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回到驿站里,正好陈江流挎着菜篮子走出来,对崇明说道:“老爷刚走,夫人便有些不舒服。新来的婆子走不开,交代我去买菜。”
崇明点头道:“你路上小心点。我去看看周围的守卫。”
“放心吧。”陈江流乖巧地应完,转身出门了。
他走到大街上,渐渐收起脸上的笑容,看了看手心里攥着的纸条。那些人还是找来了。
他本来可以躲着不见,但这张纸条既然能传到他手里,说明附近有他们的人。躲是根本躲不过去的,不如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陈江流走进路边的一座茶棚里,只有稀疏的一两个客人。他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伙计过来招呼他。他随意点了一种菜,伙计就下去准备了。
这时旁边那桌的男人看了他一眼。
陈江流与他四目相对,心骤然收紧。这个人不是恩平郡王的幕僚高益吗?他也来了成州?
高益没说话,站起来走出茶棚,陈江流连忙掏出铜钱放在桌子上,一路跟着他。
高益拐进一条窄巷里,等陈江流跟进来以后,他转身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陈江流,你好大的胆子!你别忘了自己来此处是什么目的,你是不是找死!”
他的力气很大,陈江流于他而言不过就是个孩童,一下子被他提了起来。
陈江流手中的菜篮子瞬间掉落在地,双手抓着高益的手腕,腿不停地踢蹬,脸涨得通红。
他想过不跟都城联系的后果,回去以后,这些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但他没想到,这些人居然也一路跟来,这么快就要下手了。
就在陈江流以为高益要活活掐死他的时候,高益松了手。他无力地滑坐在地上,不停地咳嗽。脖颈几乎要被掐断的恐惧还盘桓在心头,高益丢了一包东西在他脚边:“今日不过是小小教训,暂且放过你。你设法将这包药放入驿站侍卫们的饮食里,别的就不用管了。”
陈江流抬头看他,神情恍惚:“你想做什么?”
“问那么多干什么?照做就是了!”高益俯下身子,捏着陈江流的下巴,阴恻恻地说道,“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就是个细作。若是被顾行简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你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乖乖听我的话,殿下还能保你一命。”
陈江流垂着头,手护着脖颈处,没有说话。
“事情办妥之后,搬一盆花在驿站门口,我们便知道了。”高益看了他一眼,大步走出去了。
陈江流捡起掉落在旁边的菜篮子,还有那包药,默默地走出了巷子。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路边的小贩不停地招揽着过路的行人。陈江流漫无目的地走着,不小心撞到了行人,那人刚要骂他两句,看他唇红齿白,十分漂亮,年纪又小,欲出口的骂声又改为叮嘱:“小家伙,走路看着点啊!”
陈江流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依稀记起崇明那日对他说:“相爷是这个世上对我最重要的人,现在还多了个你。”
他的眼泪不自觉地夺眶而出,吓了那行人一跳。
“我,我没骂你啊……”
高益要他毒倒驿站的侍卫,是冲着夫人去的吧?相爷那么爱重夫人,崇明哥哥又那么在意相爷,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听高益的。
……
夏初岚喝下一碗安胎药,思安拿帕子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嘀咕道:“怀孕也太辛苦了吧?这样下去,姑娘都要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王二家的在旁边说道:“头胎都会有些辛苦,过了头三个月应该就会好很多了。我去厨房炖点鸡汤,把油沫去了,放点虫草花,那个补身子。夫人就是身子太虚了。”
思安点头道:“那你快去吧。”
王二家的便行礼退出去了。思安又对夏初岚说道:“老爷挑的这个婆子真是没话说,经验丰富,手艺好,话不多,做事也勤快。有她在,奴婢都觉得省心不少。姑娘要出去走走吗?”
