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
景殃似是听到什么笑话,扯扯唇,冷淡移开目光:“拿走吧,我对小女孩没兴趣。”
鹿白装作没听见,放下灵香草,仗着除了小姐和姑娘们之外无人注意此处,厚着脸皮坐在他身侧,偎着他的衣袍挨挨蹭蹭。
景殃摸索着墨玉扳指,敛眸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鹿白回忆着自己的计划,悄悄瞄向几步之遥的草丛。
在那里,鹿枕闲正往前疾走。
几米之外的地上,安静地躺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
鹿枕闲正如原先设想的一样,对即将到来的意外“一无所觉”。
鹿白按照计划找景殃搭话,试图把他的注意力拽回自己身上:“景公子,我是个适龄的女儿家,你刚刚那般语气,是不是瞧不起我?”
她故意环顾四周,说:“那你说说,在场的人,有谁比我更尊贵?”
在她看过去的刹那,鹿枕闲一个没注意被石头绊到,身子猝不及防地往玉弥湖中跌去。
鹿白就这么“巧合”地看到这一幕,当即大惊,撒腿跑过去。
鹿枕闲按照计划,身子摇摇晃晃地往湖里栽。鹿白动作更快,在他掉下去的一瞬间,探身拉住了他。
鹿枕闲下落的趋势顿时止住。
玉弥湖湖岸颇高,且地势陡峭。他的半截身子挂在了湖岸边,在鹿白的帮助下,借助内壁棱石往上爬。
确认鹿枕闲抓稳了之后,鹿白身子放松,只留一只手抓着他的鞋子。
她一边挑开他的鞋子扣环,任由自己一点点往下滑,一边很有演戏精神,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
——鹿白要造成险些落水的假象,等着景殃来救。
她选择坠湖是经过静心思考的。
景殃虽然现在的名声大多数跟放荡风流挂钩,但他曾经却是惊艳四方的少年人物。当时的景殃还没有沉迷玩乐,自小就多智近妖,并且武功高强,轻功如形似影。
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坐拥景家的私兵——楚宁卫。并且每次跟父亲出战,都能带回来精彩卓绝的战绩。享千人钦佩,承万人崇颂。
当真是少年天骄,张扬耀眼。
而如今,虽然他沉迷风月,声色犬马,但骨子里的能力和本事,绝不是浪得虚名的。
所以,在她当初就已经计算过,自己往下滑、并且彻底掉进水里,这中间下坠的空隙足足有三秒,足够景殃从赶过来救起她。
哪怕景殃当时在宴会场外,几百米之远,以他的身手,三秒之内也完全能够过来。
风险虽有,但极小。
鹿白在一秒之内想了很多,顺便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景殃正盯着掌心的药粉包,凝眉思索着什么。
完全、根本且没有打算往这边看。
鹿白:“。”
她有点着急地给鹿枕闲递了一个眼神。
鹿枕闲瞬间会意,惊慌地朝着人群尖叫了一声。
太监和宫女立刻就注意到了这处偏僻的湖,皆是面色骤变,急忙往这赶。
同时,鹿枕闲的鞋子完全脱落,下方陡然一轻。
虽然这是事先就商量好的,但此时他还是有一瞬的惊惶,下意识回头大喊:
“宁蕖姐姐——”
鹿白瞳孔一缩,心想这跟她计划的不一样,但手中再无任何支撑点,直直地往下落去,忍不住尖叫:“啊!!!”
周遭太吵,实在再待不下去,坐席上的景殃终于懒懒地抬头,思绪从药粉包中抽离。
尚没搞清楚状况,他就看到湖岸边的七皇子扒着湖岸,面色慌张,指甲发白近乎脱力。
太监宫女们纷纷往那跑,脚步声嘈杂纷乱,景殃眼眸蓦地一冷,根本没有听清这位七皇子喊了什么,身形一晃,如绯红色的残影,瞬间来到湖边。
在鹿白脱离鹿枕闲的下一秒,景殃猛地握住了鹿枕闲的胳膊,往上一提。
“快!”鹿枕闲往下一指,急道:“救人!!!”
景殃刚要低头去看,就听下方扑通一声。
湖面水花四溅,漾起一圈圈的波纹。
有人掉进了玉弥湖。
太监们和宫女们匆匆来到,面色发白地往湖里看。
“谁掉进去了?”
