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欧月

孟梁观还算给了岁初晓面子,并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逼问她。

他大?步流星,几乎是拖着把她带去了停车场,往副驾驶里一?塞。

驾驶位上此时坐着的是小武,一?看见岁初晓被塞进了副驾位,他虽然有些懵,却不妨碍他的反应,不等孟梁观过来就连忙下了车。

岁初晓心?里噗通噗通乱跳,看着孟梁观阎王一?般的脸色,趁着他上车的时候,推开副驾的门就要跑,却被不知道从那里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保镖把车门一?推,又被推了回来。

此时孟梁观已经上了车,也?不看她,轰起油门,驾起车子就走。

岁初晓还没有扣上安全带,随着孟梁观突然的一?个刹车,她猛地往前一?扑,眼看着就要撞上前面的操作台,她却连脸都不顾,下意识地去护她的小腹。

孟梁观眼疾手快,抓住她的后领就给扯了回来。

岁初晓几乎被吓死,她捂着小腹,脸色苍白,胸口兀自起伏。

看着她的手护住的位置,孟梁观的脸色阴得暗无天日?。

他咬牙问:“谁的?”

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他本想回到金湾再问她,可?是,现在?他忍不住了。

岁初晓惊魂未定,她怔怔地看着他,脱口而出,“你的。”

男人?咬牙,“我什么时候没戴套碰过你?”

“是阿姨,”岁初晓声音发颤,“是阿姨让秦姨刺破了避孕套……”

岁初晓说的都是实话,孟梁观却阴恻恻地一?笑,“既然你说是我的,那就更好办,我不要,去做掉。”

掷地有声的话,落地又弹回来,砸得岁初晓的心?生疼生疼。

她没有忍住,眼泪崩溃而出,“孟梁观,你真就这么讨厌我跟你的孩子……”

看着他哭,他神?情不改,语气不变,“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小孩子,怀了也?只?能做掉。”

岁初晓在?男人?暗如?深渊的注视下,慢慢地就笑了,“好吧,我承认,确实不是你的。所以?,你管不着了。”

她说完,伸手就要去推车门,孟梁观一?把又给拉回来,“是谁的?”

“不用你管!”她大?叫着,再要去开车门。

男人?怒了,一?把扯回,卡住她的脖子就按在?了椅座上,“是不是姓林的?”

岁初晓憋得小脸通红,“不是……”

“说!”男人?瞳孔染血,“到底是谁的?”

“是在?酒吧,”岁初晓拼命推着他的手,“一?夜情,不知道名字……”

男人?眼中的坚持彻底垮掉。

他松开她,往椅座上一?靠,闭上眼睛,说:“岁初晓,你让我恶心?。”

“我知道,”她大?口喘着气,“这句话,两年前你就说过了。所以?,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男人?眉头紧锁,无力地抬了抬手,“滚!”

岁初晓如?得大?赦,连忙就要下车,没想到对方突然反悔,不等她打开车门,车子就快速启动了。

岁初晓被惯性推着又贴回了椅背。

这一?次,她什么都没敢再说。

她一?边拉住头顶的安全拉手,一?边牵过安全带艰难地扣着。

男人?车速太快,她又太紧张,努力了几次扣不上。

孟梁观也?不看她,伸过一?只?手来推着她的手往里一?扣。

咔哒一?声,卡扣推入。

岁初晓心?里一?落,车子快得将要飞起。

岁初晓找的这件医院很偏僻,位于市郊,一?出门就是通天坦道。

没有堵车的忧虑,孟梁观一?路风驰电掣上了外环高架,再走二环,直接把车子开进了金湾别墅。

岁初晓从来没想到,时隔两年,她再一?次被他关进了这栋别墅里,成了他的笼中鸟。

她被关在?二楼他们曾经的卧室里,保镖就守在?门口。

中午的时候,江舟江院长带着江氏医院的一?位大?夫来了。

大?夫是妇产科的,人?很和蔼,经验也?丰富。

孟梁观把从岁初晓的产检包里得到的那些资料拿给医生看。

那位老医生逐一?看过,摇着头说:“双胞胎,还这么健康,很可?惜的。建议您还是跟太太再商量一?下。”

