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间,柏炎便携了苏锦低调出宫。
身边只有青木和长翼,再有便是早前军中的几个副将和侍从。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柏炎今日还要赶去见沐老和钱老两人,苏锦知晓柏炎对二老尊敬有佳。
眼下柏炎虽未正式登基,宫中和朝中都已换了称呼,柏炎特意到宫外见二老,便是不想让二老宫中觐见,他自己则以晚辈身份见两老的意思。柏炎虽未特意说起,但苏锦猜得到此番柏炎逼宫,若没有二老帮忙,许是不会如此顺利……
“去何处见两位老人家?”马车上,苏锦轻声问他。
自入宫以来,有人像膏药一样粘着她。
便是乘马车也要将她揽在怀中,美其名曰安心些。
当下,她问起,柏炎遂笑,“小阿锦猜猜?”
他的气息就在她头顶,她慵懒靠在他怀中,轻声道,“我哪里猜得到啊……”
这偌大的京中,他要去何处见二老,让她猜是为难她了。苏锦悠悠笑了笑,伸手撩起帘栊,望着马车外的安宁祥和。端阳节已过去六七日,云山郡驻军入城时带来的骚乱其实都已平息。
听闻早前其实仅在北城门处激烈冲突过,而后运良率了两千余骑里应外合,北城门处很快攻破,伤亡不重。
再者云山郡驻军约束有佳,入城后,纪律严明,不像早前庐阳郡王带兵出城,烧杀抢掠,京中怨气深重。此次云山郡驻军秋毫无犯,在京中百姓中传开,听闻早前的平阳侯,也就是如今的陛下治军严谨,麾下的军队惯来是攻城不屠城,就连禁军中都如何说,口口相传,京中百姓似是也不怎么畏惧云山郡驻军。
加之柏炎雷厉风行,三日内就将云山郡驻军与军中禁军整合。
云山郡驻军并入禁军,京中便不似早前恐慌,禁军所有将领又趁此机会换成了柏炎的人。
柏炎一石二鸟。
柏炎深谙治军之道,此次变天,军中和朝中的影响都甚小,所以苍月的根基并不未动摇,不像旁的国中,一旦兵变,一连好几年都不得安宁。
眼下,苏锦目光虽看着窗外,心中却隐隐钦佩她身后的人。
柏炎却将好低头吻上她耳畔,轻声道,“认不得回哪里的路?”
经他提醒,苏锦眸间微颚,“回府了”
柏炎惩罚似得咬了咬她耳朵,苏锦微微吃痛,伸手捂耳,柏炎笑了笑,下颚重新抵上她头顶,“嗯,今日在侯府见老师和钱老。”
苏锦些许诧异,“阿炎,侯府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他特意挑在此处,便不应当是一时兴起。
柏炎似是心虚道,“唉,不是我挑的地方,是钱老挑的,躲也躲不过……”
“……”苏锦是没明白钱老为何挑到平阳侯府,只是柏炎的语气中,肉眼可见的担心,苏锦似是许久没有听到他这幅语气,悻悻里带着几分恼火,遂回眸看他,“你可是做了什么事,眼下心虚了?”
柏炎轻咳两声,“我拆了他的房子……”
“……”苏锦诧异看他。
柏炎又咳了两声,温和道,“其实平阳侯府早前不叫平阳侯府,是过世的宁国公府邸,宁国公只有一个孙女,这国公府便是留给她的。国公爷的孙女是白老夫人,也就是钱老的夫人。当年我大姑姑在白老夫人身边伺候,同白老夫人感情很好,后来大姑姑出了意外,老白夫人念着大姑姑旧情,就将我爹从苏家接到身边亲自教养。国公爷膝下没有旁的孩子,那时钱老和白老夫人回燕韩的时候,我爹等于是跟在国公爷身边的,国公爷晚年在府中无事,便教我爹行军打仗,我爹年纪虽小,却是国公爷的闭门弟子。国公爷早前还有个学生,沐老,也就是我老师。国公爷过世后,我爹便跟在老师身边,也仰仗国公爷和老师的教导,我爹便一路做到了平阳侯……那时爹爹一直在国公府中长大,国公爷过世后,白老夫人随钱老去了燕韩,便将这座国公府连同国公府对面的东湖别苑一道送给了我爹,我爹不肯收,白老夫人善解人意,便说让我爹借住,后来就将匾额变成了平阳侯府,这便是平阳侯府的由来……”
苏锦悠悠颔首。
早前她是曾听祖母说起过些许,但始终不是侯府的人,也不如柏炎清楚。
柏炎的爹爹幼时在接来国公府前,是一直在苏家长大的,因为柏炎的爹爹是她曾祖父收养的,所以照理,她应当唤柏炎一声小叔叔……
苏锦心底微顿,脸色也跟着愣了愣。
“想什么……”他适时问起。
苏锦笑了笑,想敷衍过去,没什么……
他非要咬着她耳朵追问,苏锦奈何道,“柏炎,我应当唤你一声小叔叔……”
似是听到这个称呼,柏炎怔了怔,当即恼道,“什么小叔叔!!”
苏锦笑道,“就是小叔叔啊……”
马车行径中,他恼羞成怒,直接抱起她压在身下,怒道,“苏锦,你又吃熊心豹子胆了是不是?再叫一声试试!”
