线条恰到好处,长长的睫毛垂下眼眸,整个人都投入在棋局当中,周身散发着一股冷漠疏远的气息。
她轻轻地将茶水放下,怀中抱着茶盘,好奇注视着让身旁男子失了心魂的棋局。宁远侯府家学深厚,属四艺四雅的棋艺自然不在话下。自小她便和兄长一起,在名师教导下,苦学勤练四子谱。加上她悟性极高,是以兄长袁子湛都十有八回败在她手下。
几息功夫,她就看出了这位高冷王爷为何楞在这里了。呵,这厮是困在了自己设的陷阱里了。单人对弈,左右手互博,两边攻城圈地的计谋搅合在一起,难免把自个儿绕进去。眼下局面看似走投无路,实则她只需两步,便可轻易化解。
看得太过投入,袁凝嫣想着,要不稍加点拨一下这位愚钝的王爷吧!
韩景延刚端起茶杯,靠着本能滑了滑杯盖,后面伸出的一只手使他陡然警觉,如利刃般的眸光射向侧后方的女子,啪地一声,茶杯被摔打在地,碎的稀烂!
“来人,谁让她进来的!”
沈南带着两个侍卫一跃而进,立马就架住了女子的双臂,让她根本无法动弹。
“属下失职,请王爷责罚!”沈南深深地瞥了袁凝嫣一眼,无奈地摇头,而后低低地垂下头,不敢再说些什么。
“王爷……”她一定要抓住机会,争取一下,“妾……只是想给王爷沏杯茶……”袁凝嫣低眉顺眼,让自己说话的腔调中带着委屈。
沈南侧着脸,紧张地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这一招,早就被其他女人玩过了,后果很严重!
韩景延觑了一眼女子,方想起她是前几日赵王献给他的琴女。他这位好弟弟,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他会不清楚吗?此女琴艺的确不俗,可若这样就想在他身边安插眼线,那也未免太天真了。这才晾了几日,就按捺不住了,看来赵王的性子还是急躁了些……
“沈南,把如烟姑娘带回去,然后自己去领杖罚。都下去吧!”
沈南大气都不敢喘,拉着袁凝嫣回了芷兰院。一路上,他已经能感觉到屁股在隐隐作痛了,哎,这么多年了,这些个女人想要勾引王爷,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如烟姑娘,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这次是侥幸,王爷放过了你,下次肯定吃不了兜着走!”沈南耐下性子好言相劝,说完后心情低落就要离开。
袁凝嫣冷冷低声道:“知道了……”
看来这位王爷冷漠的很,这般温软的法子是行不通了。得想想其他办法,靠智取方能有些机会。
翌日晚上,月上柳梢头,冷清的芷兰院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韩延景当日下朝回来,看到凉亭中摆了月余的棋局被解开,霎时快感并着惊讶一起袭来。这棋局困扰他多时,都无法破解,没曾想……
他很容易就逼问出沈南,是如烟姑娘闷着无聊,独自在亭中坐了许久。这倒是让他有些刮目相看了。此女子竟然有如此才艺,一切……都变得更有意思了。
韩景延刚走进小院,就见到秋千上坐着的女子,背对着他,望着孤寂的月亮自言自语,“没想到,晋王殿下与我原先想得不太一样。偌大的王府,他竟如此孤独,连对弈都是孤身冷冷清清……”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背后妄议揣测本王!”韩景延怒声呵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