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不请自来

他暗哑着嗓子道:“今日的事,其实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真是可惜了,那位姑娘我瞅着不错,原来是公主殿下。”萧蓠打断他的话,仿佛有些失望地说:“不妨事的,殿下日后倘若真有喜欢的姑娘,我也是欢喜的。”

当见到瀑布底下的那一幕,她的心像被重重一击,似有人觊觎了她的爱物,恐慌又难受。

但萧蓠活得清醒,即便迷糊亦不是真的迷糊,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她也能足够理智地去克制。

慕容倾似是叹息地说:“我宁愿你是介怀的。”

之后他久没做声,睨了他一眼,萧蓠提醒道:“夜深了,您该回去了。”

慕容倾起身却没行动,而是居高临下地凝望她,眼波如醉,教人多看一眼都忍不住心跳如鼓,她实在看不下去,待要再催一催他。

只听他悠悠道:“看着你睡下,我才能安心。”

萧蓠怔住了,睡前必须脱掉外裳,在一名男子面前脱衣解带成何体统?这种过分的要求,断不能依言照办,相持了片刻,见他仍杵在那儿,她只好叹口气,慢吞吞往寝塌挪去。

他很识相地转过身去,萧蓠一边飞快地解着衣裳,一面悲哀地想,她自问也非胆小懦弱的人,假使站在她面前的是皇帝老子,她也未必乖乖服从。

面对他那些无理的举动要求,她怎么就强硬不起来呢?

每每她想出言喝止,或是狠狠地给他一顿教训,但真要做时,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勇气,冥冥中有种意识推动她去顺从他的意,这奇异的感觉一直困扰着她。

她很快翻身上塌,棉被覆在身上,密密实实,他走过来,替她掖好被角,又深看她一眼,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

虽躺到了榻上,心却还在飘着,这一宿萧蓠一时念及慕容倾,一时又想到那些线索,辗转反侧,直至后半夜眼皮沉得抬不起来,方才昏昏入睡。

翌日,日上三竿,被一阵叩门声惊醒,萧蓠迷迷瞪瞪地起身去开门,来人是齐洛霖,不知怎的,见是他,她莫名有些失落。

洛霖言道,他小姨凌云道姑邀他下棋叙旧,问她去是不去。

萧蓠摇摇头,只道自己还有正事要办,恕不奉陪了。

他们叙旧,她却是个外人,在一旁也说不上话,没趣得很,何况她今日还得再去后山。

齐洛霖见她一口回绝,也料到她口中的正事是什么,他望着她张了张口,复又闭口,出口便是关切地叮咛她凡事小心,以自身性命为重,不可操之过急。

齐洛霖走后,天福宫的女冠来过了一趟,送了早膳过来。

萧蓠趁机问起,天福宫内是否有一名唤做了音的女冠,谁知那送饭的小道姑一听到这个名字便眉心微拢,疙疙瘩瘩道:“了音,哦,了音她之前,她确实曾在天福宫待过,但,但是她动了凡心,后来,对,后来便私逃了出去,她早已非天福宫的人了。”

萧蓠瞅了瞅她,见这小道姑眼中神光游曳,满是心虚之色,比眼下生怕不速之客登门的她还要虚上几分,便知这其中定有隐情,但见这小道姑畏畏缩缩的模样,怕也问不出有用的线索。

当下她也没详加探问。

小道姑去后,剩萧蓠在那儿苦思,她之所以问起了音,源于那件从无名男子处得来,后又被她失落在幽谷中的披风。

那披风她拿到手后曾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它本身倒也寻常,样式平凡,用料也朴素,平平常常的女用之物,但披风内村的领口一处以丝线绣了娟秀的“了音”二字。

她很是疑惑,这二字听上去倒有些像道号,无名男子虽长的女气,却未必会嗜好那女子的物什,若不是他自己的,那会是谁的?

会不会是他从别处得到,比如一名被他掳走叫做了音的道姑。

故而她借机求证,果然如她所料,天福宫曾有了音此人,至于了音的下落,正如凌云道姑所说,名为私逃,实则是失踪了罢。

线索到此,有了些进展,无奈今日给那无名男子跑掉了,现下也只能肯定后山中藏匿了歹人,掳走了几名女冠,但究竟歹人数目多少,是否九阴余孽通通都是未知数,还须进一步查探,看来后山势必还得再去。

