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惊心动魄

自萧蓠赴千岁宴去后,瓜儿与锦瑟等她到深夜,还不见人回来,她二人均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

瓜儿离开宜兰院去打探消息,不多时,脚步匆匆地赶了回来。

萧蓠不在,锦瑟依然按时到暗室里给云倾送药,见瓜儿喘着粗气跑进来,忙扶她坐下:“慢慢说,二小姐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瓜儿坐定后,平了平气息,“二小姐早就回来了,听说还得了宫里的赏呢。”

锦瑟沉吟道:“那你可有问过二小姐,有关咱们小姐的事,她们不是一同去的吗?”

瓜儿皱着眉,为难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与崔姨娘有点过节,前次还得罪了她,这梁子大了,你说我怎么敢去她们院里问。”

“那小姐现在人在何处?”锦瑟眼角垂下,背过身去,似在自言自语。

瓜儿沉默了片刻,忽忖到些什么,一双眸子瞬时明亮起来:“诶,会不会是皇上看上小姐,把她留在了宫里,说不定现在已经被封了娘娘!”

“不会。”男人的声音清冽传来。

这暗室内除了云倾再没别的男人,他的声音清澈里透着温润,入耳宛如珠落玉盘,又似春风拂面,一听便可分辨,只见他撑起身子靠在塌上,神色疲惫,看似也是一夜未曾睡好。

瓜儿忍不住反驳:“你知道什么!”

云倾淡淡道:“故意盛装赴宴,锋芒毕露,想必群芳宴再无人可以一争高下,殊不知凡事过犹不及,她的琴技固然精妙绝伦,然而行曲过于炫耀技巧,不似兰之素洁优雅,不媚世俗,反而处处透露争强好胜。”

瓜儿冷哼一声,不服气地说:“就算你说的都对,可小姐生的这样好看,京城里哪家的闺女比得上,我阿爹说男人都一个样,见了美人通通都变色胚,皇上也是男人,就不信他不动心。”

云倾却道:“一国之君岂是凡人可以揣度。纵是百花争艳,然牡丹亦是花中王者,倘若任由她艳压群芳,又将国花牡丹置于何处?”

“依云公子所说,我家小姐是必然落选的了,但小姐她冰雪聪明,难道就想不到这处?”锦瑟在旁边观他二人争锋相对,也忍不住发问。

云倾眯起双眼,声音忽变得缥缈如烟:“也许……她是有意为之。”

三人同时静默,此刻就是一根绣花针落在地上,也会听得格外分明。

“怎么这么静。”萧蓠的声音在上边突兀响起。

瓜儿与锦瑟顿时精神一振,当看到她的时候二人俱都怔住了。

萧蓠青丝凌乱,如玉肌肤失了血色,变得苍白,朱唇亦白,使那秀丽出尘的容颜更多添了一分凄艳,天水碧的华裳染了斑斑血迹,像一朵朵桃花盛开在上头,她捂着胸口的手指间还渗着鲜血,潺潺落到了地面,真难以想象她之前究竟遭遇了什么。

不要说二婢,便是一向心思莫测的云倾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三双眼睛一齐盯着自己,萧蓠顿觉局促,她面上未浮现一丝痛苦异样,反而还悠然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帮我把止血药找来。”

“哦——”最先反应过来的锦瑟应了一声,急忙寻药去了。

萧蓠躲进屏风后头,扎下几针,封闭了胸前几处穴位,迅速换下染血的衣裳。

因伤口隐隐作痛,她想到天肌玉髓膏连云倾那样的伤势都能医得,治她这小伤更不在话下,遂在柜子里翻找。

萧蓠敞了寝衣敷上了药,那伤口赫然就在心口处,离心脏只差了毫厘。

锦瑟惊得捂住了口。

萧蓠抬头看一眼愣愣的她,随手从锦瑟手里拿过外裳披上。

“我的天呐,小姐,你这是遭了谁的打劫。”瓜儿聒噪声音响起。

萧蓠拿茶水润了润嗓子,“哪个贼人敢上皇宫打劫?我遇上的是刺客,武功高绝的刺客,还不只一人。”

“小姐,那刺客定是冲着皇家去的,怎么倒把你伤得这样重。”这一日内惊吓连连,锦瑟本来出生书香门第,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此刻望着受伤的萧蓠又是心疼又是惶惑。

萧蓠轻描淡写地说:“自然是被刺客劫了作为人质,只被他刺了一剑已是万幸了,死里逃生你们应当为我高兴才是。”

瓜儿拍了拍胸口压惊,又问:“那小姐,宴会开得怎么样了,皇上是不是很喜欢你呀?”

这丫头才一会功夫,又八卦起来,萧蓠瞥了她一眼,“他倒是很喜欢我,但恐怕太后恼了我去。”

瓜儿这下更摸不着头脑了,目不转睛地追问:“为啥太后要恼你?”

