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月琴呆若木鸡,一双腿像是粘在了原地,任凭人抱住已身,等回过神来,却见那个道士不知怎么脱得赤条条的,对着她满脸□□。
她奋力推开他,反手就是一巴掌,再看萧蓠等人俱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最重礼数的萧谆眉峰攒聚,窘得瞥过头去,如此污浊不堪的场面他不忍看。
崔月琴又羞又怒,厉声道:“你这贼人,是怎么进得这里?”
她虽心中气苦,仍有存有一丝理智,晓得这种情形难以辩白,所以见机将罪责全推给他人。
中年道士半边脸被烙上了五指印,气恼地瞪着她:“不是你自己说老爷出征在外,深宅寂寞难耐,约我夜半前来相会,怎么竟翻脸不认人,要推我出来一人顶罪。”
“你——”崔月琴情急之下,竟无从分辨。
“你这歹人还在信口雌黄,姨娘安分守礼,怎会与你私通,不说实话,看我不送你见官!”萧蓠抢先出声,明着是在帮她,唇畔却凝着淡淡的嘲讽。
中年道士嘿然笑道:“她那是假正经罢了,我这里还有她送与我的定情信物,不信你看。”
他当即将所谓的信物掏了出来,是一枚玛瑙戒指并一方丝绢,正是刚才从崔月琴那里讨来的。
崔月琴见了这两物倏然变色,心知自己中了计,跑上去扯住那道士,嘶声道:“是你问我讨的,当时只说是超度厉鬼,如今反来诬蔑我!”
中年道士被她用力扯住襟口,几乎喘不过气,但他毕竟是男子,只稍一用力,就把那崔月琴推倒在地,指着她怒吼:“贱人,之前说得许多甜言蜜语,这才哄得我心甘情愿与你相好,现在竟翻脸不认人了!”
被他反咬一口,崔月琴的脸登时僵凝,明知是圈套又百口莫辩,她看向萧蓠与她带来的仆从,只见他们窃窃私语,似都在嘲笑她,一颗心直沉到谷底,一生从未有如此窘境,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下去。
蓦然,崔月琴目光落到一处,仿佛见了救星,“刘嬷嬷,这道士是你牵的线,也是你引入的,你快说句话呀!”
刘嬷嬷抬抬眼皮,淡淡道:“二夫人说得怕是胡话,奴婢从未见过什么道士,更没有带过外人入府。”
崔月琴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两腿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此时萧蓠已仔细验过中年道士手中的信物,说道:“姨娘,人证物证俱在,你何苦又拉刘嬷嬷下水,她是府内的老人了,哪会私自带外人进府,还是这深更半夜,哪门子的法事非要子时来做?”
她又在众人面前亮出信物,一抬声道:“大家可都看过了,玛瑙戒指是姨娘的爱物,平日常戴在身上,绢子上还有姨娘你亲笔署名,这些岂能做得假?”
“是你,都是你搞得鬼!”崔月琴倏地睁大眼,死盯着萧蓠,眼中似要滴出血来,她的身子猛然由地上弹起,扑向了那罪魁祸首。
萧蓠轻轻闪躲了开去,佯装无辜道:“姨娘惯会冤枉好人,难道这信物与人证都是我变戏法弄出的不成?”
萧蓠与萧谆对视一眼,轻声问询:“谆哥哥,咱们身为小辈,眼前的事还轮不到咱们来执行家法,国公府与萧氏一族的名声为重,此事万万不可传扬出去,依我看不如将这个狂徒乱棍打一顿,为防崔氏再次兴风作浪,暂且禁足了她,等爹爹回来再做计较如何?”
萧谆知道事分轻重,沉吟过后也赞同她的看法,他读孔孟之言,重名节犹胜过性命,在这藏污纳垢的屋子里只觉一刻也呆不住,便把事儿交代给了萧蓠,回自己院里去了。
他一走,萧蓠再无忌惮,扬一扬眉道:“来人,把这狂徒给我拉下去,至于姨娘你……”
她有意停顿,宛如娇花的唇瓣吐出一口气,“权且禁足,谁也不许见,不许踏出屋子半步,不许任何人与你说一句话。”
两名家仆拖了那假道士出去,擦过萧蓠身畔时,道士与她交换过眼神,他的下落,萧蓠早有了安排。
“你,你——”崔月琴呼吸急促,脸色铁青,直似透不过气来。
“姨娘旧疾发作,屋子里人多气闷,更会加重病势,你们且都退下歇着吧,这里有我看着。”萧蓠朗声遣退了屋内诸多的仆婢。
下人们依言退了下去。
一室静默,只有清泠泠的月光透过烟罗窗纱泄入屋里,宛如漏了一地的碎玉。
萧蓠居高临下,冷眼睨视倒在地上的崔月琴,看着她满地打滚,看着她捂胸蹙眉,仿佛能从她的痛苦中汲取自身的快乐。
半晌,崔月琴的□□逐渐减弱,待气息平复下来,鬓发散乱的她狼狈地由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地走到茶案前,倒了杯茶水一口灌下。
疲惫的眼对上萧蓠,崔月琴自嘲地一笑:“今日的事不管真假我都输了,眼下只有你我二人,给我一句实话吧,这局是不是你设计的?”
