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萧蓠一身月白水纹广袖锦袍,头束玉簪,腰间坠了一枚白玉蟠虺玦,且看她月眉星目,唇若涂脂,恰如一介风姿卓越的美少年。
翩翩公子装扮的她身边还跟了个不大中看的青年男子,两人并肩走着,来到了一座朱楼前,楼上鎏金匾额上“凤鸣楼”三字运笔自如,颇俱名家风范。
凤鸣楼?名字起的倒也不俗。萧蓠想着:“可惜了这般好名,内里却是一座藏污纳垢的销魂窟。”
凤鸣楼得名于春秋时代秦穆公之女弄玉,传说中弄玉禀绝世姿容又聪慧无匹,善于吹笙,穆公甚爱之,偶得一块美玉,命巧匠制成一笙赠予弄玉,女吹之,声如凤鸣,而后乐声引来了一名叫做萧史的吹萧者,与她笙萧合鸣。
萧史少年英俊,弄玉心爱慕之,二人结成夫妻,后来萧史乘龙,弄玉跨凤,夫妇二人一道上了天,成为一段神仙佳话。
巧的是后世这座凤鸣楼能在诸多秦楼楚馆中脱颖而出,也是得益于一名叫做弄玉的美人。
现世的弄玉是邺城第一名妓,她不善吹笙而善吹笛,有人形容弄玉吹笛宛如凤凰之声,只可惜天籁一般的乐声引来的不是萧史一般的郎君,而是一群附庸风雅的浪荡公子。
即便如此,弄玉这几年依旧呆在凤鸣楼里,从没离开过。
萧蓠揣测也许弄玉正在等待她的萧史,可惜一直没等到,只好守株待兔。
她负手站着,抬望一眼楼子,又转眸瞟了瞟身边的人。
真不知他怎么想的,昨日里做个跟班学徒,为求低调敛容也就罢了,今日来逛妓馆,还不趁机打扮得风流潇洒点。
而他倒好,非打扮得这么灰头土脸,累得。
萧蓠胡乱想着,慕容倾恰好也转过眸抬子,看她若有所思的模样,问道:“在想什么呢?”
萧蓠一手托腮,老实说道:“想不通您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凭殿下天生的皮相来到这个美女如云的地方,定能艳遇不断,介时俘获几颗芳心的,到时要探秘寻踪不就容易得很了。”
慕容倾走过去,眼里灿然的星光聚焦于一处,指腹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几个是贴着她的耳朵说道:“我只愿得你一心相许,别人的心才不稀罕要。”
萧蓠耳根子发热,连忙吸一口冷气静静心,耳畔他的声音飘过,“既然是私访,自然要避人耳目,这种地方三教九流汇集,其中也不乏朝中的官吏,万一被人认出来,岂不是麻烦。”
萧蓠一看,慕容倾已经腿进了楼内,她也跟了上去,他打扮得灰头土脸的,那她只有自个冲锋陷阵了。
凤鸣弄是邺城首屈一指的妓馆,宾客盈门,想是太忙,顾不上招呼,他二人刚一进去大堂,连老鸨的影子也没看见。
萧蓠只好在堂上转圈,恰好就听见有人在说闲话,她只听了开头,就竖起了耳朵:“听说这弄玉姑娘是邺城三大美人之一,可惜她不常见客,否则能一睹芳容也是极好的。”
说话的是一位穿深蓝长衫,眉眼浓重,容貌端方的男子,看样子年纪较长,应已过三十而立,他与另外二人站成一队,搭了个三人组合。
三人组合中另一名较不起眼的高瘦男子问道:“弄玉不好见,另外两位美人可能见一见?”
深蓝长衫的男子笑道:“那两位更难,一位是先帝的爱女,当今大燕天子的亲妹妹谨宁长公主,另一位是萧晏大将军的千金萧蓠。”
一个是金枝玉叶的帝女,一个是名门闺秀,都是出身高贵,不轻易抛头露面的人物,要见一面自然是难上加难了。
高瘦男子叹了口气,似因见不着美人面而惋惜。
萧蓠记得去年听说的邺城三大美人,还不是这个版本,那会她名声不显,极少以真实面目在人前露脸,如今赴了趟千岁宴,竟就堂而皇之的上榜了?
