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驾驾……”
河西前往栎阳的大道之上,匹匹战马、驾驾战车以及道道向前的身影卷起了一阵直冲上天际的烟尘黄土。
视线穿过被烟尘弥漫的道路,正在快速向前的队伍前方,却是迎面驰骋而来了一匹战马。
数息之后,战马停住了它前进的脚步,身穿赤色轻甲的魏军斥候飞快地跃身下马,在队伍之中的一驾战车前站定了下来。
“启禀校尉,栎阳方向一直未有消息传来。”
听到斥候禀报的这一则消息,战车之上的魏军校尉眉头顿时之间便是一皱。
栎阳方向一直没有消息,这或许是一件好事情,这至少意味着栎阳还没有完全落入叛军的手中。
只是面对前方迟迟未能明朗的局势,以及栎阳城内生死未明的老友,这名魏军校尉的心中就忍不住生出几分担忧。
没错,此刻的魏军校尉不是别人,正是前往河西大营从军的魏国公子,魏卬。
至于公子卬此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那就不得不从数日之前说起。
那日从匆匆来访的桑氏家主桑平口中得知了以余氏为主的栎阳世族即将动手的消息,身为栎阳县令的公孙鞅立刻意识到了情况的紧急。
几乎半点没有犹豫,他急忙派人前往栎阳兵营邀请县尉孙伯灵回府商议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这一场由世族发起的叛乱。
公孙鞅、孙伯灵再加上桑平一番商议之后,针对世族可能兵分两路分别攻打官府、兵营的行动,三人订立下了里应外合、蓄势待机的应对策略。
与此同时为了防止战事不利,进而影响整个栎阳的局势,公孙鞅果断向与秦东毗邻的河西大营派出了求援的使者。
魏国河西大营主将翟良在接到了这份来自栎阳的求援文书之后,心中的警铃立刻被拉响了。
眼见情势已经十分危急,翟良知道从国都安邑请求命令已然是来不及了。
当机立断的翟良一面派出传令兵向安邑通报此事,一面即刻调遣包括五十乘战车、五百名骑兵在内的两千大军驰援栎阳。
至于这支大军的主将人选,面对着公子卬的主动请缨,翟良却是并没有进行过多的犹豫。
于是,在公孙鞅自栎阳派出的求援使者抵达河西大营之后不久,公子卬便率领着西方的栎阳出发了。
经过了一路的日夜兼程,公子卬所率领的大军终于抵达了距离栎阳城只有半日路程的地方。
这也就有了刚刚开头的那一幕。
一旁看出了他此刻心中焦急的亲卫,当即上前一步沉声说道:“公子,我军距离栎阳已经不足半日,相信公孙县令完全可以凭借手中的兵力支持到援军抵达。”
“不行,还是太慢。”
似乎并没有听到身旁亲卫的话语,公子卬脸上的担忧更甚了几分。
下一刻,公子卬视线扫过了自己周围的一名名向前行军的魏军士卒,心中生出的加快行军速度的念头却是压了下去。
这几日之间他麾下的这些士卒,几乎是星夜兼程地在往栎阳赶,如果此刻再加快行军速度那无疑会大大降低军队战力。
将这个念头在心中打消之后,公子卬的视线继续向后看去,心中的担忧却是越发旺盛了起来。
现在他和他麾下的士卒就像是在和时间赛跑,他们能够早一分抵达栎阳,老友公孙鞅和整個栎阳城的安全便能够早一分得到保障。
恰在此时耳畔响起的一道战马的嘶鸣之声,却是让心中正在焦急万分的公子卬眼前一亮。
“来人,给我牵匹马过来。”
“喏。”
片刻之后,骑乘着战马的公子卬率领着麾下的五百先行前往增援栎阳,至于剩余的一千五百人则由军中千人将率领着继续向栎阳行进。
“驾驾驾……”
此起彼伏的催马之声在道路之上响起,战马强健有力的四肢猛烈地踏击着地面。
公子卬所率领的五百名轻骑经过两个时辰高速行军之后终于是抵达了栎阳城下。
“校尉,我们就快要抵达栎阳了。”
骑乘在奔驰的战马之上,看着视野之中那一座逐渐变得清晰的城邑,公子卬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
轻轻从口中吐出一口浊气,公子卬手中长鞭一挥,立时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声响。
“将士们,栎阳就在我们的眼前,走!”
