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楼梯离席位很远,几乎横跨了整个一楼。

鹿白用最快的速度,避开杂人,往楼梯口摸索而去。

那些“刺客”是常年混迹在此地的地头蛇。

他们一开始都是流浪汉,后来联手形成了关系网,渐渐都有了正经的谋生职业,干起了劫富济贫的活计。

鹿白打听过,他们虽然长得凶神恶煞,但其实乐善好施。每次过路人遇到困难,他们都会施以援手。

所以,她刚来到门口的时候,就找到他们的领头人,请他帮了个忙。

他们负责在最后花魁上场的时候,帮她搞乱秩序,掩饰她上楼梯。

作为回报,鹿白把朝堂里几个强横的大贪官的弱点告诉他们。其中有个老太监,喜欢把银子藏在腰带里,又极爱美色,肯定不会错过这种宴会。

怂恿他们去抢贪官的钱,她非常理直气壮。

楼梯口就在前方。

鹿白好像看到,要找的东西正在冲自己招手。

景殃抱臂看了会,喉腔突然逸出几声笑来。

胡伯挠头:“您笑什么?”

景殃唇角勾起,心情莫名好了起来:“看见了个小不点儿。”

“好像,”他顿了下,“还挺眼熟。”

踏上楼梯的瞬间,鹿白感受到身后一闪而过的视线,敏感地回头。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

景殃的门扉虚掩,似乎人正在屋里呆着。

按理来说,从那儿往这里看是个视觉死角,他肯定发现不了自己才对。

但鹿白莫名觉得,刚刚那道投来的目光,就是来自景殃。

此时“刺客们”却出现了颓势。

他们毕竟不是专业的打手。守门护卫已经赶到,把他们往外轰去。

鹿白收回目光,不管不顾地往楼上爬。

她就没想过能瞒住景殃。就算他刨根问底,她也有千百种糊弄过去的理由。

说时迟那时快,幕后用来休憩的雅间再次被推开。

景殃摇着折扇,从屋内踱步而出。在一片狼藉中,他一身绯红衣袍一丝不苟,显得优雅从容。

只见他略略抬眼,漫不经心地竞价道:“白银,十两。”

十两,最底价。

众人抬首,这才发现,花魁姑娘早在刚才就被推搡着挤上舞台。阴差阳错之下,压轴戏已经开始。

下一秒,一个大腹便便的金链子老头就跟着喊:“五百两!”

……

鹿白已经溜到了三四楼的交接处,隐隐有些焦急。

她跑到三楼最里间,爬窗翻了进去。走到对面墙壁的窗户处,掀开。

下面,是风月楼内部院子的石子路和草丛。

上面……鹿白仰起头来,看到上方正对景殃屋子的窗户,满意一笑。

从外面走实在太显眼,这里刚刚好。

她借助巧劲儿攀爬,悄无声息地从外面跳进去。

此处……就是景殃的包厢。

一楼里,刺客们正在被赶来的护卫押着出门,大势已去。

众人开始激烈地竞争花魁。

“一千两!”

“一千二百两!”

“一千五百两!”

“……”

鹿白迅速检查着屋子。

桌屉里只放了些常用的玩意。床底、墙角都没有通往暗处通道的暗扣,地板更是干净得一尘不染。

……

她仔细检查完一遍后,耐心地把痕迹都擦掉。

奇怪,这包厢倒像是不常住似的,也没有任何她要找的东西的线索。

那看来,她下次得去楚宁王府里逛逛。

……

坐席间,有人激动地大吼:“两千两!”

姜尺素抱起怀里的琵琶,悄悄给景殃抛了个秋波,悠悠弹唱起来。

随着潺潺歌声流淌,蛰伏已久的陈富商脸上露出痴迷之色。

他猛一拍桌子,狂热地喊:“三千两!”

众人吸气,不敢出声。

一个美人而已,值得他们掏空家底吗?

“三千两!”

老鸨猛地敲了下小锤,笑得见牙不见眼:“三千两一次,三千两二次……”

诸人想起景殃放言要买下花魁,纷纷朝他看去。

只见景殃懒懒倚着廊柱,不紧不慢地开口:

“五千两。”

他看了周围一眼,字句清晰:“黄金。”

“……”

长久的沉默。

景殃这一举豪掷千金,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楚宁王府的底蕴,实实在在是把众人吓到了。

景殃抬价太过离谱,神情悠然自信,好像只是开胃小菜。

没人还有继续竞价的勇气。

三秒后,老鸨笑眯眯地敲下小锤。

“姜尺素,五千两黄金,成交!”

大家都还在消化这些钱具体有多少,最后的竞价就已经拍板。

众人都替他肉疼,更有甚者直接暗骂出声:“真是败家浪荡子!”

景殃淡淡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那人莫名打了个寒颤,而后意识到自己居然产生了畏惧的情绪,又恼羞成怒。

景殃却已移开视线,道:“既然美人归我,那我就不客气,把她带进房了。”

……

鹿白在楼上包厢里,清晰地听见了一楼的动静。

她额头冒出冷汗。

他这就要回房了?