“这三位美人固然国色天香,见不上确实可惜,但就绝色而言,大燕真正的第一还未必是她们其中的一个。”又一人出声,这人身着绿衫是三人行中最年轻的一位,也是最面嫩的。
萧蓠极少见到大男人涂脂抹粉的,这位就是个异数,他的脸很白,却不似慕容倾是天然的白皙玉润,非但一眼可以看穿抹了□□,而且厚重得跟戴了一张面具似的,他的眼倒是天然的桃花目,老远还能闻见幽幽的桃花香。
高瘦男子起了好奇心:“哦,姬兄,这话怎么说?”
“你难道没听说过邺城有三绝,弄玉的笛,逸夫子的画,荣王的笑。据说若能得见荣王的一笑,胜过阅尽天下美人。”绿衫男子说着,桃花眼微微一动,似翘而非翘,含情脉脉,媚态十足,仿佛只臆想荣王那传说中的笑容,他就已经醉了。
这位莫非也有着古书中说的断袖癖好,不然怎会神往一名男子的笑容?
萧蓠纳闷着,嘴里不由得嘀咕:“呵,娘娘腔。”
“你自言自语地在说什么?”慕容倾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萧蓠撇撇嘴道:“殿下他们在夸您呢,我是想……”
慕容倾“哦”了一声,似感兴趣:“接着说。”
他的眸色沉沉,语声略有些凉意,萧蓠不曾留意,只顾往下说:“生的比美人还好看的男人,大半都是娘里娘气的。”
话一说出口,看到慕容倾脸上的神情,她马上有些后悔,她虽是无心,但身边这个男人的真容亦是使无数女子汗颜的,他听了难免多想,说不定以为她是在指桑骂槐。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别误会,我可不是说你。”
慕容倾静静不语。
萧蓠也不知如何打破这沉默,忽听不远处远来一声轻笑。
对面袅袅走来一个打着团扇的中年妇人,妇人虽徐娘半老,但保养得宜,尤保留着少女的身段,柳腰纤纤,眼眉含情。
这位想必是楼子里的鸨母了,萧蓠打量了下她,水墨色宫缎做的袄子穿在身上,白玉华胜戴在头上,没有想象中那样媚俗,反倒有种千帆过尽后的洗练。
鸨母来到她二人跟前,福了一礼道:“这两位瞅着眼生,怕是头一次来这楼子吧。”
萧蓠眼珠子一转,笑道:“妈妈好眼力,我二人是外地来的,初来京都就听说凤鸣楼的大名,特来见识见识,可惜这儿似乎不欢迎新客啊。”
鸨母立刻赔笑道:“哪里,今个客人多些,姑娘们应付不过来,疏忽了二位,老身这儿跟你们赔罪了。”
她接着侧身一让,右手引道:“二位里头请。”
“妈妈,可要多给咱们找几位漂亮姑娘。”
少顷,萧蓠身入脂粉堆中,周围簇拥了五六名花枝招展的妙龄花娘,因她穿着华贵,瞧上去又风雅俊秀,故而姑娘们只顾围着她转,把跟来的另一位冷落一边。
慕容倾倒也不恼,端起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萧蓠在花丛中游刃有余。
萧蓠一脸的受用,实则心中不是个滋味,但她以一种豁出去的心态想,她有的,她们都有,她没有的,她们也没的,反正大家都一样,她也吃不了亏,便打起精神,在这个脸上捏捏那个身上摸摸,宛如那风月场中的常客。
不过她只一人,终究不能个个兼顾,有一名新接客的花娘被其他人挤了出去,心里头不甘,想挤回去,又恨自个身板不够硬朗,犹豫再三,只好转去搭讪另一边的慕容倾。
面对面无表情的一张丑脸,花娘充分表现出了自己的敬业,先是劝酒被无声拒绝,然后抛了个媚眼,可惜对方眼神不好,似是完全没看见。
最后她使出了大招,十根手指八爪鱼似的搭在了慕容倾的肩上。
在触碰到的一刻,一声惨叫伴随着重重的落地声。
对面左拥右抱的萧蓠怔住了,这动静似乎大了点,她担忧起一会老鸨过来会不会将他们丢出场子,一面心里又怨怪起那花娘,什么不好摸,偏去招惹他,荣王发起威来,浑身骨头都能给她振散了。
萧蓠回想起来以前也摸过他几回,那时也没见他有什么反应,还以为他在这方面挺随和的,怎么如今脾气这么大了?