跟医生谈完,江舟先让人?把大?夫送走,再来劝孟梁观。

江舟比孟梁观大?一?岁,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

对于孟梁观和岁初晓之间的恩怨,他十分清楚。

当年老孟暗恋小岁,扛住父母的压力向她表白,没想到最后却被她出卖。

老孟心?灰意冷,打算跟林家?小姐联姻时,她又突然出现,巧取豪夺,强娶硬嫁,占了孟太太的位置。

大?家?都以?为?小姑娘到此就会安安稳稳地做他的孟太太了,她平时在?朋友圈营造的也?是好太太的形象,没想到,前段时间却又坚持跟老孟离了婚。

当时大?家?还都诧异,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因为?怀了别人?的孩子。

在?此之前,江舟对岁初晓这个小丫头还是挺喜欢的。

无论外面的人?怎么说,他也?是挺看好她和老孟这一?对的。

现在?……

江舟不禁也?开始同?情起老孟来了。

“既然已经离了婚,何必还在?意这么多呢?”

江舟拿出长兄的态度劝解着孟梁观。

孟梁观脸色灰败,他抽着烟,没有说话。

“她生与不生都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放她一?马,也?是放自己一?马,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江舟给他倒杯水递过去,“你再好好想想,就是做,也?得取得小岁的同?意。你现在?既不是她的亲人?,更不是她的丈夫,说实话,你真的没有这个资格。”

江舟苦口婆心?说了一?大?通,准备走时,孟梁观又叫住他。

他说:“你也?是医生,最后再告诉我一?句,她这个月份做流产跟生产比起来,哪一?种危险系数更大??”

江舟站住,悲悯地看着孟梁观,“我的意见跟张大?夫的一?样,生理因素来说,生产要大?一?些,如?果加上孕妇的心?理因素,流产的伤害甚至会超过生产。”

闻言,孟梁观闭着眼睛把头往沙发上一?靠,薄唇深捺,不再说话。

江舟看着心?里发酸,说实话,他从来没有见过孟梁观这样。

孟梁观虽然比他还小一?岁,从小到大?,无论是学?习还是事?业,却从来地胸有成竹,睿智淡定,战无不胜。

大?家?管他叫老孟,也?是因为?他身?上那股子老成持重的气质。

可?是,现在?……

唉,这个岁初晓,真是他命定的克星。

江舟走过去拍了拍好哥们的肩膀,说:“如?果是出于男人?的尊严,已经离婚了,就没必要再考虑哪些。如?果是因为?那件事?……”

江舟用力抿了抿嘴唇,“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也?该走出来了。”

江舟走了,孟梁观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从午后到黄昏。

他没有再抽烟,也?没有喝水,就那么坐在?那里,像是要把自己坐成一?尊化石。

后来小武走过来,小心?地说:“孟总,太太,哦,不,岁小姐说她想见您。”

听见那个“岁”字,孟梁观眼珠微动,才又有了一?丝活气。

从他把她带回来,她就很安静,不哭不闹,当然也?不肯跟他说话。

回来以?后,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曾经上去看过她一?次。

当时他是准备了一?肚子话去的,她却捧一?本书看着,对他理都不理。

后来他气不过,拿走她的书,她就闭着眼睛在?那里打坐。

然后,他就下来了。

孟梁观扶着沙发的扶手坐起来,搓了搓脸,端起那杯冷掉的水喝一?口,说:“让她自己下来。”

小武上去叫岁初晓,保镖们就都自动回避了。

岁初晓从楼梯上走下来,她还穿着她那件白色宽松的棉麻连衣裙,头发挽起,皮肤冷白,站在?那里微垂着眼睛看着他,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女神?。

他只?看她一?眼就扭过头去,拿出一?根烟,直接点燃。

岁初晓站在?那里,说:“我答应你,去做流产。”

孟梁观夹烟的手一?顿,抬眸去看她。

岁初晓面色无波,神?情淡定,“像你说的,我是婚内出轨。如?果你把送我的车子和房子都收回去,凭我自己的能力,养活两个孩子确实有点困难。”

她停顿一?下,“与其孩子生下来跟我受苦,不如?早点了断。”

说到这里,她的喉咙一?梗,抬手擦一?擦涌出来的眼泪,走到她的面前,泪眼婆娑看着他,“明天就安排手术吧,我同?意了。”

看着她的这个样子,孟梁观唇角抽动,下意识想来牵她的手。

她却是下意识地躲开了。

“不过,”她冷冰冰地看着他,“我还有一?个条件。”

孟梁观看着她,“你说。”

“孟梁观……”

这个被她叫过无数次的名字一?出口,岁初晓的眼泪再也?绷不住。

她抬起手用力擦一?下,努力堆起一?脸的笑,说:“孟梁观,我饿了。你能给我弄点吃的吗?”