“因为我跳了一支舞。”萧蓠笑了。

她此时面白如纸,微微蹙着眉,流露出平日少见的病态美,恰似那西子捧心。

不等对方再问,她又接着道:“是邀醉舞。”

谁都没有察觉,在她说出“邀醉舞”三个字的当时,贵妃榻上的云倾眸光一沉。

锦瑟大惑不解道:“邀醉舞是先帝的云妃所创,这位云妃因有国色被先帝宠幸,不成想先皇的弟弟逸王也错爱了她,引起了大燕内乱,后来逸王事败被杀,据说云妃也被赐死,小姐,这舞虽然著名,在皇室却是禁忌,若跳得不好就是东施效颦,跳得好了,则难免被打成祸国的妖姬,你怎么会跳这支舞?”

萧蓠轻蔑道:“所谓的祸国妖姬,不过是男人野心下的牺牲品,逸王谋反到底是不是为了云妃,他自己清楚,我只知爱一个人,绝不会陷她于万难之地。”

“况且皇家的妃子谁爱做谁做,也不少我一人。”萧蓠自顾自地说着,全不知有道目光一直灼灼地望着自己。

锦瑟见她这样轻描淡写,不禁摇头感叹,“还真叫云公子给说中了,小姐你果真是存心想要落选的。”

萧蓠一听,倒有几分吃惊,朝云倾处望去,一旦与他目光相触,立刻撤了回来,云倾的眼眸尽管很美,奈何总叫她看了后有种异样的感受。

这感受难以言述,却真真教她乱了心,萧蓠捋了捋发丝,强行岔开话去:“说起那妖姬嘛,我今晚倒还真见着一个。”

“什么,什么?小姐你快说!”瓜儿来了兴趣,急着追问。

萧蓠在黑漆嵌螺钿小几前坐定,把对江玉柔的惊鸿一瞥以及怀疑她身怀媚术的情景一一讲来。

天肌玉髓膏会致人发汗散热,药力上来,她边说边拿手扇扇风,“热死了。”

锦瑟怕她刚受伤又风寒入体,连忙贴心地取来双面花鸟檀柄团扇,递给萧蓠,满脸关切,“小姐,这伤要不要紧?”

瓜儿嘟着嘴道:“说来说去,还都得怪那个刺客,没事杀人杀到皇宫里去了,还连累了小姐。”

萧蓠笑笑,“你真当这只是偶然,望月台虽不像皇城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当天禁军守卫也甚是森严,即使武功卓绝,要想潜进去也难,除非……”

“除非有人里应外合。”

云倾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应是禁军内出了奸细。”

萧蓠转过头去,与他对视一眼,对他忽然发声,略表示惊讶。

锦瑟道:“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混进望月台上,除了禁军都统,再不做第二人选了。”

萧蓠嘴角一扬,笑道:“想必那幕后主使也是如你一般设想。”

“那么还会有谁?”锦瑟神情一讶,颇是疑惑。

萧蓠见她切切的望着自己,像在等待答案,不忍让她失望,索性再说几句:“千岁宴上出了刺客,要问责的话禁军都统便是首当其冲,试问谁那么傻,还会明知故犯?”

她话说一半,稍作停顿,只听云倾颇有默契地接话:“守卫皇城不利,天子怪责下来,丢官免职在所难免,所以禁军都统下马之后,谁最有可能上位?再顺藤摸瓜查查他的底细,或可水落石出。”

萧蓠玩味的一笑,懒洋洋道:“这种事本当是上位者来操心,与我们又有什么相干的。”

她估摸着天色不早,对锦瑟与瓜儿道:“不早了,也累你们担惊受怕了大半夜,都各自歇息去吧。”

二婢应诺去了。

萧蓠也正要去会周公,云倾的声音忽如冷泉滴落,教她心内凉个透底:“为什么伤害自己?”

萧蓠一怔,仍若无其事地冲他微笑,“云公子想是还没睡醒?”

云倾靠着高枕,仰首说出了猜想:“既然刺客挟持你为人质,一旦摆脱了追缉,人质没了用场,留着反而累赘,要杀则杀,要放则放,既然选择杀人又怎么留下活口?即使真的如你所说,他一时失手,但剑伤的伤口向来是细而又深,即使侥幸得生,伤口的血也早该干固,但你归来时,伤口却还不时渗出血丝。”

“何况,你若仅仅为了逃避选妃的宫宴,还有更简便的方法,比如告病不起,为何要多此一举。”他条理分明的一通话毕,深望着她,仿佛要把她的心看个透彻。

片刻后,云倾无声地叹息:“你究竟在想什么,银银?”

他的语声非常柔和,像对恋人的低语呢喃,听来只觉心头暖融融的,让人不由自主地受其蛊惑。

萧蓠只觉一股气血直冲头顶,从小到大,她亦从未被人这样诘问,一时竟不知所措。

然而萧蓠毕竟是萧蓠,只一会功夫,似是下定决心,她攥紧了拳头,缓缓走到云倾跟前:“云公子,人有时候太过聪明,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她在塌前坐下,伏低身子,挨近云倾的脸。

云倾的眼眸仿佛一潭明镜,萧蓠的目光向下,凝注他项上琼琚美玉似的肌肤。

每当望见云倾宛如天神一般的容颜,萧蓠总会惊叹人世间竟有这样的鬼斧神工,眼下这张能颠倒众生的面孔却让她感到心悸。

萧蓠一只手无声无息放在云倾的项间,“公子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与此同时,下方云倾一把捉住她的手臂,他的双眸黯然,却无一丝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