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鹤川第一次见到幼卿的时候,是在她父亲的灵堂上。
她很安静的跪在那,十七岁的少女一袭白衣,乌黑的鬓发上别着一朵白色的小绒花,听见他的脚步声,她抬起头向着他看了一眼,就那一眼,萧鹤川的脚步顿时就定在了那儿。
……
南池这边一向多雨,入了梅后更是烟雨绵绵,让人浑身的不清爽。
屋子里,幼卿已经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了,父亲在昨日下葬,她也换下了孝袍,但身上的衣裳仍是洁白素净的,她看见有人打开了门,从外面走进来几位戎装军人,都是十分年轻的男子,为首一人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身形挺拔,俊眉修目,他站在那看了她一眼,十分随和的说了句,“小侄女,昨日在灵堂上咱们见过面。”
幼卿有些紧张的站了起来,她看着眼前的青年,晓得他是北地督军萧远川的弟弟,而她的母亲在离婚后正是嫁给了萧远川做了续弦夫人,按着辈分,她应当要喊眼前的男子一声叔叔的。
“九叔。”幼卿的声音很轻,十分有礼貌的喊了他一句。
那男子笑了笑,点了点头,许是见幼卿有些拘束怕生的模样,又是说道,“你不要难过,以后你就是我们萧家的人,等到了金城,没人再敢欺负你。”
幼卿吸了吸鼻子,将心底的酸涩压下,有些犹豫的问了句,“是我娘让您来接我的吗?她还记得我吗?”
“她要忘了你,还能让我来接你?”
听着萧鹤川的话,幼卿的眼睛一亮,母亲还记得她,还牵挂着她。
“我好多年没见过娘了,她还好吗?她,又有孩子了吗?”幼卿小心翼翼的开口,其实对于母亲的印象她已经很模糊了,她只记得自己儿时哭着去抓母亲的衣角,母亲却拎着箱子拨开了她的手,留给她一道背影,随着时日渐长,这道背影也是越来越模糊。
萧鹤川看见了她眼里的希冀,他顿了顿,实话实说,“她又给你添了个弟弟,快八岁了。”
幼卿轻轻地哦了一声,眼里的光微微黯了下去,她早应该想到的,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难过,父亲娶了继母后也生了一个弟弟,从那以后父亲的一腔父爱全都系在了弟弟身上,她在家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而母亲……母亲也有了其他的孩子。
察觉到幼卿的失神,萧鹤川说了句,“行了,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明天咱们就动身。”
萧鹤川说完了这句话,转身离开了阮家的客厅,外面的雨势虽减,但还没有停。
他站在廊下燃起了一支烟,望着眼前的雨雾有些出神,直到司机将汽车开了过来,萧鹤川吸了两口烟,带着两个属下坐了进去。
“九爷,咱们现在要去哪?”前面的司机问道。
“还能去哪,回旅店。”萧鹤川吐出了一句话来。
“九爷,咱们平时也不怎么往南面来,都说南池出美人,要不咱们去看看?”
“看什么看,这雨下的人一身黏糊糊的,赶紧回去冲个澡。”萧鹤川没好气的开口,他这次来金陵筹措军饷,中途收到大嫂的电报,又特意来南池走了一趟,简直累的要死。
他向着窗外看去,都说江南好,他怎么就不觉得,处处烟雨朦胧的,哪有北地干爽,又都说江南出美人……
倒的确是出美人。
萧鹤川一记轻笑,摇摇头,闭上眼睛养起了神。
夜色暗了下来。
幼卿的屋子里还亮着灯,她收拾了一只小箱子,她的东西不多,衣裳也就那么几件,箱子虽小,居然还空出了不少地方。
扣好了箱子,她刚在床沿上坐下,就听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约莫六七岁大小的男孩子跑进了她的房间,攥着她的衣角嚷道,“姐姐,你要走了吗?”
幼卿看着眼前的弟弟,两人虽然不是一母同胞,继母对自己也不好,但姐弟俩的关系还算不错,这个弟弟总爱缠着她,每天“姐姐姐姐”的喊个不停。
“是啊东东,姐姐明天要去金城了。”幼卿轻轻的抚了抚弟弟的发顶,和弟弟开口。
“你带我去好不好?”弟弟昂着脑袋看着她。
幼卿苦笑,“姐姐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在金城站稳脚跟,又哪还能带着你呢?”
“东东,快过来,”有清脆的女声传了进来,阮太太站在门口向着儿子招了招手,她是幼卿的继母,今年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她揽过了儿子的肩头,一双美眸向着幼卿看去,不阴不阳的说了句,“你姐姐是攀上高枝儿了,谁不知道金城萧家风头正劲,她是享福去了。”
语毕,阮太太挑了挑眼角,又是说道,“姑娘,这当上了萧家大小姐,可别忘了我们这孤儿寡母的。”
“玫姨放心,您这么疼我,我怎么会忘记你呢?”幼卿唇角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涡,她的咬字很轻,就那样迎上了阮太太的目光。
在幼卿清亮的目光下,阮太太却是心中一紧,也不敢再去和幼卿对视,只拉着儿子快步离开了幼卿的屋子。
幼卿上前关好了房门,想起继母那副落荒而逃的模样,忍不住的有些好笑,这些年来她可没少受继母的磋磨,当然这种磋磨并不是明面上的,但暗地里的难为却没少过,父亲又从不会向着自己,好在,她终于要离开这里了。
至于说享福,幼卿可没想过,她只觉得能跟在生母身边,总归是比跟在继母身边要好的,别的不说,如今父亲去世了,继母肯定不会让她继续读书的,说不定还会把她随随便便的嫁出去,而自己的母亲,应该不会的吧?
幼卿轻轻闭了闭眼睛,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下去,待得天色大亮,她拎着一只小小的箱子,就那么跟着萧鹤川派来的人踏上了前往金城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