“没看到啊……”
景殃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骤冷:“里面是谁?”
鹿枕闲一张小脸被吓得惨白:“是我皇姐。”
景殃微微拧眉:“宁蕖郡主?”
话音响起的同时,鹿白哗的一声探出水面。
她的发梢甩出一圈水滴,闭紧眼睛,张大嘴巴急促地呼吸,好几秒后才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上方的景殃正瞧着自己。
视线一碰,他就收回目光,朝着皇宫随行的宫女递了个眼神。
宫女迅速地准备着救人的用具:“快,别耽误时间!”
救绳开始往下抛,一点点伸到池水上方。
鹿白没有管它,独自游过来,满脑子都是杂乱的思绪。
湖水很凉,让她逐渐清醒。
是她失策了。
她从头算计到尾,唯独没有算计到景殃根本不会注意自己在干什么。
哪怕是千方百计地引起了景殃的注意,待她一走,他依然没管自己去了哪。
很好,景殃,你真的好极了!
岸上吵成一团,鹿白在他们推搡的功夫已经游到岸边,借助抛下来的绳索往上爬。
最后几个大力侍女把她给拉上岸。
鹿白喘着气坐在地上,浑身湿漉漉的。
一颗颗水滴从她的发梢滑落,裙子薄而透明,紧紧贴在她身上。夏天的湖水不算冰冷,但也不热。微风一吹,阵阵凉意就让人不由自主地打哆嗦。
她瓷白的靥面愈发苍白,翘挺的鼻尖红通通的,大且幼圆的眼眸盈满水光。乍一看去,像是哪家大户人家随手丢弃的小可怜。
景殃将侍女捧着的帨巾披在她身上,道:“擦一擦,别冻着。”
鹿白站起身,抿着唇,默默裹住帨巾。
昭和帝终于赶过来,看见这一幕愤怒甩袖:“这是怎么回事?”
众皇子也跟随而来,全都惊诧不已:“宁蕖这是怎么了?”
鹿白勉强一笑,嗓音直打颤:“父皇,无碍,我去换件衣裳。”
“好,你快去。”昭和帝眸光一转,看到旁边的鹿枕闲丢了一只鞋,拧眉道:“都去收拾收拾。”
太监把七皇子带走更衣,一个侍女战战兢兢地站出来,引了一个方向道:“郡主,往这边来。”
鹿白一声不吭地跟过去。
景殃忽地又道:“郡主怎会落水?”
鹿白脚步一顿,感到他的眸光直直落在自己的后背上。
她心头一梗,把胸腔涌上来的憋闷压住,打落牙齿和血吞,闷声道:“当时情况紧急,我自己脚滑了。”
她怕其他人会联想到小七身上,又补充道:“跟他人没关系。”
以防自己再待下去会心肌梗塞,鹿白大步往前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景殃挑了挑眉,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凝眸思索着什么。
女子更衣的屋室在玉弥湖侧边的小树林里。
鹿白站在门外,面对木门门闩,做了一个又一个深呼吸。
一股无名之火直往上窜,在她喉咙口涌来涌去,又被她反复压下。
忍住、忍住……此事跟景殃没有关系……
可恶!忍不住了!
她的发型!
她的裙子!
她的首饰!
她今天精心设计的一切!
都没了!都化为泡影!
她真的要气死了!
鹿白握了握拳,不知道自己是冻的还是气的,站在原地直打哆嗦。
她冷静了下,抬脚欲进,身后突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鹿白一顿,侧眸,熟悉的绯色衣袍出现在视野中。
景殃停在后方几米之外,浅浅琥珀色的眸子划过一抹深思。
鹿白抢在他开口之前道:“本郡主早已说过,落水是个意外。”
景殃突然问道:“那药粉是怎么回事?”
鹿白话音顿住。
身前的男人面上毫无表情,一双素来含情的眼睛没了往日的调笑,反而带着毫不掩饰的深冷之意,如有实质般压在人的肌肤上。
语气也不温柔,像明晃晃的质问。
鹿白心头升起微妙的不爽:“你的美人搞出来的事,你……”
她差点就要把“你自己没点数么”说出口,想起自己一直表现成柔柔弱弱的小白花,愤怒硬生生止住,勉强找回理智,咽下了后半句话。
冷静,不要冲动。
一点点卸下尖锐的外壳,鹿白眉眼低垂,沉默不语。
景殃没什么反应,似乎还在等她的后半句话。
鹿白突然有点委屈。
没等她忍住,鼻尖就冒出了酸意,她眨了下眼睛,大颗大颗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甚至,她一边哽咽着,一边还有点迷茫。
自己竟然哭了?