夏初岚摇了摇头,她现在根本就不想动,浑身乏力。顾行简去了那个村子,虽然有吴璘同行,陆彦远也在那里,可她心里还是惴惴不安。总觉得所有的人跟事凑在一起,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巧合。她担心顾行简会遭遇不测,但自己的身子又不争气,完全帮不上忙。
思安走到她跟前,拉了她冰凉的手说道:“姑娘可是在担心老爷?您现在的身子不同于往常,切忌忧思过甚。老爷聪明绝顶,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夏初岚回握住思安的手,微微笑了笑。思安跟着她这几年,虽然她也是对这丫头娇宠了些,从没当成奴婢看,但真是觉得思安犹如一个小姐妹,处处体己贴心。
她这个人朋友一直很少,而且女人缘是真的不怎么好。
她忽然想起远在临安的秦萝,应该已经生产了吧。也不知道生了个男孩还是女孩。顾老夫人若是知道她怀孕的消息,或许也会高兴,不再那么冷淡了。
她不由地摸了摸肚子,希望能把这个孩子好好地生下来。不管它是男孩或是女孩,都是顾行简的第一个孩子,她一定会视若珍宝。把它爹爹童年没有得到的那些疼爱,全都补给它。
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思安走过去开门,看到陈江流站在外面,惊讶道:“江流,你怎么过来了?”
陈江流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嗫嚅道:“我想见夫人。”
思安回头看了夏初岚一眼,夏初岚点头应允,她才侧身让陈江流进来。陈江流进屋之后,径自跪在地上:“夫人,我有话跟您说。”
夏初岚见他郑重其事,给思安递了个眼色。思安疑惑地看了陈江流一眼,便退出去了,还顺手关上门。
陈江流这才抬起头,双目通红:“夫人,对不起,是江流一直骗了你们!”
夏初岚心里“咯噔”一声:“江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江流决定不再隐瞒,便把他怎么变成恩平郡王的棋子,还有恩平郡王要他接近顾行简,传递消息回都城,以及刚刚高益要他下药的事情一股脑地都跟夏初岚说了。
“我不敢跟崇明哥哥说这些,我怕他受不了。我刚开始的确是帮恩平郡王做事的。但你们对我太好了,我若再出卖你们,便连牲畜都不如了!夫人,请您原谅我。”陈江流说完,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夏初岚看着他孱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破茧之前的蝴蝶一般弱小,轻轻叹了口气。她不得不佩服顾行简敏锐的直觉。他们这些普通人看到弱者,更多的是同情和怜悯,往往容易放松警觉。她虽然没有崇明那么看重陈江流,但也只把他当成一个孩子,是无害的,从来没有真正地防范过。
现在看来,幸好陈江流被感化了。倘若他一直隐藏着身份,甚至用药毒倒了侍卫,可能他们都不会有所防备。
这么想着,她还是觉得阵阵心惊。她一时无言,看着陈江流好久才问道:“江流,这次我可以相信你所说的吗?”
陈江流迅速擦干眼泪,认真地说道:“我愿意回都城之后指认高益。夫人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但他们肯定还有下一步的行动。如今相爷不在,夫人一定要小心!”
夏初岚沉默了一会儿,因为精神绷着,也没有先前那么疲乏了。她让陈江流把药包留下:“你先出去吧,把崇明叫进来,我有事同他商量。”
陈江流怯弱地看了夏初岚一眼,嘴巴张了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夏初岚说道:“这件事他早晚都会知道,瞒不了多久的。”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屋里光影流转。陈江流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垂下头,一言不发地走出去了。
很快崇明就进屋来,问道:“夫人,江流说您找我?”
除了顾行简,崇明对人一向很冷淡。大概念着上回夏初岚帮他留住了陈江流,因此显得比旁人亲厚一些。
夏初岚指了指案上的药包:“我怀孕不敢碰,你看看这是什么。”
崇明将药包打开,闻了闻说道:“应该是一种蒙汗药,摄入少量就会让人昏迷不醒,夫人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是江流给我的。”夏初岚平静地说道。
崇明刚才就觉得陈江流的神色不太对,想问问夏初岚。此刻听到夏初岚这么说,更是疑惑。但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夏初岚便说道:“他是恩平郡王的探子,这包药是恩平郡王的幕僚塞给他的。”
崇明听夏初岚说完,手在袖中握紧,全身紧绷,半晌都没有说话。起初他不相信,可一旦怀疑的种子发了芽,平日不在乎的那些细枝末节都变得可疑起来。而且夏初岚有什么理由去污蔑一个孩子?这些只有可能是真的!
