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萧蓠被再度放下时,已躺在绣房的榻上,背后是流彩暗花的锦褥,高床软枕本该令此刻的她安详舒适,然而当雪狐锦衣卸下,她迷蒙的眼终于闪现一丝清明。
俗话说酒醉犹有三分醒,所谓的酒后乱性实则皆是半推半就。
萧蓠当下就面临了这个难题。
云倾这张脸将男女之间的优势糅合的刚刚好,既不会过于刚毅硬朗,也不似有些男子美则美矣,却流于女气,正因如此,他的脸对于女子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就萧蓠而言,终日对着这样一个极品,若说一点不为所动便是矫情了,但她冷静自持,平日都能把持得住,一壶杯中物下肚,当也不至于因那一两分的意,做出太过出格的事,但她刚才不仅说了好些本该烂在肚中的秘辛,甚至她竟差一点将云倾扑倒,现下反了过来。
柔滑的锦褥微有凉意,拉回了萧蓠那本已飞到九霄云外的神智,令她得以片刻清醒。
只片刻,已足够让萧蓠反思,今日的反常绝不仅仅是酒后的纵情,云倾出现以后,她就完全处于混沌的状态,往日的矜持,往日的神智,似乎都随那两壶酒而消失一空。
是有人设局?不,能够在她跟前使花招而不被察觉的高手只怕还没出生。
真正的根由在于那壶药酒与屋里日夜燃着的熏香。
药酒无毒,香更无毒,罪魁祸首是她自个。
这香原是她亲手调配,取名椒兰,清新淡雅,点在屋里有凝神静气,愉悦身心的奇效,而在今日,只因配方里的一味迷迭香,这安神香配合了酒造就了一场迷乱。
迷迭香引进于异域,乃调香首选,它的香味可以教人神清气爽,却有一多余的功用,只是于此而言,它的药力一般,远比不上媚儿药,况且萧蓠精心调配后,效力已然微乎其微,而那药酒更是强身健体,无毒无害。
然而迷迭香与药酒里的肉豆蔻一经混合却可让彼此的药力更上一层,再一经酒力的蒸发,更是将人心底蠢蠢欲动的念头激发得淋漓尽致。
于是她的自持,她的理性在这一夜灰飞烟灭。
自己将自己坑了,怨不得谁!
云倾煞有耐心,乌发如瀑垂落下来,有几次撩过她的侧脸与项上,似春风中的细雨一般轻柔缠绵,仿佛有柔和的雾霭托着萧蓠飘向了云端。
她不想下来,不愿下去。
有一瞬,她的心叫嚣着放弃抵抗,就如此沉溺下去,人生苦短,偶尔做一件轻狂的事又怎样了。
萧蓠天人交战中,正好云倾微微抬头,只短暂的一个眼神交汇,她看着他浅笑,瞬息如见玉树上琼花朵朵绽开,心头涟漪阵起。
如此殊色,无论男女都令无数人趋之若鹜,到嘴边的肥肉吃了可谓稳赚不赔,不然岂不是傻子!
蓦然,她瞪大眼,惊异于自己疯狂的念头。
即使她可以豁出去,她也许还可以抽身,然而云倾……
相处愈久,愈是明了这个男人不是她可以掌控的,他的机心,他的背景要以四个字来形容就是“深不可测”,倘若一旦沾染上,要想摆脱怕是不易,不!应该说是难如登天,她不确定自己还能全身而退。
他就像一块油光锃亮红烧肉,有一日,喷香四溢的摆在你面前,但你若偿偿那可口的滋味,就要有很快毒发身亡的觉悟。
迷醉中终是有一丝警醒的,萧蓠越掂量着越是惊惶,事到如今,只有极力地去抗拒这种诱惑,她想推拒,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道,她想出声,开口溢出的却是近似蚊呐的低吟。
尚未褪去的那股劲头又卷土重来,小小焰苗在诱导下渐成燎原之势,几乎要焚尽所有的自持,她似一匹失控的马儿正在狂奔向高耸的悬崖,无法遏制自身,那么唯有寄望他勒紧缰绳。
然而一个被撩拨后主动进取的男人会轻易放弃吗?