“遵令。”
在战马的高速奔驰之下,公子卬率领的五百轻骑很快跨越了这一段距离,来到了此行所要抵达的栎阳城下。
不过他们这一支骑兵出现的同时,却也立刻引起了正驻守栎阳城墙之上的栎阳士卒的警惕。
昨夜由世族发动的叛乱刚刚停息,整个栎阳都还处于戒备的状态之中,这个时候这么一支军队的突然出现自然难免会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来者何人?”
听到来自城头之上的这一句询问,下方刚刚抵达的公子卬等人的右手齐齐地摸上了腰间的长剑,互相对视的双眼之中警惕之色隐隐浮现。.
如今栎阳城中敌情未明,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眼前的这些人究竟是敌人还是朋友。
“我等河西大营派出的援军,奉河西大营主将翟良将军的命令前来增援栎阳。”
一道半是为了表明身份半是带着试探的回应说出,公子卬不动声色地看向了身后的亲卫,得到的自然是对方表示明白的回应。
一旦情势不利,他们将对栎阳城头的这些士卒发动突然袭击,然后就此退却而去等待着后续援军的到来。
另外一边在听到了公子卬的回应之后,城头之上发出疑问的那名士卒立刻将目光转向身旁的百将。
“百将,他们说是来自河西大营的。”
“我听到了。”
虽然从身份上来看,城外突然出现的这些骑兵是友非敌,但是百将脸上的警惕之色仍然没有消退。
“你们在此守住,时刻监视城外动向,我去禀报县尉。”
“喏。”
在一阵略显急促步伐声中,这名百将跑下了城墙,向着栎阳官府的方向跑了过去。
……
此时此刻栎阳城内,身为县尉的孙伯灵正在率领着麾下士卒,打扫着这一片刚刚经历即将战斗的战场。
脚步声不断从他的身旁经过,孙伯灵就这么看着一具具身穿着赤色军服的士卒进入他的视野,又缓缓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直到又是一具尸体来到了他的面前,只见孙伯灵的左手紧紧按住了腰间的长剑,带着几分凝重的话语声随即响了起来。
“且慢。”
缓缓来到这一具年轻的尸体前方,目光注视着视野之中那一双还没有来得及闭上的双眼,孙伯灵心中一种莫名的复杂情感随即生出。
按住剑柄的左手握得更紧了几分,空余的右手来到了对方的双眼之上,只是轻轻一抚那双眼睛便永远地闭上了。
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什么煽情的话语,孙伯灵只是很平常地做完了这一切,然后对着两名抬着这具尸体的士卒轻声下达了命令。
“抬下去,好好安葬吧。”
“明白。”
一道回应声在孙伯灵的耳畔响起,随后的他就这么看着那两道身影以及那一个年轻的生命消失在了自己的面前。
视野之中依旧是一道道身影不断走过,耳畔依旧是那只剩下脚步声的沉默。
就在孙伯灵准备继续向前走的时候,忽然一道有些焦急的声音进入到了他的耳中。
“报……”
顺着这道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迎面而来的正是那一名刚刚从城头之上跑下来的百将。
“启禀县尉,城外有骑兵到来、人数大约五百,他们说是奉了河西大营主将翟良将军的命令前来增援我栎阳的。”
对于公孙鞅曾经派出使者向河西大营求援的举措,身为县尉的孙伯灵自然是知晓的,并且他当时也是深表赞同的。
没有人能够预料到栎阳情势到底会如何发展,若是河西大营能够及时派出援军,对于栎阳城内的魏国一方来说无疑是一个安全保障。
所以当听到麾下百将禀报城外有五百骑兵抵达的时候,孙伯灵当即手按腰间长剑当即便要向着城头走去。
只是心中思绪一转,脚下步伐却是一停,孙伯灵当即向着周围大喊了一声。
“来人啊。”
“在。”
“公孙县令何在?”