她睫毛颤了颤,又是一连串的泪水滚落下来。
景殃意外地愣了一下。
这眼泪一旦开了头就变得难以控制。
鹿白低低哽咽一声,抓紧衣摆,也不抹眼泪,任由它们一颗颗掉在地上。
景殃薄唇张了又阖,眸光晦暗不定。
鹿白身子冰凉,整个人开始发抖,浸了水的裙裾铃铛轻轻晃动,像是遭受了天大的欺负:“呜呜呜呜呜……”
她自己也分不清是在装可怜,还是想借此释放压力。
这哭泣太突然,景殃着实没预料到,一时拿不准是该哄哄还是该解释,打算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小姑娘的委屈:“你……”
眼前的小姑娘哭声扩大,打断他的话头。
他抿上嘴唇。
眼前的人一头黑发因为浸了水,湿漉漉地披在肩上,透着让人不忍心玷污的易碎与精美。
景殃思维忽然发散,莫名想起来,今天小姑娘穿了身很清丽别致的裙子,不久前还在他四周晃来晃去,身形玲珑轻盈,整个场地都是她的铃铛发出的叮叮咚咚的脆响。
好像还有不少年轻公子偷偷去看她。
蓦地,景殃低声道:“别哭了。”
闻言,小女孩儿哭声减收,探出帨巾的指尖微微颤着,眼眶还泛着红,在白皙的面颊上格外明显。
景殃垂眸注视着她:“姜尺素之事确实是我的过失。方才我没看到你落水,不是故意只救七殿下。别哭了,去换衣服。”
鹿白眨了眨眼,怯生生地抬起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他的眸光没有任何旖旎,平静,也坦荡。
但也……确实是在哄她。
良久后。
她嚅嗫着,带着娇气的鼻音应了声:“好。”
景殃叹息一声,揉了揉额心。
郡主到底才豆蔻之龄,又是掌中盛宠,尊贵精美如涟涟明珠。虽然小心思颇多,也撒娇爱闹,但确实只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她应当一生天真烂漫,无忧无灾。
“姜尺素做错的事情,我会让她承担一切后果。”
景殃眸光暗闪,声线低沉,带着某种冷锐的锋利:
“楚宁王府定会给郡主一个交代。”
鹿白换了一身新裙裳,擦干头发,收拾妥贴后,跟着侍女回到宴会上。
鹿枕闲已经换了双新鞋,一看到她就立刻迎上来,大大的眼睛蓄满泪水,带着哭腔说:“皇姐!我错了皇姐……呜呜呜皇姐没有事吧?”
“能有你什么错?”鹿白心口软了一片,捏了捏他的小脸说:“你做得很好,不许哭。”
“好、好……谢谢皇姐没有生小七的气。”他抽抽噎噎地擦干眼泪,“那小七先行回去了,不来打扰皇姐了,皇姐要好好休息。”
他没等鹿白说话,快步跑进人群,消失无影。
鹿白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一会,鹿明疏一行人就过来将她团团围住。
鹿白无奈,把准备好的托辞解释一遍,费了一番力气才让这群皇兄放心。
他们走后,元嘉又找了过来,鹿白费劲把她打发走,进入场内,才发现百花宴已经进行到了最热闹的阶段。
平常见不到的风流才子、文臣雅士,全都聚集一堂,佳作频出。
鹿白视线一转,看到景殃坐在一个长桌旁边,很自觉地坐在景殃的旁边,装作偶然路过的模样。
甫一坐下,她就突然发现气氛不太对劲。
景殃的脸色不太好看,毫无表情地盯着对面的老臣。
老古董大臣坐在对面,浑浊的眼珠落在景殃身上,沉沉地盯了他几秒,突然咧嘴笑了一下,阴阳怪气地说:
“我们堂堂景九爷怎么如此沉默?您随意带花魁美人过来,仗着楚宁王府的权势,那叫一个风光。但谁人不知,您这位置,高不成低不就的……喊您一声九爷,您居然还当真了?”