从昨晚之后,慕容倾没再现身,这倒好,省得她还得劳心劳力,思忖怎么应付他。

萧蓠思索着,掀开了食篮的盖子,入眼的是一碗清粥并几样小食,都是素食,却做得十分精细,但不知为何,她无甚食欲。

往日她不耐饥饿,一夜下来,又美食当前,该很受用才是,但眼下竟提不起兴致,勉强低头拿起一块山药枣泥糕,这分明是甜点,吃到嘴里却流动着一丝苦涩。

她又试了其他几样点心,竟都差不多,心里头蓦然敞亮起来,点心何其无辜,真正的苦不在食物的滋味,而在心里,心是苦的,吃什么都一样,但眼下九阴教蠢蠢欲动,后山诸多疑点,急需她找寻答案,若不能果腹,身上没了气力,万一再撞上那无名男子或者九阴余孽,则难免被他们当做了点心。

当下她也不再计较滋味如何,端起碗来,将清粥尽数吞入肚腹,又拿起几样点心,囫囵着吃下去。

刚收拾了早膳,门外传来轻微脚步声,随即门板被拍得“咚咚咚——”作响。

敲门声急促,萧蓠打开门,只见外头站着一名面生的青衣道姑。

那姑子一张圆脸,肤色白腻,两只眼睛水汪汪的,青春正盛,神态天真,真个生的乖巧可人。

青衣道姑作了一揖,双眼弯成一道月牙,轻声道:“请问是萧姑娘吗?”

萧蓠因见她神态可亲,亦还了一礼,微笑答道:“正是,不知小道长有什么事找我。”

青衣道姑道:“凌云师叔邀请姑娘前去叙话,请随我走一趟。”

听说凌云道姑相邀,萧蓠略略一讶,她低眉,暗自惑道:“前头已经回绝了洛霖,怎么又要我去?兴许是有要事相商,这一行入住天福宫还多亏了他小姨,总也不好一再回绝,罢了,投桃报李,就走这一趟吧。”

她抬眼,刚要接话,眸光轻轻擦过那姑子露出道袍的双足,挑一挑眉,又很快神色如常地问:“不知这位小道长怎么称呼?”

青衣道姑淡淡笑道:“贫道道号了音,请问姑娘可以去了吗?”

了音,了音……得来全不费功夫!

一个声音在萧蓠心中回荡,她惊喜参半,面上勉力不泄露分毫,只回以一笑:“自然是要去的,凌云仙姑是前辈,我刚起身,蓬头垢面的恐失了礼数,请稍等片刻,我拾掇一下便随你去。”

这话入情入理,青衣道姑自没什么可说的,萧蓠转身回到屋内。

少顷,她推门而出,“了音”在前,她紧随其后,二人便一前一后走去。

萧蓠昨日跟随凌云道姑各处逛过,晓得这不是去她的禅房的路径,仍然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一路无话。

直到离开了天福宫的殿宇屋舍,踏上了后山山道,她才“哎呀”一声,明知故问道:“小道长,这路是不是有点不对头。”

“了音”回头淡然瞟她一眼,笃定道:“不会错,凌云师叔与那位小公子正是在后山候着姑娘,要邀你同赏这山林景致呢。”

连洛霖与凌云道姑会面也打听得清楚,这消息着实灵通。

萧蓠“哦”了一声,装作心急地催道:“那便劳烦道长快些带路,别教他们久等了。”

山道迤逦,二人加快步伐,很快过了昨日那座锁桥,却没下那栈道,而是到了山的另外一面,一侧雄岩壁立,高不可攀。

萧蓠估摸着时机已到,再走下去不知要到哪里,她忽然住了脚,似笑非笑道:“公子,昨日一唔,你怕不是思念萧蓠,不然为何主动现身,不知你今日可准备了什么新奇玩意?”

“了音”回过身来,大惑不解地问:“姑娘说的什么话,贫道一句也听不明白。”

这演技堪称一流,萧蓠心里头啧啧称叹。

“公子是真明白假糊涂,只可惜疏漏了一处,了音失踪已久,天福宫上下皆知,随便找个人问问便知,你却冒用她的身份,岂不是自投罗网。”萧蓠一哂,碎步走上前去。

无名男子那张“了音”的乖巧面孔忽露出一道狡黠笑意,幽幽叹道:“与你结伴而行,同游山水,我正惬意呢,你却非要说破,好好的大煞风景,美人儿,你真不懂情趣。”

软糯甜美的嗓音替换上了男式的娃娃音以后,萧蓠再看那张脸,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结伴而行,同游山水?准备了陷阱等她去钻才对,若然随他走完这段路,前头等着她的还不知是魑魅魍魉,还是天罗地网。

萧蓠贝齿轻咬,盈盈笑道:“情趣这玩意,素来与我无缘,动手倒是比较实际。”

“了音”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