她思索着,只听柔腻轻扬的人声自背后传来:“哎呦,是怎么回事呀。”
不等回应,鸨母已来到桌前,扶起倒在地上吃疼的花娘,目光定在慕容倾身上,粉面含威,“这位贵客是要砸了我这楼子吗?”
慕容倾一眼瞟过场中的花红柳绿,抬声冷道:“庸俗不堪,凤鸣楼闻名遐迩,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些俗物吗?”
萧蓠听出了意思,立刻起身拉过鸨母,低声道:“妈妈,我这位朋友向来眼界很高,你这些庸脂俗粉怎能称他的意,你可不能店大欺客,我们来时听说了凤鸣楼不是有位倾国倾城的弄玉姑娘吗,你让她过来,对了,弄玉如果来不了,那琴棋书画四绝也可以,把他们一起叫来。”
鸨母脸上愠怒的表情已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为难:“二位,这……”
萧蓠瞥了一眼慕容倾,指着他道:“妈妈别看我这位朋友样貌平平,他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钱,只要令他满意,多少银子都舍得。”
鸨母似有些心动,脸上添了抹笑意,挪到云倾跟前。
还没等她张口,只见慕容倾淡淡一笑,不露声色地摊开手掌,掌中一颗金绿猫眼光芒四溢,“带我们去见一见这楼中的花魁吧。”
凤鸣楼共有三层,其中第二层东面的五间上房,是楼中最清幽的所在,到了这儿似一下远离了喧嚣。
之所以幽静,不是因为无人问津,这里头住了五人皆是风尘中的翘楚,只是因为曲高所以和寡,要见她们一面都得一掷千金,一般人可望而不可即。
其中琴棋书画四绝,分别擅长四艺,各有各的姿色,放在别的楼子都是花魁首选,但她们也只能屈居弄玉之下。
弄玉的与众不同在于,她是这座青楼里唯一一个真正不卖身的,其余诸如四绝,虽也号称卖艺不卖身,那只是给的银子不够,或者某些客人长的太过抱歉的缘故,她们多少有一两个固定的恩客,而这些相好恩客投入了大把银子,也决然不会只为了饱饱眼福。
这是进楼前,萧蓠花了点小钱在附近的街坊中打听到的小道,为这一趟他们可谓准备充足,且费用全由殷尚书承包,她才敢放下大话。
不过刚才慕容倾那颗猫眼着实出乎萧蓠的意料,猫眼本就稀罕,一颗纯净无暇的猫眼石市面上价愈千两,殷从善断然大方不到这个程度,不亏是天潢贵胄,身上蕴有无数宝藏。
她与慕容倾跟在鸨母身后,将五间上房一一走过,萧蓠双掌交叠,走过第一间琴阁时,掌心里那虫儿十分平静,到了第二间棋阁,掌心里微微感到点骚动,然后是书阁,画阁,骚动幅度越大。
这四间分别是四绝的住所,那么最后一间?萧蓠预感她们今次的目的很可能落在这上头。
直到凤阁二字映入眼中,萧蓠掌中的小东西跳动得十分欢脱,她若有所思,很快嘴角扬起:“这儿就是弄玉姑娘的住所吧,妈妈,可否代为引见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走的都是剧情路线,也间接促进下男女主感情发展,作者不喜欢写没来由的感情线,所以会在文章中让两人的感情尽量合理化,希望各位小伙伴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