他哼笑一声,不再多言。但剩下的话,谁都能猜到。
在座的所有人面色具是一变。
景殃懒散的笑意缓缓消失,盯着那个大臣,寒声道:
“你再说一遍?”
鹿白鲜少见到他这副模样,细细一想便品出了那老头的言外之意。
那句“九爷”,既是尊称,又是讽刺。
景殃作为楚宁王景氏一族仅剩的继承人,执掌偌大的楚宁王府,手揽大权,被本该客客气气地唤一句“王爷”,坐拥千万人的拥戴和尊敬。
但因为太肆意嚣张,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没能继承爵位。
无人敢触他霉头,便不约而同地只喊他“九爷”。
听着客气。
却也,实实在在是,跌份儿啊。
鹿白抬眸,毫不意外地捕捉到景殃眼底薄凉的笑意。
空气愈发凝固,就在鹿白以为景殃要直接把这老臣给丢出去时,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从入口处冲进来,连滚带爬地扑到地上,嘶哑地喊:
“大事不好了!西市的长乐坊,有狗男狗女在光天化日之下私通!”
他的声音太尖锐,所有人都停下了正在做的事情,看自己家眷还在不在,确认都在之后放下心来,然后开始面面相觑。
小太监几欲开口,又颤抖着说不出话。
昭和帝忽然有所预感,冷声道:“那个女人是谁?”
小太监身子一抖,额头冷汗直流。
昭和帝的表情慢慢沉下,他猛一拍金銮做的扶手,道:“说!朕不追究你的任何错。现在就说!”
小太监的头低了又低,几乎要埋进地里:“是、是陛下您的后妃!”
全场哗然!
场面嘈杂又混乱。
昭和帝震怒不已,厉声:“查!立刻给朕查!”
小太监连着磕了几个头,吓得说话都不连贯:“此事是一个名、名伶来汇报的!她亲眼撞见了,但说不清楚是谁,也没抓到证、证据……”
在场的人都暗暗对视,心思各异。
昭和帝被当场戴了绿帽子,脸沉如水。
众人跪地,道:“请陛下彻查此事!还后宫清白!”声音叠在一块,颇有震慑力。
除了请求彻查之外,再无人出声。
是啊,当然要查!但请谁查……这是个摆在明面上的问题。
这无疑是个烂摊子。
查到了不知道会得罪谁,没查到会被陛下追究责任。简直百害而无一利。
不少人都看得明白,不肯主动揽下。
昭和帝慢慢扫了一圈底下的人,众人纷纷低下头颅。
老臣们都感到奇怪,脸上都是推卸之色。不过毕竟是老油条,心思没有表现得很明显。
新秀臣子们脸色更加活络,有的人还没意识到这是个烂摊子,积极地想要表现一番。
大皇子鹿明疏拿着正和名流才子讨论的诗词,蹙眉思索。
三皇子鹿元晟脸色沉沉,大概是在考虑如果这种烂摊子落在自己头上,到底要不要推脱。
四皇子鹿元煜悄悄跟老三咬耳朵。
老五鹿长淮、老六鹿长泽待在温嫔身边,满脸都是迷惑。
广南王叔叔历经风浪,此时虽有些疑虑,但面色镇静,不慌不忙。
鹿白扫视一圈,而后想到了什么,看向身旁的景殃。
他的唇角竟然微微扬起,手中打开折扇,饶有兴致地望着这荒诞的一幕。
不知是感到无聊还是可笑,他突然对鹿白笑道:“你看,这些人多有意思。”
鹿白有点不解,道:“这也不能怪他们。这样的烂差事,摊谁谁倒霉。”
景殃讥嘲道:“所以那就只能我倒霉了?”
他的声音并没有压低,隔壁桌、隔壁的隔壁桌都往这瞄了一眼。
鹿白眉头轻蹙。
他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昭和帝问小太监道:“那个报信的名伶是谁?”
小太监垂着头,偷偷瞄了一眼景殃,咽了口吐沫,低颤道:
“那个名伶……自称是景九爷的旧情人。”
鹿白微微一愣。
什么?
旧情人?
她忽然嗅到一股充满强烈危机的阴谋感。
作者有话要说:景殃:我很洁身自好,勿c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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