崇明只觉得心口被人凿了一刀,钝钝地生疼。他没想到自己一直当做弟弟般疼爱的陈江流,居然是恩平郡王安插在他们身边的探子。这个恩平郡王,真是颇有手段!崇明想到前些日子,他还因为陈江流,差点与最敬爱的相爷起了冲突!
他怎么可以如此欺骗他!
崇明只觉得脑中轰然炸开,要转身出去,夏初岚叫住他:“崇明!最开始江流接近我们的确是有目的。但现在他能主动坦白这一切,证明他对我们并不是全无真心。当务之急是要如何化解眼前这场危机,江流的事,等相爷回来再做定夺。”
崇明强行压制下胸口翻腾的怒火和痛意,冷静了一下才说:“他们的目的在于夫人,想必是要挟持您,威胁相爷。我们可以将计就计,先在驿站布置好一切,等他们来。但不知道他们的人数具体有多少,为了安全起见,我建议夫人还是先秘密转移到府衙那里。那里有吴将军的人马,我借一些人过来,足以对付他们。”
夏初岚想了想说道:“便依你说的办。”
入夜,驿站前挂起了红色的绉纱灯笼。轮班的侍卫纷纷打起哈欠,不久就三三两两地倒在了地上。
一行穿着玄衣的人来到驿站门前,看了看地上的侍卫,然后涌入了驿站里面。
四周很安静,只有穿堂风的声音。领头的玄衣人朝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那些人便沿着廊下散开,一间房一间房地寻找。
等到所有房间都找了一遍,手下的人回来,全都摇了摇头,那人忽然觉得不对劲。就算侍卫都吃了药,可那些丫环婆子呢?怎么这个驿站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不好,快退出去!”
但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大门已经“砰”地一声关上。士兵从各个廊下蜂拥出来,一下子将他们团团围住。崇明从士兵后面走上前来,冷冷地说道:“你们被包围了,乖乖投降吧!”
领头的人眯了眯眼睛,不由分说地上前与崇明过招,剩下的玄衣人也都跟士兵打斗起来。崇明的功夫是几个禁军教头亲自调/教过的,自然不简单。但那个领头的玄衣人功夫也不差。两个人来来回回过了几十招,还没分出个胜负。
崇明找准空隙,一剑穿过那玄衣人的肩头,趁他躲闪之际,用脚踹向他的膝头,玄衣人便脱力跪在了地上。崇明一剑横在他的脖子上,他便不能动弹了。
而那边士兵也把其余的玄衣人劝都制住了。清点了一下人数,总共是二十个,不多不少。
崇明摘下那玄衣人蒙面的布,冷冷地说道:“身手不错,不过你们未免也太小看人了。区区二十个人,便想攻下这个驿站?说,你是谁?”
那玄衣人没有说话,只是诡异地勾了勾嘴角。
崇明刚刚察觉出不对劲,那人闷哼一声,嘴角流下一道血痕,然后倒在了地上。接着其余的玄衣人也都如此。崇明蹲下身探了探他们的脖颈,全都没气了。
看来这些人都是报着必死的决心来的,舌头底下全藏着药。
可崇明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不对,这里头分明有什么地方透着诡异。这些人怎么会知道行动必定失败?除非……
这时大街上传来大声的呼喊:“失火啦!州府衙门那边失火啦!大家快帮忙救火啊!”
崇明的心往下一沉,飞快地走出门,只见百姓都提着水桶奔向前方。那里一道红光,明明灭灭,如同在黑夜里绽放的火莲花。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大概六十万字左右,其实算一算大概还能有几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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