他的行动很快摧毁了她这点幻想,云倾的呼吸越发浑浊,似没有餍足,接下来真是不可想象。
该怎么办?萧蓠搜肠刮肚仍旧一无所获,以她目前的状态要冷静地思索出什么对策,着实为难。
就在她即将投降的时刻,忽而似有道灵光闪过心头。
她微笑着阖眼,然后倾尽最后的意志轻轻吟出:“洛霖——”
宛如魔咒一般的呢喃,云倾的身躯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所有的动作都在下一刻凝住了。
萧蓠感到身上并没有松快许多,少时,她半睁开眼,正对上他深沉的眼眸,他凝神专注地看着她,俊雅无双的脸上敛去了情绪,温润有余,无波无澜。
她天生便有识人之慧,有一类人他们的心思并不流于表面,诸如萧宁一般便是暗藏了心计,在她跟前也都无所遁形,独独这个男人,是她看不穿的,而看不穿的人,她通常都不敢招惹。
又过去良久,久到萧蓠以为他们会一直这般僵持着,他却翻身跳了下来,背对着她坐在了床沿。
萧蓠大大松了口气,云倾素来讲究又十分挑剔,比如茶水要她亲手端给他,寝衣需要天天更换,料子差点的穿了还起红疹,非得是冰丝雪缎的料子,她的厨娘厨艺了得,然在他这里竟生生挑出许多毛病,比如虾煮过了,欠缺鲜嫩,汤熬得火候不足,没有将精华尽数释出,菜老了,鱼不是活的,凡此种种,金贵堪比枝头的凤凰。
精贵又有洁癖的男人必然也有几分自负,他是不会允许,也不会接受自己把他当做别的男人的。
酒意携着困倦来势汹汹,闹腾了半宿,放松过后的她再也抵抗不住,两眼一合,陷入了昏沉。
一夜无梦,当意识再度恢复,已是清晨。
雪后初晴,天格外得冷,萧蓠盖着的厚厚棉被隔绝了严寒,记得睡去时,身上空无一物,定是云倾临走替她盖上,很快,她发现棉被下的自己只着了一件心衣,原本穿在身上的外裳不翼而飞,深夜,大概也不会有其他人进门来替她更衣,不必说,这也是他所为。
萧蓠登时觉得面上发烫,他虽是好心,毕竟是个男人,即便她不像寻常女儿家那么循规蹈矩,总还是要些脸皮的,然经过昨晚一事,她的脸皮在他面前估计也所剩无几。
一通浮想,等她心绪稍平,环扫室内发现除了她自个,再无外人,云倾呢?
是了,他想必早早回暗室呆着去了。
萧蓠当然相信,能够在当时及时撤手的他,等她昏迷后,更不会对她做什么,只是一想起昨夜的韵事,萧蓠直感到羞惭无地,索性不再去想,闭眼又小憩了一会。
晨光熹微,也不好在榻上一直赖着,萧蓠便撑起身子,准备梳洗穿戴。
岂知,刚一抬头,只觉头疼欲裂,宿醉的后果在此时显露无余,她咬牙坚持着起身,略略收拾了一番。
直到穿戴齐整,眼光却被桌案上的棉罩罩着的一只青花菊莲暗纹瓷盅所吸引,萧蓠打开上面的盖子,热气突地腾起,一股子香味随之漫出,勾动人的食欲。
看来锦瑟来过,这丫头近来越发得体贴,怕她一觉醒来饿着,便一早起身,送来了早点。
恰好她昨夜没吃什么东西,早已饥肠辘辘,便盛了一碗,坐下来吃。
一口下肚,嗯,荷叶莲子粥,去火养胃,既有莲子的香甜,也不失荷叶的清新,还多加了一味淮山,中和了荷叶与莲子的寒凉,冬季食用亦可暖身,且粥煮得细稠,莲子入口即化,个中滋味都搭配的恰到好处,锦瑟的厨艺真是大有长进。
萧蓠欣慰地笑笑,一口接着一口,狼吞虎咽之下,一碗粥快速见底,她又盛起一碗。
屋外忽响起叩门声,她瞟了一眼虚掩的房门,应了一声:“进来吧。
锦瑟推门而入,一身崭新的袄子,手中提了一只竹篮,她瞧见正在吃粥的萧蓠,愣了一愣,道:“小姐,昨夜可是饿着了,怎么就等不及亲自下厨了。”
她将提篮内的早点一一取出,摆在桌上,边说着:“你以为自己样样都能做,上回煮个汤便烫了手,下次可别了,不管怎么着都等奴婢给你送来,即便是饿了,也不差这一时。”
面对她的关切,萧蓠一口粥含在嘴里,再也咽不下去,讪讪道:“怎么,锦瑟你刚才不曾到过我房里?”
“不曾。”锦瑟一口否认,接着难为情地小声道:“都怪奴婢,天冷了便贪睡,自个一人又笨手笨脚的,送饭来得迟了,险些饿着小姐。”
昨日,萧蓠给厨娘们添了假,锦瑟虽也精通烹饪,但小厨房里没人打下手,动作自然利索不起来。
“偶尔多睡一会也是应当的,我自个有手有脚,偶尔下次厨又不是大事。”萧蓠怔怔编着说辞,然脸上的惊讶,远比不上心中的惊骇,倘若不是锦瑟,这闲人免入的宜兰院,还有谁会大清早替她煮粥,莫非是……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是他,又是他。
萧蓠有些嫉妒的想,一个男人的手艺不但胜过了她,还胜过了自诩厨艺不凡的锦瑟,假如这样的男子遍地皆是,那些主妇还哪来的用武之地?
经过昨夜之事,加上这一盅精心熬制的粥,云倾的心思昭然若揭,明晰了这份心意,如果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揣着明白装糊涂,早晚必惹祸上身。
不能这样下去了,不能再犹犹豫豫!萧蓠告诉自己,决心当下时便得下。
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可即便是万难,也必须把这尊神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