鹿白迅速收拾了下现场痕迹,正要原路返回,一个念头忽然闪过——

她应该笨拙一点,才会让景殃放松警惕。

她脚步顿住,走到桌边,把砚台挪了个位置,故意露出有人翻动的痕迹。

再次检查,确认已经收拾妥当。

鹿白往包厢门口跑去,假装要偷溜出去。

翻窗时,她一条腿搭在窗台上,随意往下方瞟了眼。

风月楼的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银月高悬,稀零星星挂于夜幕,给热闹的气氛添了几分静谧。

景殃闲闲立于舞台一侧,含着笑,眼神没有落在任何人身上。

他的眼睛很漂亮,是天生的多情眼。不用刻意勾引,就让人感觉他对你用情至深,惹得周围的小娘子都频频偷看他。

偏偏他又总是这副模样,看谁都含情带笑,就导致你分辨不清楚——这个男人是真把你放在了心尖上,还是他对待谁都这样。

鹿白抽空看了看姜尺素。

她面庞羞涩,眉眼清浅温柔,眸底却藏着几分忐忑和心机。

景殃的视线回扫了一下,悠悠往上抬眼,忽而出声道:

“刚刚这般混乱,我的包厢应该不会进小偷吧。”

鹿白刚好落在窗户外面的走廊上,恰到好处地懵懂抬眸。

景殃目光抬起,像是穿透数米远的空气,直直跟她对视上。

他眼眸挑起,远远一笑,玩味地说:“不会真的有吧?”

这位爷的房间进了小贼可不是小事!

一时间,所有人都齐刷刷看过来。

鹿白惊慌地睁大眼睛。

一群人遥遥望向自己,她面色发白,无措地解释:“我……”

很好!

景殃,你看见了吗!我是如此笨拙,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众人互相看看,小声议论:“这、这是怎么回事?”

鹿白小小的抽泣了一声,偷偷给墨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扯个理由瞒过外人。

墨竹本就着急的不行,此时终于等到了郡主的眼神信号,瞬间心意神通。

她眼珠子一转,嗷地一声哭起来,惊天地泣鬼神:

“我们小姐中了此纨绔的奸计!”

“什么?!”

鹿白愣住。

众人也愣住。

这样楚楚可怜的小姑娘出现在四楼,肯定是遭遇了什么事,众人对她的保护欲爆棚,齐齐看向景殃。

景殃意外地扬了下眉:“奸计?”

“我们小姐阅历尚浅,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还误打误撞跑到男子的房间?”

墨竹抹了一把鼻涕,直接豁出去了:“你们有所不知!是景公子暗地里把我们小姐哄骗来此,以玩乐为饵,使得我们涉世未深的小姐误入进来、担惊受怕……”

她颤巍巍指向景殃,痛心疾首地控诉:“这个男人居心叵测!”

众人皆是惊疑,看景殃的眼神带上了些微的埋怨。

鹿白:?

她脸颊挂泪,匪夷所思地抬头。

婢女太护主也是一种忧愁。

她本以为墨竹会说她肚子疼找不到茅房,谁知道墨竹栽赃景殃欺负她。

这真的不会被景殃拖出去斩了吗?

鹿白站起身子,抹了抹眼泪,假惺惺地解释:“大家,这其实是一场误……”

话还没说完,站在一旁看戏的景殃就不慌不忙地出声:

“啊,是我。”

鹿白倏地看向他。

景殃在众目睽睽中,随口笑道:

“多了一张请帖,顺手送出去了。没想到把人家骗来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鹿白愣了好半晌。

景殃虽是道歉,却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有人试图与他争论,张了张口,思及楚宁王府的权威,又讪讪闭上了嘴。

鹿白偷偷觑着景殃。

他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仿佛不在乎自己本就混账的名声再次被添了一笔。

他明明猜到了她溜进他包厢,居然还认下这桩子虚乌有的栽赃。

是为了她的名声吗?

冷面暗卫突然闪身出现。

他给鹿白带上帷帽,毫无表情地把她带下去。

鹿白乖乖跟他下楼。

众人不敢说话,默默向鹿白的背影投以怜惜的目光。

这么小就被景殃祸害了,真是好惨啊……

鹿白临进门前,脚步稍顿。

她隔着帽帘,回头看去。

景殃正远远立于灯火绰约的一隅。

姜尺素和诸位姐妹站在他身后,投以倾慕的眼神,仿佛要把他的身子给烫穿。

他却浑然不觉似的,在各种暗送秋波中,执扇把玩,用那双含情带痣的眼睛,平静地、淡漠地、遥遥凝望过来。

身姿颀长,眉眼胜春。

发现鹿白在看他,景殃眼尾挑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像是洞悉一般,带着某种不可拒绝。

一瞬间。

鹿白脑海电光火石。

顿悟出一个她从没有想过的原因。

——景殃,在试探她。

恰如猎人,等着鱼儿咬上钩。

想通了这个可能,鹿白蓦地兴奋起来,一股电流从头顶顺着脊背麻到脚尾。明明是一件麻烦事,却在她心头冲撞出前所未有的期待感。

像是找到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让人迫不及待地要迎接招数。

鹿白回过头去,双眸粲然,唇角慢慢弯起。

很好。

她就喜欢有挑战。

作者有话要说:鹿白:(理直气壮)你试探我!

景殃:呵,男人的小手段。

呜呜呜,再次呼吁一下不要养肥我啦…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