她果真咯咯笑了两声,正要开口,他眉头皱了皱。
她伸手揽上他后颈,温声唤道,“炎哥哥……”
他正准备迸发怒意的脸,似是忽然如沐春风,遂一幅要笑不笑,要怒不怒的脸,看着她,哄道,“乖,再叫一次……”
“小叔叔……”
“……”
“……”
“苏锦你!”柏炎简直恼火。
她笑不可抑,他似是拿她无法,想了想,却又捏起她下巴,幽幽道,“夫人,我寻太医问过了,再隔两三月,利息是要一并讨回来的,你到时候再叫一声小叔叔试试,看哥哥心不心疼你……”
苏锦倒似是目光真滞了滞。
他满意笑笑。
笾城时候,他闹得有些过了,她哭着求着,连好哥哥和卿卿哥哥都轮番叫了个遍,那还是好些的,再露骨些的,他亦摁着她的手哄她叫过,眼下,她应是都想起来了,脸色都有怔忪……
后来她有身孕,母亲又特意叮嘱,两人不怎么敢再闹腾。
当下,他是顾惜她还未恢复好。
苏锦似是忘了,他惯来闹腾人,且是很闹腾人的那种……
两人都想到笾城时候,苏锦脸色微红,转眸回了早前话题,“方才还未说完,怎么心虚拆了房子,怕钱老责备的?”
他明知她是有意唤了话题,他也不戳穿,继续压着她,叹道,“早前白老夫人住的,就是清然苑……”
苏锦倏然会意。
接她来府中的时候,有人将整个清然苑都拆了,仿着她在平城的苑子,和他在云山郡的苑子,将整个清然苑都彻底抹平了……
这房子还是钱老的。
钱老不长来苍月,这回,应当是来故地重游,睹物思人的……
这下倒好,他都给拆了。
苏锦叹道,“钱老会不会生气?”
柏炎皱了皱眉头,应道,“换作是我,我会打死那臭小子!”
苏锦忍不住笑开。
……
马车缓缓在平阳侯府停下,侍从已置好脚蹬。
青木撩起帘栊,柏炎却是径直抱了苏锦下马车,没让她再踏着脚蹬下来。
侯府门口值守的侍卫上前,“侯爷,沐老和钱老先到了。”
苏锦果真见柏炎喉间咽了咽,“在何处?”
侍卫应道,“清然苑。”
柏炎轻咳两声,一面牵了她入内,一面朝侍卫问道,“钱老……心情如何?”
他又不好明了问去。
苏锦一直在强忍着笑意,果然见侍卫一脸尴尬模样,“钱老似是在生气。”
柏炎瞥目看向苏锦,似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忽得被发现了一般。
连侍卫都能肉眼见得的生气,便必定是很恼了。
柏炎伸手捏了捏眉心,牵了她入府。
侯府大门口,长翼牵着马,一直看着他二人远去的背影。
许久,目光才淡了淡。
……
柏炎牵苏锦行至清然苑外,应是沐老和钱老二人在说话,求清净,便打发了苑中旁人。
柏炎和苏锦到的时候,正好听苑中声音传来,“柏炎这小子,整个清然苑都拆得个面目全非,连早前一块砖都没留下,撇的干干净净,他是哪根筋不对?”
柏炎认得钱老的声音。
另一侧,沐老劝导,“他是比他爹混些!莫说你这府中的清然苑,他自己的云山郡府邸,每回去一次,就要全推一次……”
钱老轻呵,“如今搬到宫里了,总不能折腾了。”
沐老摆手,笑得有些岔气,“这小子,你是不知道,他前日里才将宫中的凤鸣殿给推了……”
凤鸣殿是中宫的宫殿,钱老楞了楞,遂即轻笑出声,“喜欢拆房子,什么怪毛病!”
沐老跟着笑起来。
在钱老心中,早前的有毛病总共只有两人,一人是燕韩国中的盛明远,因为洞房花烛时睡过去了,隔了几年越想越想不通,非要重新再成一次亲,折腾了一大圈人陪他闹腾,这是一个有毛病的;还有一个是现任巴尔国中老可汗,哈纳茶茶木,总归,这个周身和脑子都有毛病就是了。
如今再添一个,小字辈的柏炎,没事就喜欢拆房子的,这国公府中哪一处他拆不好,非拆这清然苑!
他是应了多多,要带她来苍月看看她祖母幼时住的地方,多多兴致勃勃,如今倒好,看个鬼……
恰好柏炎牵了苏锦入内,“柏炎见过老师,钱老。”
苏锦亦朝二人福了福身,“苏锦见过沐老,钱老。”
两人转眸,柏炎和苏锦也抬眸。
苏锦眸光位置,沐老是坐在轮椅上的,而钱老,身姿挺拔,一双眸间深邃悠远,年轻时候,应是极英俊的……
钱老瞥目看向柏炎,柏炎诚恳上前,“给钱老认错,柏炎不该拆房子。”
……
屋顶上,青木正笑出声来,侯爷也有今日……
当初拆清然苑时,侯爷满脑子只有如何讨夫人欢心,柏子涧是如何苦口婆心劝都劝不住。
眼下,青木还未笑完,便乐极生悲。
“青木哥哥~”
青木愣了愣,只是一瞬间,没坐稳,阴沟里翻船,轰得一声从屋顶上一路摔下去,最后直接摔下来,砸破了清然苑中储水的缸子。
“哗”的一声,水流了苑中一地……
柏炎脸都绿了。
钱老看他,“还没拆够啊……”
苏锦低眉笑笑。,,