这名士卒在听到孙伯灵的询问之后,当即沉声回答道:“启禀县尉,县令此刻应该在栎阳狱之中。”
“我知道了。”轻轻地点了点头,孙伯灵继续说道:“你速速前去禀报县令,就说河西大营有援军到来,我先一步前往城头了。”
“喏。”
这名士卒在接到了孙伯灵的命令,快速向着栎阳狱的方向跑去,而孙伯灵则是率领一干士卒转向了城头。
……
栎阳狱,原本是秦国专门设立用来关押来自各地、罪大恶极的重犯的大狱。
自魏国击败秦国进而将栎阳纳入了自己的统治范围之下,这一座秦国大狱便在一瞬之间变得空旷了起来。
只不过今日这一座已经空置了许久的栎阳狱,却是迎来了几位身份特殊的囚犯。
“放我出去,我要和桑平这个叛徒一决生死……”
“桑平,你这个叛徒,我就算是去地底之下都不会放过你的。”
“桑平,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一句句饱含愤怒的话语声在略显空阔的大狱之中响起,更是令周围阴森的气氛之中更添了几分恐怖。
就在丕氏家主丕占的叫骂声不断在周围回荡之时,一道身影却是缓缓接近着他所在的牢房。
“踏踏踏……”
当这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出现在耳畔,原本正在叫骂的丕占停了下来,而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余氏家主余开轻轻地抬起了自己的头。
怀着有些复杂的情感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公孙鞅,余开的心中有无数的不甘想要吐露,只是话到嘴边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千言万语只剩下了一句话,“叛乱刚平、栎阳城内正是一片忙碌之际,公孙县令怎么有兴致来看我这个失败之人?”
听着耳畔这一句来自余开的话语,双眼之中满是一片和善之色,就听公孙鞅对着牢房里面轻声问道:“我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余氏家主,不知可否赐教?”
“有什么可赐教的,既然我们已经落到你的手中,如何处置还请自便。”
“丕占!”
丕占对于公孙鞅这丝毫不留情面的话语刚一说出口,余开的呵斥声便已然到来了,正如之前他们无数次经历的那般。
纵使已然是身陷囹圄,但丕占依然愿意奉余开为首,而余开的话也依旧对于丕占有用。
听到旁边牢房的丕占已然停下了说话,余开的目光与公孙鞅相对,此刻他的双眼之中充满了复杂。
“公孙鞅,啊不是公孙县令,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如实回答。”
“好,那就有劳余氏家主了。”微微欠身表示感谢之后,只听公孙鞅说道:“正如我昨夜所说的那样,若论实力强弱栎阳世族远不如我魏国。”
“这一点不知道余氏家主是否同意?”
“当然同意。”对于自己一方与魏国的实力差距,余开没有半点否认的打算,“如果说我栎阳世族是刚刚出生的婴孩,那么魏国就像是天下之间最为精锐的魏武卒。”
“魏国如果想将我栎阳世族彻底扫除,其实根本不用花费多少力量,就像昨夜公孙县令与孙县尉仅仅动用了栎阳本地的兵力。”
公孙鞅在听完了余开的话语之后,当即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既然余氏家主明白你们和莪魏国之间的实力差距,又为什么要冒着几乎是必败的风险,而选择与我魏国为敌呢?”
余开在听闻公孙鞅的这一句询问之后便选择一直沉默不语,许久之后他才缓缓抛出了一个反问:“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公孙县令比我更清楚吧?”
面对着余开的反问公孙鞅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幽幽的话语声就响了起来,“若我猜得不错的话,你们是因为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各乡里之间丈量土地;”
“更为准确地说你们是害怕我在栎阳实行授田制,这才孤注一掷发动反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