孟梁观的眼皮一?跳,垂眼压下情绪,转过身?去,把烟蒂碾灭在?烟缸里,“想吃什么?”

“就是,”岁初晓回忆着,“你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晚上,”她的眼泪溃不成堤,“为?了可?以?跟你考上同?一?所大?学?,很晚的时候我还在?写作业,后来你来看我,我说……”

岁初晓的嗓子哽得发疼,“我说,孟梁观,我饿了……”

她捂住嘴巴,忍了好久,勾起唇角努力笑一?下,才又说:“你就带我偷偷出去,吃过的那家?日?料。”

那是樱道口的海家?日?料,经营者是一?对六十多岁的老夫妇。

老爷爷是中国人?,老奶奶是日?本人?。

那天她去取餐,回来以?后很兴奋地对他说:“我刚才看见,老爷爷在?亲老奶奶,就这样,在?额头,波的一?下,哎呦喂,幸福死了……”

当时他只?听着,没说话。

后来,他们回去的时候在?公交车上,她说吃撑了,坐不下。

他就在?空空荡荡的公交车上陪她一?起站着,听她叽叽喳喳地说着他们班上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

公交车摇啊摇,他的嘴唇突然就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她猛地一?抬头,他已经把脸转向了一?边。

应该是不经意间碰到的吧,当时她是这样想的。

现在?看来,真的是不经意间碰到的。

她不相信这个男人?曾经爱过她。

“好。”

跟岁初晓不同?,回忆只?在?孟梁观的眼睛里划过了很浅的一?痕。

他打电话,准备让小武进来。

岁初晓看着他,说:“我不吃青芥辣,酱油要最淡的,天妇罗不要炸太透,木芽不加砂糖……”

孟梁观看着她,顿了顿,收起了手机,“我去帮你买。”

他起身?就去拿他的车钥匙。

“孟梁观……”岁初晓叫他。

他转身?,看着她。

她绷住即将再次倾泻而下的眼泪,“谢谢你。”

他面色沉静,声音无波,“不客气。”

……

时间已经是深夜了,城市也?开始疲惫,车声都少了,那些保镖应该也?累了。

从这里到樱道口,需要穿越整座城市。

晚上不堵车,一?个来回也?要至少一?个小时。

当岁初晓顺着用床单结成的绳子从二楼阳台溜到一?楼花园时,保镖们竟然都没有察觉。

此时春末,欧月盛开,碧绿的藤蔓爬满墙头,粉色的花朵一?茬又一?茬,花瓣都落了厚厚的一?层。

岁初晓循着记忆,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缺口所在?的位置。

当她用一?根木棍挑开那沉甸甸的一?大?蓬花时,才发现,它竟然还在?。

自从两个月前她从这里□□进院,孟梁观就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个缺口的存在?。

这是她的秘密通道,随时逃生用的。

在?这两个月里,他既没有让人?来修补好,今晚竟然也?没有派人?来把守。

这,也?许只?是他的疏忽吧?

岁初晓来不及多想,先用木棍把那架花顶起来,再把那架花梯推过来,然后就攀着梯*子爬了上去。

这架欧月被她照顾得很好,从去年开始就已经爬满了墙。

这段时间她没有在?这里,没有人?给它们做修剪,就愈发长得张扬恣意。

岁初晓虽然已经很小心?,手上、胳膊上和脸上还是被划上了很多细小的伤口。

等她爬上墙,回头又看了一?眼这座她亲手打造起来的花园,还有树荫花影后面露出的那一?片、孟梁观曾经站在?那里要过她无数次的落地窗……

她轻轻一?笑,摘了一?朵粉色的月季插在?自己胸前的口袋里。

然后把手放在?那里,默默告别,“孟梁观,从今天开始,我把你还给你,也?把我还给我。就到这里吧,咱们,不要再见了。”

说完,她抹一?把糊掉视线的眼泪,攀着垂在?外面的花枝就跳了下去。

……

看着那抹柔弱又坚强的身?影在?满世界的落花里一?闪不见。

不远处树荫下黑色汽车里的男人?,手指一?颤,烟灰落地,碎得无声无息。

他闭上眼睛,头向后仰起,把将要涌出来的那些没出息的东西又倾了回去。

视而不见,是他所能给予彼此的,最后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