萧蓠淡淡道:“姨娘为何明知故问。”
“早知你这丫头一肚子的坏水,想不到竟是蛇蝎心肠!”崔月琴怒目圆睁,指着萧蓠,刚才平复的气息又在胸膛中激荡。
萧蓠嗤笑一声,讥诮道:“若非姨娘你多行不义,又怎么会有今日之耻,你自己取死,反倒怪起别人,说到蛇蝎心肠,同姨娘你相比,萧蓠可是望尘莫及呢。”
她走近,迫视着崔月琴,忽然沉声问道:“娘亲房里的流莺,姨娘收买她花了多少银子?还有十三年前将我拐走的那名牙婆,姨娘又塞了她多少好处?”
她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崔月琴已没了刚才的理直气壮,一双眸子闪烁不定,溢满了心虚,她别开脸,躲过了萧蓠射来的目光。
流莺的事乃是铁板板上钉钉,但当年的事,萧蓠自己亦是浑浑噩噩,之后也全然记不得,都是听人所说,原也没什么证据,只是心中隐隐猜测,毕竟七里岗这种冷僻的地方,没哪个牙婆会特地跑去那里。
此刻崔月琴心虚的神情全都落在她的眼中,多年的揣测终于落到实处,萧蓠反倒觉得心底松快许多,轻笑一声道:“姨娘还有什么可说的?”
崔月琴双眸微阖,又缓缓睁开,目光游离,似开启了遥远的回忆:“你可知身为庶女,当初我在崔家过得是如履薄冰,然再是辛苦,总还有几分盼头,盼日后嫁得一个好夫婿,盼逃离崔家,盼夫妻和顺,白头偕老,是这样的梦支持我度过那些难熬的日子。”
“是你母亲,还有萧晏!”她倏然抬声,指着萧蓠,狠狠地说:“是他们碾碎了这个梦。”
“你母亲占着他的心,自己却故作清高,避居七里岗,还要占着名分,凭什么?我更恨的是萧晏,是他把我从正妻变为不论不类妾氏,这么多年,他从未把我放在心上一丝一毫,我所受的屈辱,被你这贱丫头骑在头上,罪魁祸首都是他!”崔月琴纵声长笑,笑得歇斯底里,多年的抑郁与愤懑,都在这一笑中抒发。
须臾,她止了笑,两眼沉寂如枯竭已久的井,“我恨你母亲不假,但我更恨萧晏,可我却不能将他怎样,你可能体会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萧蓠玉面含煞,“所以,你就把恨加注在弱者身上?”
连夫婿的名讳都可以直呼,当真是恨之入骨了。
萧蓠俯下身,头上的镶宝珠花在灯火照耀下莹莹有光,映得她面如凝脂,眼如点漆,风华流丽,再看对面的人,精神萎靡,红血丝布满了眼睑,便是上好的铅粉也遮盖不住蜡黄的脸色,原本还犹存的几分风韵,这么几日下来早就难觅踪影。
世上本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崔月琴年轻时也大小算个美人,憧憬的幸福被无情的粉碎,原本也是个可怜人,但自怜自哀,以此为名作恶,就只剩下可恨了。
崔月琴死盯着萧蓠,冷冷道:“你身上流着他们的血,合该报在你身上。目前你是赢了,但别高兴太早,我死了,化作恶鬼也饶不了你!”
“做鬼?”萧蓠环顾四周,玩味地一笑:“姨娘是想下去同嫣翠做伴吗?她就在这儿,看着你呢。”
她凝视崔月琴身后的白墙,绘声绘色地说:“她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都是伤痕,血红色的眼睛,皮肤惨白惨白,脸肿的像馒头一样,水从她的七窍流淌出来,哦,对了,她就在你背后。”
萧蓠顿了顿,继续道:“她说是你害死的她,只因为有几分姿色,老爷与她多说了几句话,你便诬她偷了镯子,将她毒打,甚至还要卖给个老男人做妾,她不会放过你,要一生一世缠着你,至死不休!”
许是巧合,外头突地刮起一阵狂风,没征兆地吹开尚未紧闭的门窗,烛火摇曳,室内的烛火忽明忽暗。
崔月琴心里的堤防终于崩溃,露出了惊恐的神色,身子一跃而起,双臂紧抱,语无伦次:“别过来,求你别过来,不是我害的你,不是!”
“崔月琴,我不会取你性命,但我要你余生日日担惊受怕,在煎熬屈辱中度过。”
萧蓠厌憎地瞥她一眼,甩下一句话,掉头离去,只留下临近崩溃的崔月琴在哪儿哭喊:“宁儿救我,宁儿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